第47章 ☆、葛蓮(二)
? 葛蓮第二天起來的時候,眼下就是一片青黑。睡她旁邊的采珠打了個哈欠,不停的抱怨通鋪太硬,天氣又太熱,看見葛蓮的眼睛就嘲笑道:“你昨個兒晚上想男人了?眼睛這個鬼樣子!”
采珠是家生子,老娘在廚房,有個姐姐是馬姨娘身邊的丫鬟,叫采春。她和葛蓮一樣,剛入府不久,但是過的可比葛蓮好多了。
葛蓮向來和采珠說不上兩句話,只能尴尬的陪着笑。采珠覺得一棒子打不出兩句話來,忒沒意思,撇撇嘴懶得理葛蓮。
采珠拿葛蓮打的的水洗過臉,梳過頭,然後從箱籠裏翻出一個妝奁匣子,拿出脂粉對着鏡子抹了起來。
葛蓮路過的時候身形不由得停了停,盯着采珠的妝奁看了兩眼,問她:“你今個兒不上值?”
采珠一邊畫着眉毛一邊道:“方姨娘要搬出去了,我也輕松些…”她停了會,似乎想起什麽事兒,拿着鏡子照了又照,“不過還是得去露個臉,免得說我懶怠!”
葛蓮羨慕的看着采珠,“你這些個脂粉是新弄來的吧?比以前的香很多呢!家生子真好…”
采珠自然得意:“那當然!是我姐姐給我的!馬姨娘賞了我姐姐的,可是城東玉香坊的招牌香粉,要二兩銀子一盒呢!”
葛蓮老實的奉承兩句,就在屋子裏來來回回的忙去了。可眼睛卻一直若有若無的掃過采珠。
方姨娘經過廖氏同意,已經準備搬出德興院,搬到王府角落的蘅蕪院去住。
蘅蕪院很偏僻,離王府上房很遠,離外院卻很近。
采珠到東跨院去當值的時候,在整個東跨院的丫鬟婆子來來去去的好不混亂,方姨娘身邊的大丫鬟珊瑚指揮着下人們收拾箱籠,登記造冊,一派的歡欣雀躍。
沒有人注意到采珠。
采珠心中竊喜,拿了抹布進了屋子裏裝模作樣的擦起家具來。一衆的丫鬟婆子從她身邊走過又走回,沒有人多給她一個眼角。
珊瑚忙的滿頭是汗,哪裏會注意到一個不起眼的小丫鬟?
方姨娘住的屋子裏點着上好的安神香,她靠在床上正用着早膳,桌上滿滿當當的擺了近十幾樣菜品,能入她口的卻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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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姨娘的懷相很不好。
她不過吃了兩口小黃瓜,就又拿着帕子捂住嘴幹嘔了起來。采珠眼疾手快的從一邊搬起一個痰盂送到方姨娘跟前,方姨娘顧都顧不上是誰,低頭對着痰盂“嘩”的一聲,把剛才下咽的東西全都吐了出來。
采珠皺皺眉,想要捂住鼻子,卻還是忍住了。
珊瑚正忙着,看見主子不适,忙端了茶過來給方姨娘漱口,方姨娘喝了茶,這才緩和些,捂着肚子道:“這個孩子來的不易,居然這樣折騰我!”雖然是抱怨的話,更多的卻是喜意。
珊瑚自然順着她的話說:“姨娘喜酸,酸兒辣女,想必是個少爺!”
“這種事,誰說的準?”方姨娘笑得矜持,眉間滿滿的全是期待。
采珠低垂着頭立在一邊,只當自己隐形了。可方姨娘顯然沒有忘記這個小丫鬟,她拍拍珊瑚的手,“你快去登記造冊,咱們也好快點搬出去,免得給王妃添麻煩。”方姨娘指着采珠道:“這個小丫鬟在這呢!太醫也開了安胎的方子,我用了早膳睡一會子就好了。”
珊瑚點點頭,知道如今最重要的事就是搬出去,住在德興院王妃眼皮子底下,着實讓人寝食難安。珊瑚恩威并重的囑咐了采蓮兩句,才下去忙去了。
采珠服侍方姨娘用了早膳,又喝了藥。就扶着她半躺在床上歇了,采蓮請示過方姨娘,把那個點着安神香的鎏金銅熏爐放在了床邊的小幾上。
方姨娘覺得睡得有些不安穩。
醒醒睡睡了小半個時辰後,她睜開眼,看見那個叫采珠正捧着個香爐進來,看見她醒了,馬上放了爐子上前扶起方姨娘,還解釋道:“奴婢看姨娘睡得不安穩,半響才發現爐子裏的香燃燼了。奴婢不知道姨娘的香放在哪裏,就先去把爐子裏的香灰倒了。”
方姨娘點頭不說話。她皺眉看着采珠道:“你身上用的什麽東西?味道怎麽這麽大?”
采珠不好意思的低頭:“是玫瑰花露。”
這個年紀的女子,哪個不愛美?方姨娘有些厭惡,卻又有些理解,她揮揮手,讓采珠去把珊瑚叫來。采珠低頭老實的退了出去。
葛蓮是德興院的小丫鬟。小丫鬟就是有什麽雜事就輪到她上的丫鬟,所以德興院跨院廂房、竈下廳上,都能看見葛蓮的身影。
只是她最近出現在東跨院的次數多了些。
小丫鬟平日裏沒有人在意,當然也抵不過有心人。
玲月就是那個有心人。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玲月做過螳螂,但這次,她覺得自己是只黃雀。
她毫不掩飾的觀察着這個叫葛蓮的小丫鬟的一舉一動,當然知道她去了哪裏多些,哪裏又疏忽懶怠了些。
從某種方面來說,這也是一種權力。只是玲月是個丫鬟,沒有仔細的享受過權力這種東西。
葛蓮也是個丫鬟,還是一個最底層的丫鬟。
但世界上,丫鬟和丫鬟,也是不一樣的。
和玲月的明目張膽不同,葛蓮小心翼翼的觀察着采珠。花了兩天的時間,她才弄清楚采珠倒香灰的地方。
葛蓮撫着心口,趁着天黑溜進了廚房,看着四下無人,她從袖子裏抽出一個小布包,扔進了竈火裏。
竈上的婆子來了,看見葛蓮在這,奇怪的問:“你在這裏做什麽?”
葛蓮一顆心提了起來,臉上卻讪讪的笑着,不好意思道:“我餓了,來尋摸點吃的。”
那婆子見她可憐,摸摸她的頭,“趁着還有火,老婆子去給你弄點吃的。現在院子裏都忙亂的很,沒個章程,你們這群小丫鬟也受苦。”
葛蓮感激的直點頭,“謝謝婆婆!”
那婆子不在意,去隔壁找食材去了。
那婆子一走,葛蓮對着門伸頭看見那婆子進了隔壁屋,她馬上拿起靠在一邊的火鉗,對着竈臺好一通扒拉,才翻找出一塊黑乎乎的像石頭一樣的東西。
葛蓮害怕那婆子一會就回來,她馬上丢了火鉗撿起那塊石頭,卻燙的她龇牙咧嘴。葛蓮不敢放下燙手的石頭,慌亂把石頭藏進胸口的裏衣中,只覺得胸口一片滾燙,她手忙腳亂的把竈裏的柴火理好,又往中間添了些幹柴,心裏才安定了些。
王婆子進來的時候,那個叫葛蓮的小丫鬟居然拿着笤帚把竈房打掃了一遍。她看見王婆子的時候眼睛放光,惹得王婆子一陣憐惜。
真是個老實憨厚的孩子。王婆子想。
王婆子拿出一個食盒放在竈臺上,一邊打開一邊對葛蓮說:“餓壞了吧?這裏還有兩碟子點心和幾塊餅子,我給你熱熱。”
葛蓮忙推辭,拿過餅子就塞進了嘴裏,含糊不清的對王婆子道:“婆婆,我要走了,還有活兒要幹呢!院子裏的姐姐沒看見我要罵了!”說着叼着餅子飛也似的跑了。
王婆子看着葛蓮的身影直喊:“還有點心呢!你也帶回去吃啊!”卻只看見那個瘦小的身影一溜煙不見了。
王婆子搖搖頭,道:“真是可憐見的。王妃這幾年不管事,府裏小丫鬟的日子越發難過了。”
深夜。
葛蓮躺在鋪上,對着窗子外頭的月光,把那塊黑乎乎的石頭從胸口掏了出來。她的胸口已然燙出紅痕,然而她顧不得這些,從枕頭底下抽出一塊帕子,把那塊石頭外面焦黑的表皮一點一點的搓了下來。
她進行的小心而專注,耳朵卻還一聳一聳的聽着周圍的動靜。
約莫過了一炷香的時間,她手裏的石頭瘦了一大圈,而且顏色不再如黑炭一般。葛蓮心裏松了口氣,幸好這個東西塊兒小。
雖然不知道具體是什麽,但是葛蓮從采珠的行動中知道了這是一塊香料。
既然是通過采珠放在方姨娘屋子裏的,必然是針對方姨娘的。
方姨娘有什麽值得一個小丫鬟對付,當然是她的肚子。
采珠和葛蓮一樣是新來的,采珠為什麽偏偏在這個時間對付方姨娘?采珠是采春的妹妹,采春是馬姨娘的心腹,馬姨娘恨方姨娘入骨...
她們這批丫鬟送來的時候都要經過王妃的挑選,葛蓮進府不過兩個多月,采珠更是比她晚上小半個月。葛蓮不知道家生子進府是不是都要禀過王妃,也不知道王妃知不知道采珠的身份。
一個多月前,方姨娘還沒有診出身孕。
可方姨娘診出身孕的時候,采珠已經在東跨院幹活了。
葛蓮死死的抱住了被子,只覺得主子的心思好難猜。
她一時間有些想文姨娘。
文姨娘總是笑着,做事還會給她找理由,更會給她銀子。
不過替文姨娘做了兩件無傷大雅的小事,她已經得了快二兩銀子的賞賜了。玉香坊的招牌香粉?那樣重的脂粉味兒,恐怕也不是什麽好東西。
恐怕很快就見不到她了吧。
葛蓮默默的想。
不過這個世界誰又無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