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白天徐正卿和尤旋在宮裏的對話, 晚上被蕭飒禀報給了穆庭蔚。
書房裏, 昏黃的燭光下, 穆庭蔚眉心緊蹙,默不作聲, 氣氛莫名帶着幾分淩厲。
蕭飒看着自家主子的反應, 後面的話欲言又止,不知道該不該說。
穆庭蔚如鷹的雙目掃過他,語氣冷且自有威勢:“還有什麽要禀報的?”
蕭飒拱手, 硬着頭皮繼續道:“蘇侍郎還……讓人去寄州調查了夫人,拿了夫人平日練得字。至于查出什麽, 屬下不知。”
穆庭蔚眉心擰的更深了。
一包撒了糖粉的藥,便值得徐正卿這般大費周章, 什麽樣的大越人在他心裏有這樣的地位?
穆庭蔚至今還記得當初在大越南宮別苑, 徐正卿去找那位清平公主時, 眼底掩不住的情傷。那個時候, 他尚且不懂情為何物, 只覺得此人癡情至此,難成大事。
其實穆庭蔚不了解徐正卿這種人, 永遠活在矛盾與悔恨裏, 根本不知道自己最想要的是什麽。
當初退婚的人是他, 最不能忘情的,也是他。
早知今日, 何必當初呢?
不過那位清平公主轉眼就将他抛諸腦後, 擄其他男子做面首, 洞房花燭,也不是什麽癡情忠貞的女子,日後難保不會門客遍布,男寵萬千。
在穆庭蔚看來,徐正卿為那樣的女人念念不忘至此,不值得。
不過別人的感情,他也沒有置喙的必要。
穆庭蔚回畫眉堂的時候,尤旋還沒睡。
她剛沐浴過,此時正倚在外間的坐榻上拿着一本書翻看,濕漉漉的長發散下來,貼在寶藍色繡梨花折枝圖案的衫裙上,一張臉白皙精致,長長的睫毛垂下來,在鼻翼的兩端落下陰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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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雖然拿着書,但此時卻并沒有看進去半個字,腦海中浮現的,是白日裏在宮中遇見徐正卿的事。
她以前想着借屍還魂這種離奇之事不會被人發覺,大越又遠在千裏之外,無人認得先前的清平,也就沒怎麽注意隐藏身份。
但誰想到她一入京就遇見了徐正卿,初次相見還掉了藥包,露出馬腳來。
實在是倒黴透頂!
徐正卿因為一包藥而質問她,實在讓她心驚,甚至到如今尤旋還隐隐不安。
他應該……不至于因為這麽一件巧合的事情,讓人去寄州查她吧?
清平都死了,他應該知道這事,而如今的尤旋之于他就是個完完全全的陌生人,他怎麽會閑着沒事幹因為撒了糖粉的藥而去揭她老底?
尤旋怎麽想,都覺得他不會去查的。
徐正卿好歹也是吏部侍郎,很忙的,應該沒心思做這種無聊透頂的事。
一番自我安慰,尤旋心裏好受了點。
她拎起榻幾上的紫砂壺,給自己斟了杯差,要入口時,她頓了頓又放下了。
萬一,徐正卿這個人就是無聊透頂,那怎麽辦?
他這人固執,呆板,一根筋。
有時候腦子裏想的,還真就跟正常人不太一樣……
尤旋打了個哆嗦,有點慌。
她腦子裏一團漿糊,心亂如麻,殊不知,穆庭蔚已站在窗外凝視她許久。
他也在想徐正卿調查尤旋的事情,兀自琢磨,那個教尤旋用毒的大越人究竟是誰,怎麽就讓徐正卿覺得跟那個公主相像了?
他記得尤旋說過,那個大越人喜歡女扮男裝。
女扮男裝,又如此吸引徐正卿的注意……
總不至于跟尤旋有過接觸的人,是那位大越的清平公主吧?
穆庭蔚回想了一下那日看到的畫像,仔細琢磨起來,畫中人的眉眼跟那女人……還真有幾分神似。
莫非那位清平公主生前來過大霖,與尤旋結識?
其實當初尤旋跟他說起這個大越人時,穆庭蔚并沒有全信,覺得她似乎藏着掖着些什麽。不過因為他覺得這是無關緊要的事,也就懶得追問。
但如今仔細想來,若真有那麽一個人,而且是清平公主,似乎也很合理。
思索間,他繞過窗子,推開了外間的房門。
尤旋聞聲擡頭,目光中有一瞬的錯愕,随即含笑站起來:“公爺忙完公務了?”
她聲音柔軟,溫婉看着你時,乖巧的不像話。
“嗯。”他應着,捉住她柔弱無骨的纖手捏了捏,随意地問着,“今日面聖怎麽樣,順利嗎?”
尤旋笑着點頭:“嗯,一切都好。”
斟酌了一下,她又試着開口:“我出宮的時候,遇見了蘇侍郎。”
沒想到她倒是自己提出來了,穆庭蔚揚了揚眉,去旁邊的軟榻上坐下,拿起方才尤旋斟的茶水呷了一口。
尤旋知道,宮裏的事肯定瞞不過他。如今看他這幅模樣,便知自己坦白是對的。
如果徐正卿真的不走尋常路,去寄州查她,那她就徹底暴露了。
讓徐正卿知道自己的身份沒什麽,但穆庭蔚,在與父皇母後相認之前沒人護着她,她不能讓他知道這事。
畢竟對于穆庭蔚這種人而言,當初她擄他當面首,給他下毒,又差點與他強行圓房……實在是奇恥大辱了。
他知道穆庭蔚喜歡她,也願意縱容她幾分,但兩人剛成婚不久,她依舊不敢太高估自己如今在他心上的地位。
男人的面子,可是很重要的。
好在借屍還魂這種事太過神乎其神,穆庭蔚不了解清平,也不了解以前的尤旋,所以不會察覺。
他頂多此時會懷疑……她口中的大越人或許跟徐正卿有什麽關系。
尤旋一番思量,走過去挨着他坐下來:“蘇侍郎興許跟教我用毒的大越人認識吧,所以才問了我一些話。但當初恩師讓我不要跟人說起她,我就沒跟蘇侍郎提。”
穆庭蔚看向她,良久後問道:“那個大越人叫什麽?”
尤旋搖頭:“她沒說,不過,她小名也叫阿貞,公爺說是不是很巧?”
她沖他笑着,杏目裏閃着光芒。
叫阿貞……
穆庭蔚思索了一下,當日南宮別苑,徐正卿去找清平時,似乎還真喚過她一聲“阿貞”。
“去畫一張那人的畫像給我。”他突然說。
“現在嗎?”尤旋佯裝驚訝地愣了一會兒,然後很乖地點頭,“嗯,好。”
她從位子上站起來,起身去往書案前,鋪了宣紙,提筆作畫。
她作畫的時候穆庭蔚去了浴室,等沐浴出來,尤旋已經畫好了,喚他過來看。
她畫了一張清平女扮男裝的畫像,又故意跟皇兄的五官融和了一下,看起來跟那日她燒毀畫像時,被穆庭蔚發現的那張畫有神似,避免他起疑。
若說穆庭蔚先前對尤旋的話信五分,如今便信了九分。
尤旋沒去過大越,如何能畫出一張清平公主的畫像來?除非,那女人真的來過大霖。
難怪一包藥粉,便惹徐正卿搞出那麽大動靜來。
說實話,穆庭蔚如今看着這張堪稱絕色的容顏,心裏仍舊不大舒服,臉色也跟着陰沉幾分。
他向來睚眦必報,如果這位公主當初不是自己死了,他日後離開南宮別苑之後,也不會輕易放過她。
他穆庭蔚縱橫天下二十多年,就沒受過那等侮辱!
看着他微凜的神色,尤旋心裏顫了顫,輕聲問:“公爺認得她?她就是……蘇侍郎認識的那個故人吧?”
穆庭蔚擡眸,看向尤旋時,面上多了幾分暖意:“你去大越,是要看她的?”
尤旋抿唇,不知該不該應。
他會不會因為這幅畫像勾起過往,一怒之下不帶她去大越了?
耳畔響起穆庭蔚的聲音:“是的話,就不用去了。”
尤旋心一沉,擡頭。
他将燈罩取下,把那副畫燒了,語氣淡淡:“她死了。”
尤旋突然不知道自己該怎麽接話。
她之所以要告訴穆庭蔚那個大越人是清平,是覺得這樣真假參半的謊言比較有說服力,可以打消穆庭蔚心中很多疑慮。順便還能試一試穆庭蔚如今對清平的态度,好讓她有心理準備。
但如今看來,穆庭蔚對以前的她成見很深哦。
見她低着頭不出聲,穆庭蔚以為她傷心了,又想到自己方才的語氣,他将人摟進懷裏,親了親她的額頭:“人都有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你,別往心裏去,要節哀。”
尤旋:“……”
他都這麽安慰自己了,尤旋只能硬着頭皮,順着他的話開口:“但是她好像還很年輕呢,怎麽會死呢。她是個好人。”
“好人?”穆庭蔚嗤笑,捏捏她的臉頰,“對你施恩你就當是好人了?說不定她也做惡事,得了惡報呢?”
尤旋:“……”
這人居然真的記仇,幸好她沒暴露身份。
否則也太吓人了!
不過把她當惡人,尤旋就不大樂意了:“公爺怎麽知道她做了壞事,說不定是有人誤解她了!”
穆庭蔚笑望着她,不把她的反駁往心裏去,哄孩子似的道:“你說什麽,就是什麽。既然你念着與她的交情,我也不說她的不是,咱們以後不提她了,可好?”
“……”
見她不說話,穆庭蔚又道:“不過你如果真想去大越看看,我既答應了三年後帶你去,自然也會做到的。”
聽完這句話,尤旋心裏松了口氣。但想到穆庭蔚方才的态度,又有點頭疼。
原來穆庭蔚對她誤會和成見這麽深。
她心底喟嘆一聲:這個要怎麽樣才能化解呢?
尤旋思索着,壯着膽子試探着問:“公爺跟她之間有誤會?你們,怎麽認識的?”
穆庭蔚嘴角一抽,沒說話。
這事讓她知道,太丢面子了。
尤旋也沒指望他回答,自顧自地,幹巴巴給自己博取好感:“肯定是你們有誤會。她如果不好的話,蘇侍郎怎麽會一直惦記着呢,對吧?這說明她有可取之處,公爺你可能沒發現。而且公爺你沒覺得嗎,她長得其實還,蠻好看的。”
尤旋耳根有些熱,自己誇自己實在是太尴尬了,怪不好意思的。
偏偏穆庭蔚不以為然,笑着将人打橫抱起:“我覺得她那張臉,比你差了點兒。初看可能會驚豔到,但不耐看,看久了……有點醜。”
尤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