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清平夜裏很晚才睡, 次日醒來時已經天光大亮,皇後早不知去向。
她坐起來醒了醒神, 隐約聽見外殿的說話聲,是父皇和母後在商議什麽, 離得太遠, 她沒聽清楚, 但隐約聽到了穆庭蔚的名字。
她一下子徹底醒了, 蹑手蹑腳從鳳榻上下來, 趴在內殿的門口傾耳聽着。
外面皇後憂心忡忡的:“終究還是到了和親這一步。”
越皇嘆息:“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如今南诏用和親來借大晟之勢, 我們如果坐以待斃,将來南诏帶兵攻過來, 我們毫無還手之力啊。咱們剛經過一場內戰, 哪裏還禁得起硝煙, 百姓們需要安定, 我們自己也需要休養生息。”
皇後擰着眉:“但是咱們送公主去大晟, 能有用嗎?萬一穆庭蔚不接受和親怎麽辦?”
越皇道:“總要試一試。穆庭蔚能接受南诏的示好,未必不能接受我們的, 大不了咱們年年進貢就是了, 總要先争取幾年的時間來增強國力。”
“那, ”皇後看了眼內殿的方向,“讓誰去和親。”
內殿的清平呼吸快了幾分,攥緊了衣袖,莫名緊張。
卻聽越皇道:“離王自動請旨, 讓長洛郡主去。”
裏面的清平神色微變。
外面皇後搖頭:“長洛二十二了,年歲上只怕大了些。”
越皇道:“咱們大越皇室中人不比北陸,三妻四妾兒女成群。清平的堂姊妹當中,長洛是唯一沒有嫁人的,而且也沒有面首,已經是最适宜去和親的了。穆庭蔚三十歲,長洛比他小了八歲呢,何況衆姊妹當中,長洛姿色僅遜于清平,也是難得的出挑,穆庭蔚未必就瞧不上。若不然,真讓清平和親你舍得?”
皇後呷了口茶水,語氣淡淡:“還躲着做什麽,出來吧。”
越皇沒聽明白,四下看了看,正要問皇後什麽意思,清平打開內殿的門走出來,屈膝行禮:“父皇,母後。”
皇後看她一眼,語氣有些無奈,柔聲道:“去把鞋穿上再過來。”
清平這才發現自己赤着腳,忙應着回了內殿。
等穿戴好出來,皇後拉她在自己身邊坐下,這才望向越皇:“如果和親是唯一的法子,那只能是清平嫁過去。”
越皇剛喝了口茶水,嗆得咳了幾聲,立馬反駁:“怎麽能是清平呢,清平不能嫁那麽遠!當初是你封鎖清平還活着的消息,害怕被穆庭蔚知道的,如今怎麽又反悔了?”
皇後自然也不忍心,但還是神色認真道:“為了大越,這是她肩上的責任。你嫁長洛過去,萬一惹怒穆庭蔚,後果更不堪設想。”
“怎麽就會惹怒穆庭蔚了呢,你若說長洛二十二年歲太大,那清平也二十一了。若說相貌,長洛也沒比清平差太……”越皇看着眼前傾城絕豔的女兒,悻悻地閉了嘴。
“總之,清平不能嫁,她才剛回來。”越皇黑着臉,他一點都不喜歡穆庭蔚,尤其清平心裏惦念着,他就更不喜歡那個人!
他就這麽一個女兒,從小嬌養到大,都昏迷這麽多年了,好容易回到自己身邊,堅決不能作為政治的犧牲品。
皇後望向清平:“你自己說。”
清平點頭:“我願意去和親。”
越皇臉色很不好:“南诏公主和親在前,你去了只能為妃,想好了再答。”
清平貝齒咬緊下唇。
她曾經說過,如果穆庭蔚負她,她一定會毫不猶豫帶着元宵離開他。但是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她沒有看見穆庭蔚娶南诏公主,就不相信這是真的。
她不相信,穆庭蔚會在她離開半年就娶旁人。
“那我也要去。”清平道。
越皇站起來:“這件事你說了不算,你母後說了也不算。朕才是一國之君,長洛和親之事已定,多說無益。”
“父皇!”清平拉住了越皇的手臂,眼眶微紅,“我想去北陸,那裏有我的夫君,我的孩子。”
“這裏有你的父母,你的兄長。”越皇垂眸看她,目光疼惜,“阿貞,父皇從來不強迫你,這次不行。你若遠嫁大晟,穆庭蔚讓你受了委屈,父皇護都護不住你。何況,日後還有個南诏公主跟你争風吃醋,說不定将來他還會有其他女人,你不能受那樣的苦。”
“穆庭蔚不會的……”
“他現在不是大霖的鎮國公,他是大晟天子,是帝王。你真的以為,北陸帝王,會一心一意待一個女人嗎?”
內監總管張豐進來傳話:“陛下,離王和長洛郡主,以及諸位大臣已經在禦書房等候了。”
越皇應了聲,闊步出栖鳳殿。
皇後走過來,撫了撫清平的肩膀,輕聲道:“你父皇是為你好,母後也舍不得你去受苦。但是,如果都為你着想,誰為大越的子民着想呢?如果讓穆庭蔚知道你活着,大越卻送了長洛去和親,他一定會震怒的。到時候大軍壓境,百姓何辜?”
“父皇态度如此堅決,該怎麽辦?”清平第一次看到父皇生氣,一意孤行。以前他最聽母後的話。
皇後紅着眼眶,長嘆一聲:“他太愛你,你不在的這些年,他日日念着你。大家都以為,你不會再醒過來。”
——
中午的時候,前朝傳出旨意來,封長洛郡主為長洛公主,三日後遠赴大晟和親,締結兩國之好。
旨意一經傳出,便再無更改的可能。
如果長洛姐姐去和親,她可能就沒機會去北陸了。清平過來找皇後出主意,皇後也沒說什麽,只讓她回清輝殿裏等消息。
清平無奈,只能幹等着,不知道母後打算怎麽辦。
晚上越皇很晚才回栖鳳殿,皇後還沒睡,倚在湘妃榻上眯着眼睛假寐。
越皇輕輕走過去,拿了毯子給她蓋上。
皇後睡眠淺,緩緩睜了眼睛。
越皇有些心虛,沒敢看她:“怎麽不去裏面睡?”
皇後略微坐直了身子,擡眸:“我知道你舍不得清平遠嫁,但是不能為了她一人的幸福,置大越安危于不顧。何況,穆庭蔚未必就是負心人,清平嫁給他,未必就不會幸福。”
越皇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握住皇後的手,聲音沉了幾分:“阿貞難得回來,的确舍不得她嫁那麽遠。”
皇後看着他,聲音柔和許多:“她終歸是要嫁人的,北陸有她的牽挂,何不随了她的心願?阿貞還活着,這對你我來說,已經是天大的喜事了,還有什麽容忍不下的?她若去了北陸,日後常常與我們寫信,總好過當初躺在冰棺裏的樣子。生離總好過死別,上天帶阿貞回來,已經待我們不薄了。陛下是一國之君,不能意氣用事,為一己之私枉顧天下。”
越皇手肘支着膝上,攥着皇後的手抵在額頭,默了好一會兒,擡頭:“你的意思是,讓阿貞去和親?聖旨都下了,而且是長洛心甘情願要和親的。”
皇後猶豫了一下,道:“讓阿貞扮成和親宮婢跟長洛一起去,如果穆庭蔚接受了長洛,說明他沒那麽在意阿貞,阿貞就會對穆庭蔚死心,到時候便讓她回來。如果穆庭蔚不接受長洛,為了大越的長治久安,就讓阿貞試一試。”
越皇終究還是聽取了皇後的建議,讓清平以宮婢的身份跟随長洛去北陸。
離開大越的前一天晚上,大家聚在栖鳳殿裏一起用膳。
銘軻太子成婚四年了,太子妃是左仆射之女楚玥,溫婉大方,才貌雙絕,知書達禮。
兩人有個兒子叫元笙,今年三歲,生得白白淨淨,濃眉大眼,很是好看。
這三年多虧有這麽一個皇長孫在身邊,化解了越皇和皇後的思女之情。
晚膳過後,清平抱着元笙在栖鳳殿外面的湖邊賞月,楚玥與她并肩站着,兩人說了幾句話。
後來銘軻太子過來,楚玥沒打擾他們兄妹說話,抱着元笙進了殿內。
見清平眼底挂着笑,銘軻嘆息一聲,摸了摸她的發頂:“能去北陸,終于覺得舒心了?”
清平扶着湖邊的欄杆,擡頭望着頭頂嗎明月,好一會兒道:“其實,有點緊張,還有不舍。”
當初心心念念着想要回來,如今回來了,北陸的人卻也讓她割舍不下。
人生,很多事都不能兩全。
銘軻拍拍她的肩:“不用不舍,說不定長洛去和親的時候,穆庭蔚直接将人留在後宮,成了後妃。這樣的話你就跟我回來,繼續做你的清平公主。”
清平微惱,瞪他:“阿兄你能不能別烏鴉嘴!”
銘軻無奈笑笑:“還挺刺兒!”
清平懶得理他:“我去陪阿爹阿娘說話。”然後轉身去了殿內。
銘軻在湖邊站了一會兒,扭頭看見嬷嬷帶着元笙玩鬧,太子妃楚玥在不遠處站着,臉上噙了抹笑。
銘軻上前,元笙跑過來抱住他的腿,軟糯糯地喊“父王”。
銘軻将人抱起來親了親,見楚玥心情欠佳,他把元笙交給乳娘,走過去靜靜望着她:“舍不得我?”
楚玥耳根有些熱,眼簾低垂:“殿下此次去北陸,來回之間又要一年。到時候,元笙都四歲了,說不定就忘了你。”
銘軻攬過她的肩,親吻着她的額頭:“你天天在他耳邊念叨我,他就不會忘。我一有空就給你寫信,每天都寫,飛鴿傳書還是很快的。”
楚玥問:“殿下這次去北陸,能達成與大晟的聯盟嗎?”
銘軻笑着搖頭:“不知道。南诏與大晟交好,他們派公主和親,大晟皇帝應該是知道的。至于我們大越,那是厚着臉皮去的,吉兇難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