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我, 今日身體抱恙。”面具之下的紅唇輕啓,聲音清麗, 如空谷幽蘭, 惹人遐想。

大殿之上, 長洛公主第一次開口,世家子弟循着她的聲音望過去, 幻想着面具之下的容顏, 大家突然有些好奇。

“長洛公主來大晟也有些日子了,一直戴着面具, 總不至于是那張臉不能見人吧?公主來大晟挑選驸馬也要拿出誠意來, 一直不肯真面目示人,只怕不妥。”

說話的是歌娅公主,她對自己的長相是自信的, 如今又瞧見那些男子的期待之色, 自然很樂意做個“好人”。

有歌娅公主開頭,所有人都不加掩飾地将目光投向長洛,等着她的反應。

龍椅上的穆庭蔚完全置身事外,對于底下的鬧劇, 充耳不聞,跟沈鳴黎兩個人默默飲酒。

清平以侍婢的身份來大晟, 需要戴面具遮掩相貌,所以長洛才戴了面具。如今大家都看過來,沒人再提讓她跳舞的事了,長洛心中思忖, 若摘下面具能過了跳舞這關也不錯。

她詢問的目光望向銘軻。

銘軻太子也如她這般想,點了點頭,對着衆人笑道:“長洛剛入帝京便染了風寒,身體尚未痊愈,氣色也不大好,這才戴了面具遮掩。既然歌娅公主這麽說,長洛便摘了吧。”

長洛颔首應着,低頭将面具去下,露出她姣好的面容來。

皙白的膚色,一雙桃花目泛着秋水,黛眉朱唇,靡顏膩理,一語不發地端坐在那兒,氣質也是格外出衆的。她是漢人,更符合大晟男子的審美,如此沉魚落雁之姿,又透着成熟的風韻,絲毫不遜歌娅公主,反而更讨那些官宦子弟們的歡心。

甚至有人竊竊私語地稱贊。

歌娅公主也愣了。這長洛公主都快二十三歲了,一個老女人而已,怎麽還生得這般……

宴會在繼續,有人上前為長洛敬酒,也有人說些幽默風趣的話讨她歡心。

長洛話不多,高高在上的模樣,反而更引得那些人趨之若鹜。

歌娅公主方才被大晟皇帝拒絕,本來是想拿長洛出氣的,沒想到這會兒越發氣惱了。她抿了口酒,對長洛的敵意不加掩飾:“既然長洛公主這般花容月色,讨人喜歡,怎麽也要獻上一支舞才是。總不至于,長洛公主是因為方才我的胡旋舞,這會兒怯了?都說大越人善舞,如今大越公主這般怯場,看來也是徒有虛名,大越人只會空口說白話罷了。”

歌娅這話說得相當放肆,不過穆庭蔚不吭聲,也沒人說什麽,反而有心之人還挺希望長洛公主被歌娅公主一激,能出來獻舞。

都扯到大越人的品行問題上了,長洛公主如果沒什麽表示,實在說不過去。

長洛抿着唇,略有些尴尬地看向銘軻。

銘軻額間起了青筋,面露憤怒之色。

沈鳴黎看着底下的鬧劇,揚了揚眉。他坐的位置距離穆庭蔚近些,壓低了聲音道:“陛下好歹也算大越的女婿,總得出面幫襯一二吧,這歌娅公主好生強勢,只怕是方才被你拒絕,她丢了面子不高興。這樣的場合,陛下怎麽能任由她鬧呢,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故意縱容。”

穆庭蔚神色淡淡,并不予理會。

南诏國和越國正勢同水火,今日在大殿上鬧起來,也是他意料之中的事。

不過他沒想到越國不僅弱,還沒什麽鬥志,歌娅公主都這麽奚落了,他們居然不吭聲,這可是給越國丢面兒的事情。

簡直無趣,他也懶得上心。

他準備再坐一會兒,拉沈鳴黎回去繼續把那盤棋下完,這裏随便他們折騰。大越和南诏國矛盾加深,對大晟而言,百利而無一害,他很樂見呢。

沒有阿貞,越國與他何幹?尹銘軻若是覺得丢面兒,那就自己頂回去。

那邊銘軻太子和長洛公主一直沒反應,反倒讓歌娅公主越發得意,她嗤笑道:

“看來大越人善舞這話,果然是浪得虛名的。既然如此,公主把實話說出來便是,相信在場諸位都是大度之人,不會與你們小小的大越一般計較。長洛公主嬌生慣養,身份尊貴,不會跳舞也沒什麽覺得丢人的,大家說對吧?”

她肆意的侮辱,銘軻的臉色徹底陰沉了下去。後面站着的清平也有些惱了,這歌娅公主果真張揚跋扈,今日擺明了要給他們大越難堪。

清平望向主位的男人,他神色淡淡,事不關己,似乎很樂意看見大越與南诏水火不容。

清平心中思量,今日這事只怕過不去了,再拖下去,長洛姐姐和皇兄的處境更加尴尬,對大越的聲譽也不好。左右待會兒她就要去跟穆庭蔚坦白了,此時也不懼露出什麽馬腳來。

這般想着,她輕移蓮步走至大殿中央,對着衆人屈膝叩拜。

因為她的舉動,把所有人的目光引了過來,大家看着突然站出來的婢女,有探究,有好奇,也有驚詫。

穆庭蔚捏着酒盞,深沉的眸光望過來,抿着唇,神情冷肅,淡漠。

直到殿內驟然響起一抹明媚嬌軟的嗓音,音量不高,卻平穩大氣,擲地有聲,穆庭蔚身形怔住,望着那婢女的目光驀然收緊幾分。

“我們公主身體抱恙,今日的确不便獻舞。至于我大越人善舞之說,不過是旁人的贊譽罷了,大越之舞自然也稱不上絕倫。不過若大家想看,奴婢願意代我們公主一舞。”

大殿之上,一青衣婢女站立其中,銀色面具下櫻唇輕啓,聲音婉轉嬌媚,比長洛公主之聲多了幾分甜軟,更是別樣的動聽。

穆庭蔚犀利的眸光鎖着她,似要透過那張面具,将她整個人看穿,捏着酒盞的手微顫,指節泛白,手背上青筋凸起。

大越清平公主的聲音,他還記得。

一把甜軟的好嗓子,無人能及。

感受到上面灼熱中帶着憤怒的目光,清平莫名有些慌,心虛地垂眸,不敢與他對視。

耳邊傳來歌娅公主奚落的話:“你是什麽身份,代你家公主獻舞?只怕,還不夠格吧?”

清平彎了彎唇角,語氣不卑不亢:“方才歌娅公主說想看我大越的舞姿,并讨教一二。奴婢不才,自認還是勉強能教歌娅公主領悟一些東西。”

歌娅沒料到一個小小的婢女敢這麽狂妄地在她跟前說話,她臉色青白,最後氣得都笑了:“好啊,我倒要看看你有什麽本事來教我。”

清平對着衆人行禮,然後退下去更衣。

長洛望向銘軻太子,低聲道:“清平舞姿出衆,只是她若獻舞,身份就瞞不住了,太子殿下要有心理準備。”清平身份一旦暴露,便沒有她這個宗室女代為和親的道理。

銘軻太子抿了口酒,擡眸去看龍椅上的男人,卻發現不知何時,上面端坐着的,高高在上的,不将這大殿衆人看在眼裏的男人,不見了。

銘軻心頭一驚。

——

穆庭蔚獨自一人去了偏殿,強壓着心上的震撼與激動,一點點向着門口的方向靠近。猶豫片刻,他正要推門進去,裏面傳來陌生女子的說話聲,他動作停下來,靜靜站在那兒。

偏殿裏,凝兒看着那些舞衣忍不住抱怨:“宮裏這些人,就是覺得您是婢女,都不好好拿舞衣給您。這些衣服還不及方才歌娅公主的一半好,這怎麽行呢?”

清平挑揀着那些衣服,很樂觀地道:“瘸子裏挑将軍,慢慢找,總有合适的。”

“剛剛那個歌娅公主太氣人了,公主您待會兒一定要好好跳,氣死她!”

聽見凝兒的話,清平一愣:“別亂說話,小心隔牆有耳。”

聽見這句“隔牆有耳”,穆庭蔚一張臉徹底黑了下來,推門而入。

他穿着金龍紋的玄衣長袍,逆着光,身子颀長,氣場威嚴,淩厲的面容透着冷峻,目光望向清平時複雜,激動,還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怒火。

凝兒整個人呆愣住了,好一會兒,她吓得一哆嗦,行禮:“大晟皇帝陛下!”您怎麽來了?

後面的話她舌頭打結,沒膽子問。

清平也愣了。她早想好了宴席一結束就去找他坦白身份,可如今驟然出了這樣的變故,他又這麽闖進來,一時間她竟有些不知所措。

她靜靜望着他,行禮都忘了,凝兒有心提醒,但在大晟皇帝的目光震懾下,她動都不敢動,更別談提醒她家主子趕快行禮了。

“出去!”穆庭蔚清冷淡漠的嗓音傳來,凝兒打了個顫栗,下意識去看清平。

清平還未開口,他語氣裏已經有了不耐:“滾!”

凝兒徹底被吓到了,臉色慘白,哆嗦着退了出去。

大殿之內只剩下他們二人,離得近了,清平發現他消瘦了好多好多,也讓他整個人看起來比以前多了份陰鸷,讓她有些陌生。

她靜靜地站着,不知怎麽開口。

他也沒再往前,隔着幾步之遠的距離凝視她,內心是掩飾不住的洶湧,腳下的步子變得千斤重,每跨一步都需要莫大的力量。

他甚至還不敢十分地确定,面具之下的那張臉是不是他想看到的樣子。想過去把那面具摘下來看看,卻又不敢。

這時,眼前的女子緩緩朝他走來,站在他跟前,離得極近,泛着柔情的目光望着他。

穆庭蔚伸出手來,觸碰她面具的手輕顫,指尖摸到冰涼的觸感之後又縮了回去。

默了一會兒,他再次伸手,指腹在面具上輕撫,描繪着他想象中的輪廓。最後似是鼓足了很大的勇氣般,屏住呼吸,把她的面具取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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