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一個越國婢女, 于大殿之上公然給了南诏國太子一個耳光,偏生這位婢女生得天姿國色, 竟是比歌娅公主和長洛公主更勝一籌, 所有人靜靜看着,無人出聲指責半句。
手上的麻木之感令清平回神,她才反應過來自己這一巴掌, 似乎闖了大禍。
看見旁邊的銘軻太子,她下意識站到了他身側, 尋求庇佑,目光又忍不住去看龍位上的男人。
他恰好在看她, 不動聲色, 之後捏起酒盞飲了一口,似在沖她笑, 但又沒有要幫她的意思。
清平:“……”今日酒宴,他這個皇帝是擺設嗎?
歌娅公主最先出聲, 她本來看長洛公主不順眼, 如今知道這個婢女就是清平公主,方才還跳了鸾鳳飛天,令這麽多人至今不曾回神,她就更不順眼了。
她輕嗤一聲, 怒目瞪着清平:“不會跳舞就不要跳, 跳不好我阿兄好心扶你一把,你卻給他一個耳光來回報,你們大越的奴婢都是這般沒有教養嗎?”
“南诏太子出手相助, 自然是應感謝的。但無端揭人面紗,舉止輕浮,未免讓人覺得是太子別有居心呢?”清平聲音淡淡,看向鳳牟奇時依然帶着不悅。
說到這裏,她話機一轉,又笑了,舉止溫婉得體:“不過興許是奴婢方才一時緊張,瞧錯了,誤傷也是有的。不管怎樣,打人确實不對,奴婢這廂給南诏太子賠個不是。”
她屈膝盈盈一拜,倒是很真心誠意,讓人挑不出錯兒來。
鳳牟奇望她一眼,神情帶笑,突然對着銘軻道:“你們越國的這個婢女,在下倒是好生喜歡,不知銘軻太子可否賞了于我。如此,今日這事我便不計較了,還願與貴國重修舊好。銘軻太子以為如何?”
清平身形一僵,她沒料到這個南诏太子如此直白地說要她。
她氣結,正要與他争執,被銘軻拉住了手腕。
銘軻唇角輕揚:“你們南诏國是來與大晟和親的,歌娅公主的驸馬遲遲未曾選中,閣下卻先看上我越國的婢女,只怕說不過去吧?”
鳳牟奇揚眉:“有何不可嗎?不過是個婢女罷了,莫非銘軻太子舍不得?大不了,我們南诏國的侍女也随你挑選,如何?”
鳳牟奇明顯态度強硬,勢在必得,清平漸漸也有些着急。
如果這時候她暴露身份,固然能讓鳳牟奇不敢再輕易說要她,但是讓人知道大越送了兩個公主過來,傳出去太上趕着了,有損越國聲譽,只怕不好。
可若是不暴露身份,婢女打太子,人家不計較已經是很難得了,還提出了用她來換取與越國重修舊好的條件,銘軻沒有理由不答應。若拒絕,反而顯得越國小氣無禮。
還真是棘手的僵局。
為今之計,只有穆庭蔚能救她。若穆庭蔚也說要她,鳳牟奇肯定不敢搶,這場風波就過去了。
清平求助的目光望過去,龍椅上的男人淡淡抿了口酒,避開她的視線,裝沒看見。
清平:“……”
穆庭蔚肯定知道其中利害,偏他端坐在那兒局外人的樣子,絲毫沒有要出面的打算,甚至看都不看她。
清平心裏有些不舒服了,也不再指望他,自己低頭想辦法。
上面的穆庭蔚靜靜看着她,默了片刻,目光又落在鳳牟奇身上,神色驟冷。他嗤笑一下,突然俯身過去對沈鳴黎耳語幾句。
所有人都在看着底下的僵局,倒是無人發覺他們之間的動作。
銘軻上前,對着鳳牟奇拱手:“下人魯莽,沖撞了太子殿下,我代她賠罪。”
鳳牟奇眉頭一揚,顯然不接受的樣子:“這婢女打了我的臉,也辱了我南诏國的臉面,只賠罪怕是不行。”
“明明是閣下先揭我面紗,舉止輕浮。”清平還記得方才他看自己的眼神,分明不懷好意。
鳳牟奇輕笑:“若你是長洛公主,本太子方才确實魯莽了。但一個婢女,焉能對我用輕浮二字?揭個面紗而已,殿中諸位覺得,本太子輕浮嗎?”
清平怒急,正要發作,大殿之上突然傳來爽朗的笑聲。
衆人循聲而望,是沈鳴黎。
這時候敢在此時放聲大笑的,似乎也只有他了。
沈鳴黎一副看了半天熱鬧的樣子,惬意地飲了口酒,笑呵呵望向穆庭蔚:“陛下,小民游歷越國之時曾與越皇有數面之緣,越皇總說起這清平公主與長洛公主姊妹情深,難舍難分,如今看來倒是真的,長洛公主遠嫁和親,清平公主這般不舍,竟追到了我們大晟。”
他說着,笑眯眯望向清平,似乎與她認識的樣子:“公主體弱多病,這些年一直在靜養,如今為了阿姊偷偷跑出來,你父皇母後知道嗎?”
清平愣愣地看着沈鳴黎。他輕飄飄道出了她的真實身份,卻又不顯父皇母後上趕着送兩位公主來和親的意思,還趁得她與長洛姊妹情深。
至于大越為何送長洛而未送她和親,沈鳴黎也給她想好原因了——她體弱多病。
他三言兩語,解了如今的困局。
只是,他怎麽知道她是清平的?
清平望向穆庭蔚,他神色淡淡,又似乎在沖她笑。
她就知道,他肯定不會不幫她的。清平心情好了些。
既然給了臺階,清平很乖覺地往下走,慚愧道:“清平不舍長洛姐姐遠嫁才追過來,一時頑劣失了分寸,不料竟被沈先生識破,是清平的不是。”
“原來是清平公主。”鳳牟奇語氣裏有驚訝,一雙綠眸似笑非笑,卻沒有半分驚詫之色,倒像一早就知道似的。
他就知道,她一定是清平公主。
鳳牟奇剛剛是料定了清平和銘軻太子不會在這時候自暴身份讓越國難堪,這才故意開口要她的。
今日這樣三國都在的場面,這“婢女”打了他,他不計較已經是很大的寬容了,說要她銘軻太子沒理由拒絕。為了保住越國聲譽,銘軻太子最後只能妥協,把這“婢女”給他。
當然,或許答應之後,尹銘軻私下裏會找他表明清平的身份,求他厚待。
到那時,他還能以娶她厚待她為籌碼跟越國講條件,美人得了,越國也早晚被他收入囊中,一石二鳥。
片刻間,鳳牟奇什麽都算計好了。
只是沒料到,半路殺出個沈鳴黎,讓他的計劃落了空。
鳳牟奇心裏氣,卻又不能顯露分毫,望向清平時笑得溫潤無害:“公主殿下舞姿令人稱贊,今日讓人大開眼界。”
“太子謬贊。”她颔首應着,疏遠又客氣,“方才清平一時失手,無意得罪太子殿下,望請海涵。”
不給鳳牟奇說話的機會,沈鳴黎直接将方才的鬧劇揭過去,笑着調侃道:“清平公主既然與長洛公主姐妹情深,依我之見,倒不如随你阿姊一同嫁入我大晟,豈不成一樁美談?”
清平微怔,還未開口,沈鳴黎又望向穆庭蔚:“陛下以為,清平公主之舞,如何?”
歌娅公主屏住了呼吸,神色中帶着一抹複雜與忐忑,靜靜看過去,莫名有些緊張他的回答。
穆庭蔚似乎笑了下,深沉淩厲的目色中多了份平和,甚至不吝贊美:“朱鸾展翅,鳳舞九霄,公主當如是。”
他是大晟之主,殿中唯一着龍袍之人,如今卻将她比作鸾鳳,大晟皇帝什麽意思?
歌娅公主難以相信地盯着穆庭蔚。
他卻已經恢複以往的肅然與淡漠:“給公主看座。”
清平也因為他的話有些無措,心跳快了不少,兀自平靜着屈膝行禮:“謝陛下。”
清平挨着長洛公主的位置坐下。
宴會還在繼續,歌舞依舊,方才的事仿佛只是一個小插曲。
仍有世家子弟來長洛公主跟前敬酒殷勤,卻沒人敢對清平多說一句。只因穆庭蔚方才話中之意,太過明顯。
清平不飲酒,只能坐在那兒吃些點心,方才那一舞,她還真覺得有些餓了。
沈鳴黎目光掃過大殿,最後看向穆庭蔚:“南诏國太子,是個人物,今日也算鋒芒畢露了。城府不淺吶,陛下日後要小心。”
穆庭蔚眸光微凜,冷嗤:“還嫩些。”
沈鳴黎笑而不語。這倒是,穆庭蔚當初征戰四方的時候,鳳牟奇還指不定在哪兒。他心裏那些小把戲,穆庭蔚不會看在眼裏。
當然,耍心眼兒想要清平公主,那就是他的不對了,有點找死。
宴會還未結束,穆庭蔚起身走了,讓大家自便。
他走得利索,都沒看清平一眼,似乎因為什麽生氣了。眼前的東西她自然再吃不下,跟着起身:“阿兄,我出去一下。”
不等銘軻回答,她已經走了,甚至沒讓凝兒跟着。
——
清平出了慶安殿,穆庭蔚已經不在了。
外面下了雪,積雪堆在地上,落了厚厚一層。
看見腳印,清平順勢追上去,瞧見被內監簇擁着的一抹玄衣身影,清平大喊:“陛下!”
他不知聽見了還是故意不理她,只內監回頭看看,然而他步子沒停。
凜冽的寒風吹着,清平望着身上的舞衣,冷得顫顫身子,一時情急,不要命地又喊:“穆庭蔚!”
驟然聽見這三個字,內監們吓得一個哆嗦,再加上外面天氣冷,牙齒忍不住直打顫,脊背陣陣發涼。
穆庭蔚駐足回頭,看見一抹紅衣向他跑過來,最後站在他跟前,口中吐納着熱氣。
她穿着單薄的舞衣,露着纖細白皙的頸,雙頰通紅,裙擺翻飛。她一邊搓着胳膊為自己取暖,一邊仰面看他,小聲抱怨:“你怎麽不等我呀。”
穆庭蔚擰着眉頭,把身上的墨色貂裘脫下來,披在她身上,将她整個人裹住。
一股暖意襲來,帶着他身上獨有的氣息,清平驟然紅了臉。
穆庭蔚卻不說話,又要走。
清平眼疾手快抱住他的胳膊,在他帶着不滿的目光看過來時,她可憐兮兮拉起裙擺,露出白皙紅潤的小腳給他看:“我沒穿鞋,都,都凍僵了,走不動路。”
看着她凍得早已泛青的腳,穆庭蔚神色一驚,心中的不悅與煩悶散了,冷着臉将人攬腰抱起,臉上怒氣更盛,斥責道:“誰讓你這幅樣子跑出來的?”
“你不等我就走了。”她也有些不滿,怎麽突然就生氣了,剛剛還好好的。
不滿歸不滿,她還是勾住了他的脖子,一點都不覺得生疏,反而很依戀。
後面跟着的宮人好像看到了什麽了不得的場景,個個兒瞪大了眼睛。就連大內總管徐朗,也有些回不過神來。
大越的公主,是不是都這麽奔放?難怪那種地方的女人,都愛養面首呢。
不過他們陛下不近女色的,今兒是怎麽了?居然還挺貼心。
穆庭蔚被她一摟脖子有些不自在,身形也僵硬了,她卻很沒有自覺地又往他懷裏蹭了蹭,找了個舒服的姿勢。
穆庭蔚輕咳兩聲,壓低聲音警告:“大庭廣衆之下,你……乖一點。”
清平一愣,下意識去看後面那些人。原本宮人們正一臉稀奇地盯着二人,沒料到她突然看過來,那些人身形一頓,很整齊劃一地全都低下頭去,甚至駐了足停在原地,不敢跟上前了。
“我……”她舔了舔嘴唇,後知後覺地有了窘迫感,問他,“咱們今日初次見面,我這樣是不是顯得很,很不矜持?他們肯定覺得我是個随便的人。”
這麽一想,她掙紮着要從他懷裏下來。
穆庭蔚将人扣緊幾分,唇角一勾:“這會兒想起來要裝矜持,不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