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誰氣你了?分明是你自己小肚雞腸。”她小聲反駁着,耳尖的溫熱讓她打了個顫栗, 強忍着才不呓語出聲。
“我小肚雞腸?”穆庭蔚嗤了聲, “若真這樣,我能留他到現在, 還讓他給元宵做太傅?”
“嗯,我家夫君最大度了。”她笑眯眯望他, “宰相肚裏能撐船,那你是天子, 肚子裏就是大海,又寬又廣!”
穆庭蔚:“……”
“待會兒魚湯就該涼了。”她說着掙脫他的手, 走至龍案前把食盒放上去,打開蓋子,拿了碗幫他盛湯,“徐朗說你午膳都沒用,一直到現在, 身子會受不住的。難怪元宵說你身體不好, 這樣不顧惜着自己,哪能不生病呢。”
穆庭蔚站在她身後,聽着她語氣裏的嗔怪, 靜靜凝視着她此刻的樣子,默不作聲。
盛好了魚湯放在案上, 見他沒動靜, 清平納罕了一瞬, 回頭看過去, 見他眼眶微紅,望着她時眸光中斂着無限溫柔,缱绻情深的模樣。
“怎麽了?”清平被他看得臉紅心跳,身子軟軟的。
他什麽也沒說,上前一步把她抱在懷裏。
他很用力,帶着些許不安,啞聲道:“別再離開我……”
清平任他抱着,主動環上他的腰,輕聲回應着:“嗯,不離開。”
“咳咳……”他突然咳了幾聲,松開她偏過頭去。
清平擰着眉頭,面帶關切:“你是不是病得挺嚴重的?”
“沒有,已經好的差不多了。”
清平不信他的話,直接開門出去,讓徐朗去傳蘇雲陽。
再折回來時,他已經乖乖坐在案前喝魚湯了,但氣色是真的不好。
她在旁邊站着,穆庭蔚拉她坐在自己旁邊,把空了的碗給她看:“喝完了。”
清平心裏不痛快:“你真的不要命嗎?不吃不喝忙到現在,真出事了我怎麽辦?”
“我初登帝位,民心本就不穩,此時寄州大災可謂雪上加霜,總要小心應對。過了這一陣,災情解決了,我自然會好生調理身體,都聽你的話,可好?”
“不好。”她抱着他,靠在他懷裏,“你現在就得聽我的話,什麽事都讓你操心,讓大臣們做什麽?別的我不管,你的身體最重要,不能出事。”
穆庭蔚無奈笑笑,寵溺地道:“好,都聽你的。”
“那再喝一碗魚湯。”她說着,又給他盛了一碗。
寄州災情越發嚴重,已經出人命了,昨日險些出現暴亂,幸好太後在那兒壓制住了。穆庭蔚此時沒什麽胃口,卻又怕她擔心,又強喝了一碗。
蘇雲陽過來後,為穆庭蔚診脈。
穆庭蔚的身體自從清平回來,已經有了很大的改善,胸中郁結已消,只是過度勞累損了身子,仍需好生調理,如今寄州暴雪,他忙起來廢寝忘食,病情有加重的跡象。
清平聽了這話自然着急,等蘇雲陽走了,她捧着他的臉,一本正經開口:“咱們先養好身體,好不好?”
穆庭蔚看着她:“你知道寄州此次災情,會給大晟帶來多大的危機嗎?”
清平默了片刻,點頭:“寄州是最大的糧倉,如今被暴雪毀于一旦,還要從別處輸送大量物資去寄州赈災。如此一來,軍需就不夠了,這時候若南诏國主動來犯,我們糧草供給不足,勝算就不大。”
穆庭蔚愣了一下,很是意外:“原來你知道。”
清平握着他的手,輕輕道:“寄州在這時候出事,你心痛,我也心痛。但天災**不可避免,你別想那麽多。實在不行,明日我去找我阿兄,讓他給我父皇寫信。我們越國富庶,雖說剛經歷過內戰,但糧草上還是能補給一些的,如果南诏國那邊真有動作,我們也不懼。”
穆庭蔚嘆息一聲,搖頭:“南島太遠,難解近憂。若鳳牟奇此刻來犯,我們赈災後餘下的糧草,只能撐得住将士們維持不到三個月,越國怎麽可能在三個月內送糧草過來?”
“其實如果我們與南诏正面對抗,未必會輸,但鳳牟奇心機深沉,就怕他搞迂回戰術,死耗着。”穆庭蔚揉了揉眉心,臉色陰沉。
他登基不滿一年,上天就給他制造了如此麻煩。
清平撫着他的眉心,柔聲道:“鳳牟奇這會兒應該還沒回到南诏國,我們還有時間想辦法,別着急。不管怎麽樣,我都在你身邊呢。”
穆庭蔚握住她的手腕,眉眼溫潤:“你也不必憂慮,我會想到法子的。阿貞,只要你在我身邊,再大的困難我都不怕。”
“我一直在。”她盈盈笑着,又道,“蘇先生說了,你要好生休息,不能熬夜,去睡覺吧。”
他眉頭微挑,故意問她:“去哪兒睡?”
清平被他問的一囧,甩開他的手起身要走:“你愛睡哪兒睡哪兒,我先回……”
話語未落,他跟上來将她抱了起,直接進了內殿:“今晚別走了,睡這兒吧。”
清平一驚:“禦書房屬前朝,我宿在這裏不妥吧。”
“沒人敢說不妥。”他抱她回內殿,放在了龍榻上。
清平順勢鑽進被子裏,往裏面一縮,睜着勾人的桃花目巴巴望着他,有些緊張地咽了咽口水。
穆庭蔚喉頭一動,褪下外袍随之躺下去,雙手交疊至于腦後,整個人平躺着,閉了眼:“睡吧。”
清平消除緊張的同時,略微失落了一下,低聲應着,坐起來幫他把被子蓋上,扯下床幔,随後躺在他身側。
後來覺得不舒服,她又攏着被子坐起來。
穆庭蔚睜眼,神情略顯疲憊,語氣懶懶的:“怎麽了?”
“沒事,你睡吧。”她一邊說着,一邊擡手取頭上的珠釵。
穆庭蔚見了,起來幫她把珠釵一一取下,滿頭青絲順勢散落下來,昏暗的燭光下,她一張臉精致,妩媚,白皙精致的沒有一絲瑕疵,美的讓人移不開眼去。
穆庭蔚覺得體內沉睡已久的猛獸,似乎一下子被喚醒了般,即将掙脫鐵鏈沖出來。将那些珠釵置于枕側,他幫她理了理長發,動作很是輕柔小心,卻又僵硬得帶着輕顫。
粗粝的指腹漸漸撫向她的面頰,細細描繪她的眉眼,穆庭蔚的神情漸漸灼熱了許多。
他把臉湊過去,抵着她的額頭蹭了蹭,輕輕呢喃着問:“想我嗎?”
清平被他問得羞赧,長長的眼睫垂下去,耳尖微微泛紅。默了須臾,她大着膽子擡眸看他,一副我見猶憐的神情,嬌嬌應了聲:“想……”
穆庭蔚一顆心化成了水,目中含霧,語氣溫和又缱绻:“我也想你,很想很想……”
憐愛地親了親她的睫毛,他随她躺下,将人摟進懷裏,嗅着她身上熟悉的清雅梨香,他有些沉醉地閉眼:“這一年裏,總想着什麽時候還能這樣抱着你。原本以為,再也沒機會了。”
清平往他懷裏縮了縮:“日後每晚都讓你這樣抱,直到你抱膩了為止。”
“不會膩,永遠都不會。”他親吻她的長發,唏噓喟嘆着,“就怕一輩子不夠長。”
——
為了防止穆庭蔚忙起來忘記飲食休息,清平一日三餐都親自送去禦書房,膳後也強迫他休息一會兒,他的病情沒再加重,加上蘇雲陽的藥,甚至開始有好轉的跡象,氣色也漸漸好了。
年關将近,但今年的帝京卻沒多少過年的氣氛,甚至皇宮中處處充斥着壓抑的氛圍。
原因無他,南诏國太子鳳牟奇終于還是帶兵打了過來。
結果也如穆庭蔚先前所料想到的一樣,鳳牟奇處處搞迂回戰術,并不跟大晟正面交戰,擺明了就是要耗到他糧草殆盡的時候再一舉攻過來。
這日穆庭蔚在禦書房跟朝臣們議事,清平在椒房宮走來走去,也有些心急。最後思來想去的,她還是出宮去了驿館找皇兄。
“大越離大晟路途遙遠,少說也得四五個月,即便真寫信給父皇,也是來不及的。何況,咱們越國人大都吃海味,他們大晟的将士估計吃不慣。”
說到海味,清平趴在圓桌前認真思索着,突然擡眸:“阿兄,我記得好像有一種食物叫荇穗草,産自海底,模樣很像小麥,可以裹腹,而且做軍糧很是方便。大晟南面沿海地區,也能撈到荇穗草吧?”
銘軻望她一眼:“荇穗草狀似小麥,但不是小麥,海腥味很重的,他們吃不慣。”
清平一拍桌子站起來,眼眸微亮:“吃不慣不要緊,南诏國的人又不知道。只要讓南诏國的人知道大晟有了荇穗草,可以裹腹,他怕了不就成了?反正南诏國的人沒吃過,能吓唬住他就夠了!”
銘軻仔細想了想,也笑了:“這主意不錯,就是唬他一下,讓南诏國的人別那麽有恃無恐,大晟就有機可乘。”
“但是荇穗草長什麽樣子,他們大晟的人不認識,需要阿兄帶人去海域打撈。就算做樣子,也得能騙得過南诏國的人才成。”清平巴巴看着他,面帶讨好。
“我呀?”銘軻哼哼鼻子,“讓我給穆庭蔚跑腿,我還挺不樂意的。”
清平繞到他後面晃着他的肩膀:“阿兄,穆庭蔚都放棄大越了,你就幫這一個小忙,不算委屈吧?你跟齊王交戰之時,他還幫過你呢,你不能忘恩負義。”
銘軻不樂意:“他幫過又怎樣,我就一個妹妹還被他搶走了,他再幫我十次也抵不上搶你這一次。”
“……”清平看着他,嘟嘴,“那你到底去不去?”
銘軻給自己斟茶,呷了一口:“太便宜他了!”
清平在他旁邊坐下:“阿兄,你這不是便宜他,是便宜我。”
“什麽意思?”
清平認真給他分析:“你看,我是和親公主,是咱們越國勢弱大晟勢威的時候嫁過來的,那我即便做了皇後,也得矮上半截,對吧?但阿兄如果在大晟緊要關頭給予幫助,他們大晟肯定感激咱們越國,對我們另眼相待,同時也鞏固了我在大晟的地位不是?”
銘軻擰眉思索着她的話,若有所慮地點着頭。
清平舒了口氣:“那阿兄你就是答應了?”
銘軻太子觑她一眼:“別跟我扯那麽多道理,你就是為了穆庭蔚讓我去跑腿,還想給我下套,讓我高高興興的去。胳膊肘往外拐,白疼你了。”
“……”清平扯着他胳膊撒嬌,“阿兄說什麽呢,我哪有給你下套,就是給你講道理來着。也不是要你跑腿,關鍵荇穗草大晟人不認得,這不是來求你的嘛。阿兄,好阿兄,你怎麽這麽英俊,越看越俏,人比花嬌,咱們家你最好看!”
銘軻雞皮疙瘩掉落一地,打掉她的手:“我好看也不用你誇,你嫂嫂知道會吃醋的。當然了,我是咱們家最好看的,這我一直都知道,不用你提醒。你看你醜的,穆庭蔚眼瞎了居然瞧得上。”
“……”誇你幾句你還上天了!
她咬牙,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那我寫信告訴嫂嫂,你說她醜。”
銘軻一愣,有點兒沒反應過來:“我什麽時候說她了?”
“你剛剛說你是咱們家最好看的,也就是說嫂嫂也沒你好看,那你就是說她醜!”
“……”歪理還一套一套的,銘軻懶得理她。
“阿兄——”清平繼續扯他袖子撒嬌。
銘軻妥協:“好好,我去,明日就去!”這個忙對他而言小菜一碟,但穆庭蔚肯定得感激他,他不虧。
何況,阿貞說的沒錯,這是幫她穩固根基,坐穩後位的一個機會。她嫁這麽遠,他這個做兄長的如果不護着點,将來受委屈了怎麽成?
清平得逞地笑着,十分激動地從後面摟住他脖子,毫不吝啬贊美之詞:“我阿兄天下第一好!誰都比不上!”
銘軻被她勒得險些喘不過氣兒來,不過聽見這話很是受用,略一揚眉:“是嗎,我比穆庭蔚好?”
“那當然,阿兄哪兒都比他好,他怎麽會比得上你?連你一根手指頭都比不上。”清平很谄媚地應着。
“那我哪兒比他好了?你一一舉出來我聽聽。”
“……”得寸進尺!
清平琢磨着,反正現在能哄她阿兄高興就成,穆庭蔚又聽不見,她違心說幾句沒什麽大不了的,索性随口胡謅:“你比他好看,比他有才華,比他武藝高強,比他高大,比他威猛,還比他有英雄氣概!總之,我阿兄天下第一好——”
下一刻,卧室的門開了,穆庭蔚站在外面,此時目光正朝她看過來。
清平嘴角一抽,谄媚讨好的笑意僵在臉上,蹭地松開尹銘軻,幹巴巴地笑着:“陛……夫君!”她很摸得透穆庭蔚的脾氣,瞬間改口,覺得這樣會死的好看點。
尹銘軻很幸災樂禍,怕穆庭蔚臉色不夠黑,此時又補充一句:“清平,你說得對,我也覺得他比不上我一根手指。”
清平氣得想打他,看熱鬧不嫌事大!
清平可憐兮兮看着穆庭蔚,一時不知道怎麽解釋,磨磨蹭蹭走過去,小鳥依人地往他身上貼,無辜地眨了眨眼睛,當剛剛的事沒發生過,伸出食指在他胸口上畫圈,聲音軟軟的帶着嬌氣:“你怎麽來了呀,也不提前跟我說。”
穆庭蔚被她勾得沒了脾氣,捉住她不安分的手,目中含笑,低聲提醒她:“你皇兄看着呢。”
銘軻臉都綠了:“尹清平,你給我矜持一點!”
清平聽見這話,踮起腳尖親了穆庭蔚一口,挑釁地回頭看銘軻,仰着下巴:“這是我夫君,你管得着嗎?”
“……”剛剛還誇他什麽都比穆庭蔚好呢,如今立馬區別對待。
小白眼兒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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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庭蔚從柳從勳那裏知道大越人以荇穗草做軍糧,狀如小麥,可果腹充饑,便來請銘軻幫忙去海域打撈荇穗草,不曾想清平也是為此事過來的,甚至已經勸動了銘軻太子。
清平有些得意,坐在桌邊,托腮眨巴着眼睛看他:“夫君,你說我是不是太貼心了?”
穆庭蔚憐愛地撫了撫她的發頂,輕應了聲,轉而看向銘軻:“多謝銘軻太子。”
面對穆庭蔚時,銘軻還算正經:“陛下幫了我大越多次,如今這事不過舉手之勞,無需言謝。陛下對我妹妹好就夠了。”
穆庭蔚看一眼清平,神色淡淡:“朕對阿貞好,不是與你們越國的交易,銘軻太子不必此時提醒朕。朕也從不将國事與阿貞,混為一談。”
清平聽得心尖兒一顫,某處柔軟似乎被觸動,擡眸與他對視。
銘軻無所謂地笑笑,起身出去了。
屋裏只剩他們二人,清平起身站在他跟前,捧着他的臉:“夫君剛剛的話怎麽那樣動聽,你再說一次。”
他收緊她的腰肢,令她坐在自己膝上,深邃的眸子裏氤氲着華光,顯現些許寵溺:“阿貞,大晟是我的責任,而你是我的私心。我能為了你放棄南島,放棄強壯大晟的機會,但永遠不會為了大晟的榮辱,傷你分毫。因為人都是自私的,我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