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1.

牧遙沒想到,她剛從電視臺出來就被林景堵住了。

林景她一向沒有什麽好事,牧遙沒打算和她再說什麽,幹脆裝作沒看見,不過林景卻徑直走到她面前,打消了她想走的念頭。

牧遙有些奇怪,她還是第一次看見林景這種難堪的神色,只聽林景艱難地開了口,“楊牧遙,我想請你幫一個忙。”

“什麽忙?”奇怪了,林景一直都不喜歡她,怎麽會來找她幫忙?

林景醞釀了一陣,才沉重地說道:“是善言。”

聽到這個名字,牧遙頓時沉郁地別開臉,“你不用說了,我很忙,沒有時間。”

她繞開林景,不等她說話就要離開,林景急急追上去拉住她,“楊牧遙,你真的想讓善言死嗎?”

“我又不是醫生,他怎麽樣我也沒辦法。”牧遙咬着唇,最終還是甩開了她,“他是你的病人,不是我的。”

“我是說過能治好善言的抑郁症,可那也得找到他才能治!”林景的表情更緊張了,怕牧遙不聽她說下去。

在這之前,她死也想不到自己會有要來求楊牧遙的一天,“善言失蹤了。”

“失蹤?”牧遙不可思議地睜大眼睛,他跑去了哪裏?怎麽會失蹤?不可能的......

“是,他下午就失蹤了,我們派了很多人去找他,但是到現在也沒有消息。”

牧遙神色一暗,“既然這樣,你就應該報警,找我有什麽用,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裏。”

“善言是因為你才變成這樣,你怎麽可能會不知道!”林景被她的淡然氣到了,語氣立刻變成了質問,“楊牧遙,你就這麽想置他于死地?”

沒想到一向脾性軟的牧遙會這麽難攻破,林景氣得跺腳,“楊牧遙!在你看不見的地方,善言有多痛苦你知道嗎?他要是就這麽死了,你就是當之無愧的殺人兇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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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遙無言,林景激動地說下去,“你要是真的那麽恨他的話,最好給他一個痛快,不要把他害得高燒不退還要跑出醫院去送死,你要是還有點良心就去把他找出來,讓他死也留一個明明白白的全屍!”

面對林景咄咄逼人的話,她終于惶恐地退後了一步,死?這個可怕的字眼真的會被他付諸實踐嗎?

林景越說越激動的樣子讓她如履薄冰,這是不是說明陸善言的情況真的已經到了非常不好的地步,他真的會因此而再一次自殺嗎?

回想起曾經在醫院看見他拿着刀片沉思的畫面,心跳幾乎要停頓。

“我話已經說到這裏,你去不去找他随便你。”林景冷冷說完,把她一個丢在了原地。

牧遙的心一點一點下沉,她恨他,可是......她真的,想要他死嗎?

那麽,他會去哪裏?

陸善言......

牧遙的腦海裏閃過一個畫面,一定是那裏!

她拔腿跑出去,忽然發現自己在恐懼......

作為《南與北》拍攝地的那個森林裏,牧遙越跑越快,直到看見站在湖裏那個身影越來越清晰。

她想起了之前他們在這裏拍攝時陸善言跳進湖裏給李年講戲的樣子, 想起了他說“把自己往死裏弄”的聲音,想起了他向她坦白這是親身經歷......

“陸善言!”她喊了一聲他的名字,可是他站在齊腰深的水裏,猶如沒聽到她的聲音一般頭也不回。

她又向前走了一點,站在水的邊緣上,鞋子瞬間被打濕了,她縮了縮腳趾,好涼!林景說他還在發高燒,現在居然又站在了這麽涼的水裏,“陸善言,你聽到了沒有?你快上來!”

站在前面的陸善言身影一震,緩緩轉過身來,在看見牧遙時眼神僵了僵,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你快上來好不好?”

面對牧遙乞求的話,他的目光恍惚,“......她還沒有原諒我。”

牧遙一驚,他說話不清不楚,肯定是因為病上加病腦子燒糊塗了,她踩進水裏,只覺得自己腦子也快被凍傻了,“你先上來,有什麽事上來再說,好不好?”

她伸長手去拉他,還好他處于混沌期,任由她拉了過去。

牧遙連哄帶拉,總算把陸善言弄上岸了,但沒等她停穩步子,他便立刻抱住了她,“牧遙......你是牧遙?”

終于清醒了。

她推開他,伸出三根手指在他眼前晃,“陸善言,告訴我這是幾?”

他有些迷茫,“你幹什麽?”

“快告訴我,這是幾?”

“......三。”

聽到他說出正确的數字,牧遙松了一口氣,“好了,你要是清醒了的話,就自己回醫院去。”

“牧遙!”害怕她離開,他急忙上前一步,“你來找我,是不是......”

牧遙別開臉,沒什麽好氣,“林景說你死了就要我負責,我可擔不起那麽大的責任。”

聽出她的意思,他把薄唇抿成一條直線,眼裏的星光四碎。

“你快回去吧,我可不想擔什麽責任。”她看了一眼他蒼白的臉,心裏一下子煩亂起來。

沒再說什麽,陸善言垂了垂眉眼,沉默着率先向森林裏走去,他走得大步流星,仿佛身後的無限春風都碎成了塵埃。

牧遙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覺得碰到湖水的地方像被冰柱狠狠刺了一樣疼。

平安跟着陸善言回到醫院之後,林景給了她一個略帶深意的眼神,仿佛在說,瞧,你還是舍不得他。

牧遙移開目光,為自己解釋了一句,“我只是不想成為殺人兇手。”

林景的笑容苦澀,沒有再深究,只問了最重要的問題,“你見到善言的時候,他的精神狀态怎麽樣?”

“他在湖水裏,整個人都不太好,可能是發燒的緣故。”牧遙搖搖頭,如實告訴她。

“你真的覺得是這樣嗎?”林景嗤笑一聲,“楊牧遙,你不是沒見過他舊病複發的樣子,你真的覺得是因為發燒?”

牧遙一愣,頓時語塞了,良久之後她像是想通了什麽似的,擡起眼睛說:“這些都不關我的事,我該做的已經做到了。”

在這樣的情況下她願意去找陸善言,就已經是一種讓步了不是嗎?林景為什麽還是不滿意,她根本不欠他什麽。

她現在只想剪斷和他的一切聯系,不然的話,她還有什麽資格去想念被他害死的爸媽?

林景不可思議地瞪了她一眼,随後只是漠然地笑了一下,不再和她争辯下去,轉身去找重病的陸善言。

2.

病房外的過道上,牧遙孤零零地站在那裏,想了想,低下頭去把濕掉的褲腿卷起來。

“楊小姐?”一個長者的聲音從頭頂傳來,牧遙直起身體,居然是陸善言的父親。

“陸叔叔......”他們似乎曾在木屋見過一次面,但牧遙記得,那天他和陸善言的談話似乎不太愉快。

“好久不見。”陸鼎天在她身邊坐下來,眼鏡後的目光深遠。

牧遙也坐下來,但不知道該和陸叔叔說些什麽,只好把雙手反複攪在一起,有些忐忑。

“我早就知道,你們兩個最終還是會變成這樣的。”

陸叔叔的話讓牧遙一愣,什麽叫早就知道?

“你們來木屋之前,我就已經調查過你的身世。那天晚上,我也提醒過善言。不過他的性子和他媽媽太像,又倔又硬。”

原來,那天晚上他們就為了這個在争吵......牧遙苦笑,沒想到那時候陸善言就已經知道了。

陸鼎天微微一嘆,“楊小姐,對于你父母的事我很抱歉,但是這不能全怪善言,他當時年輕氣盛,難免做出錯誤的決定,況且,因為這件事,他自己也付出了沉重的代價。”

“但至少,他還活着,對嗎?”牧遙低着頭,眼淚已經在眼眶裏打轉。

“你指事故之後,六年來行屍走肉的日子嗎?”陸鼎天突然笑了笑,笑容意味深長,“楊小姐,你太看得起人的意志力了,有時候,活着還不如死去來得安逸。”

牧遙抿着唇,只感覺到心尖一下一下地疼,活着還不如死去來得安逸,這樣的話,陸善言也說過。

“剛開始那幾年,我記得有一次,善言幾乎把自己的血都放幹了,但他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麽,林景對此向我解釋過,接近死亡能讓善言覺得解脫,覺得能償還罪孽,所以他嘗試着去接近了很多次,某幾次甚至快成功,楊小姐,他受的苦,從來都不比你少。”

陸鼎天看向牧遙,姿态低而真誠,“我不是要為善言犯的錯誤開脫什麽,只是斯人已逝,對勉強還能活着的人,請你給他一個機會。”

給他一個機會......她也想說服自己,可是......

牧遙搖了搖頭,“不用我來給什麽機會,只要他還活着,時間長了的話就會忘掉這一切的。”

“以善言的情況,我不确定他還能不能有足夠長的時間來忘記。我看過你們一起拍的電影,不用我說,相信你也明白你對他來說有多重要。”陸鼎天面露憂慮,正是因為那部《南與北》,他才下定決心來找牧遙。

“楊小姐,我打算将善言接回木屋修養,這期間需要一個全職看護,這個人選除了你我想不到更好的人。”

牧遙愣了愣,還沒回答,陸鼎天立刻又接着道:“楊小姐,算我陸鼎天請求你,只要善言的病能痊愈,你要什麽都可以。”

牧遙張了張嘴,不知道要怎麽回答,拒絕的話堵在喉嚨裏怎麽也說不出來。

此時,站在不遠處觀察了很久的聶慈為她救了場,“牧遙,你怎麽在這裏。”

陸鼎天看了一眼聶慈,然後站起來對牧遙最後說了一句:“你可以考慮幾天再答複我,拜托了。”

牧遙點點頭,目送他離開。

聶慈走上來,揉揉她的頭發,有些心疼,“我下班了,帶你去吃飯吧。”

聶慈帶她去了上次他們一起去過的海鮮館裏,但牧遙在思考很多事情,根本沒有什麽心思吃飯。

“牧遙,你是不是在想陸善言?”聶慈英俊的臉上神色柔和,他的聲音不輕不重,但只是這個名字就讓牧遙覺得沉重了。

她點點頭,除了聶慈,她也不知道還能和誰說這些感受了,“聶哥哥,剛才陸叔叔和我說了一些話,我覺得好難過。”

“他們想讓你原諒陸善言,因為他的病。”他的表情看起來一點異樣都沒有,就像知道一切,“你呢,你是怎麽想的?”

“我......我,我不知道該怎麽想。”她的心口壓着一個天平,連她都無法把握天平的方向,而現在,這個天平完全混亂了,一下傾斜向這邊。一下又傾斜向那邊。

聶慈的表情頓了頓,馬上又恢複如常,他說:“我知道,你只是,需要一個更好的理由。”

牧遙沒有說話,默認了他的說法。

“你想要這個理由的話,我可以給你、。”聶慈笑了一下,這個笑容的意味,恐怕牧遙永遠也不會了解。

“......什麽理由?”

聶慈拿出曾經給她看過的報紙資料,推到她面前,“你再仔細看一看,也許會找到答案。”

牧遙艱難地再次翻開那些資料,一頁一頁的仔細去看,在看到某個地方時,她忽然低下頭,鼻腔有些酸澀。

某張報紙上刊登了當年警方對這個事故的回應,當年飛機會出事故,很大程度上,是因為駕駛員酗酒。

而幾個乘客都沒有發現。

她竟然沒看到這個細節......

如果說陸善言一意孤行要搭乘直升機去峽谷拍攝是事故的起因,那麽這個才是最直接的主要的原因......

聶慈明亮的目光暗了暗,“丫頭,這個理由,夠你說服自己了嗎?”

“聶哥哥,你之前......為什麽沒有告訴我?”

“一開始,我以為你注意到了,後來才知道你沒看完這些資料,對不起。”聶慈苦笑,這個對不起,讓他如釋重負。

也許......他也曾有一點私心,希望她就這麽忽略掉這些信息,但現在,他知道牧遙為此受了多少苦,他實在是舍不得。

聶慈拍拍她的腦袋安慰她,“陸善言的病如果能好,對他和你來說,都是一種解脫。”

牧遙點點頭,如果她想離開陸善言,這個病一定會成為最大的羁絆,只要他痊愈,那麽她也會好過很多。

“還有。牧遙,等這些事平息了,我可能會回美國定居,如果你最後想走,那麽我就帶你一起離開。”

“定居?”

聶慈淡淡一笑,“對,我在美國的住處是一個很棒的地方,回國後,不知道為什麽常常想念,我已經和我媽談過,只要你願意,到時候我們一家三口一起離開這裏。”

牧遙正要回應,卻有一個好聽的聲音打斷了他們的談話。

“聶慈?”

牧遙擡眸一看,聲音的主人是一個非常非常英俊好看的男人,他的眼睛清澈而明亮,只不過,目光仿佛蘊藏了好多故事,讓人移不開眼。

“知遠,這麽巧,居然會在這裏碰見你。”聶慈對那個叫知遠的男人微微一笑。

“聶慈,聽說你在申請美國的工作?考不考慮到德國來?你知道我父親很欣賞你。”

聶慈無奈地笑了笑,“你怎麽知道的?我過兩天會去美國找老楊,工作已經差不多要定下了。”

那個叫知遠的好看男人輕輕一笑,氣質儒雅而中正,只不過溫潤的眉眼裏,卻隐隐透露出清冷淩厲的氣息,“就是老楊透露的信息。太遺憾了,既然這樣的話,那等你回來我們聚一聚。”

“好。”

他們交談完,那個英俊的男人回頭對牧遙微微點頭示意,然後離開向包間走去。

“聶哥哥,他是誰啊?”

“一個老同學,唐知遠。”聶慈望着唐知遠寂寥的背影,有些恍惚。

3.

決定答應陸鼎天的請求之後,牧遙向主編請了長假,大概因為知道是怎麽一回事,所以趙世成很痛快地給她放假了。

陸鼎天将木屋騰出來讓陸善言修養,因為這裏是他從小長大的地方,又在清淨的山中,再加上牧遙陪着他,相信他很快會痊愈。

牧遙來木屋時,是林景送她來的。

下車之前,林景把正要動身的牧遙叫住,“楊牧遙,善言的藥,一定不要忘記讓他吃。”

牧遙點點頭,又聽她說道:“還有,我同意陸伯父的做法,不代表把善言讓給你。”

“你放心。”牧遙苦笑了一下,“我本來也沒有這個想法。”

林景一臉的不放心和不甘心,最後卻還是說:“不管你是什麽想法,盡量對善言好一點,他越快痊愈,你也能越快解脫。以後我隔兩天會過來一次,期間二十四小時開機,有什麽事第一時間聯系我。”

說完沒再看牧遙的表情,徑直開車走了。

牧遙看了一眼前方的牧遙,不知道算不算巧合,每次來這裏她都是心情複雜,而上次在這裏......更是讓她确定了自己對陸善言的心意,這一次的結果呢?會是怎麽樣的?

她深深呼吸了一口幹淨的空氣,向木屋走去。

開門聲響起,她走進去,沒看到陸善言,上樓敲了敲他的房間也沒人應,不過,房間從裏面上了鎖。

“陸善言,你在裏面嗎?”她再次敲門,可是仍然沒有回應。

想起林景的叮囑,牧遙隐隐擔心起來,他不會出什麽事吧?想到這裏她有些害怕,連忙進去旁邊的房間爬陽臺。

陽臺的落地窗也被鎖上了,窗簾捂得很嚴實,一點光偶讀透不進去,牧遙洩氣地拍了兩下窗子,毫無辦法,只好一屁股就地坐下來,對着裏面大喊一句:“陸善言,你要是不開門,我就一直坐在這裏,看咱們誰耗得過誰!”

時間一耗,就耗到了晚上,牧遙被蚊蟲叮得全身是傷,差點快吐血,沒想到陸善言那麽能耗......

一大撥毒蚊子襲來,她吓得跳起來使勁拍窗子,“喂!陸善言!陸魔頭!你再不開門我就要死在這裏了!”

也許是這通氣急敗壞的話起到了作用,陸善言終于把落地窗打開了,他站在窗前看着她,神色黯淡無比,身後一點光芒也沒有。牧遙上前一步,強行拿起他的手檢查,還好沒有新傷。

他什麽話也沒說,沉默着将手從她的掌心抽走。

牧遙根本不理他,又伸手去摸他的額頭,居然有點燙。林景之前還說是退燒了才把他安全送過來的,不過半天時間,怎麽又燒起來了?

要是林景在的話,肯定會諷刺一句,淋了一整夜的雨又在冰涼的湖水裏泡了那麽久,沒病死已經是奇跡了。

陸善言把她的手拿下來,開口簡短而低沉,“你回去吧。”

“你病好了,我自然就會回去。”

他眼裏的星光微弱,“你不欠我,也不在乎,對嗎?”

牧遙被他一句話說得無言,胸口浮起一股莫名的涼意,她從他身旁的空隙走進去把燈打開,頓時才看清了他的面容。

蒼白而憔悴,那雙漂亮的眼睛裏滿是虛無。

她努力回想着自己決定要來這裏的理由,他雖然是唯一活下來的人,但為此他也自責而抑郁了六年。

“你為什麽不解釋?”

他被問得一愣,“......解釋什麽?”

“那個酗酒的駕駛員。”

“怎麽解釋。”他緩緩苦笑起來,“就連我自己。都覺得自己是兇手。”

不用誰來恨他,他早就恨了他自己。

牧遙躊躇了一陣,嘆了嘆氣,上前将他從窗前拉過來,把他戴在脖子上的東西拿出來,是她去英國時送他的那個長命鎖。

“你知道,我為什麽要送你長命鎖嗎?”她抿唇笑了笑,“其實不是亂買的,是我故意挑的。”

那時,牧遙忘不了在醫院裏親眼看見他拿着刀片的那一刻,那種被恐懼與害怕遍布全身的寒意。

“我想要你長命百歲。”她拿起挂在他胸前的長命鎖,“活很多很多年,甚至永遠不要死。”

他僵硬的身體微微一震。

“不是的,你恨我......”他的聲音微微顫抖,窗外竟也淅淅瀝瀝地下起了小雨,在此刻莫名配合着他的內心從未停過的雨,清晰地将話語傳達給她。

她本應該因此而恨死他,然後棄他而去,永遠不再見他,把他打入地獄也是他應得的,她不應該再來這裏。

牧遙心裏一疼,她承認在看見他那麽難過時她的心裏也不好受。

這世界上沒有人能把愛恨轉換得那麽自由,她也沒有自信能控制好自己的感情,她想讓自己輕松一些,至少在這段時間裏,放下那些怪和怨恨。

盡量對他好一點,盡量對他好一點。

他曾經說過,她是他的救贖,那麽,如果連這個救贖都恨他了,他就可能真的在也好不了了。

牧遙低頭去看他手上的那些傷痕,那些傷痕太可怕,只要有那麽一刀割得足夠深......他就會真的死掉。

他已經用了六年的時間來懲罰自己,是時候應該痊愈了。

“我不恨你了。”她搖搖頭,“我不恨你,所以,你也不要恨自己了,好不好?我陪着你,把你的病治好,過去那些事,就讓它們過去吧。”

陸善言深邃的眼眸微微亮了亮,他有些不敢相信她會說出這樣的話來,沉默着和她對視良久,在她柔和的眼神裏,他終于放松下來,緩緩倒在她的肩上,疲憊地閉起雙眼。

“牧遙,你說的......是真的嗎?沒有騙我?”

“當然是真的。”她輕輕拍他的背安撫,他的身上冰涼無比,就連她自己也沒發現,那條抱着他的手臂不受控制地緊了緊。

他僵了僵,冰冷的衣服外有暖意不斷傳來,一點一點地将寒意蒸發,她的身體裏好像有一個小太陽,永遠都有快速驅寒的超能力。

內心的天人交戰逐漸安靜下來。

只是他不知道,她也在和自己做鬥争。

抛掉雜念,牧遙拍拍他,“那現在你和我下樓,我做飯,你看着。”

他不回答,她郁悶地解釋,“唔......這裏沒別人,而且你被禁止進廚房,出除了我做的東西,沒別的啦。”

整個房子裏都被陸叔叔清理過了,刀片之類的東西通通不能讓他碰,廚房裏的刀也藏得好好的只有她知道在哪裏。雖然她也不喜歡吃自己做的東西,可是她寧願冒險被自己做的食物毒死也不能讓他進廚房。

陸善言輕輕“嗯”了一聲,很乖巧的沒有發表任何意見。

4.

所以最後,在看到做好的食物時,他們都顯得沒什麽食欲。

牧遙呵呵笑了笑,尴尬地扒了兩口白飯,“那個......其實我帶了好多食譜,我研究研究,下次肯定會比這次好。”

陸善言擡起纖長的睫毛看了看她,唇角帶了一點笑意,“味道,還可以。”

雖然味道“還可以”,但他沒吃幾口就放下了筷子。

好吧......牧遙洩氣了,不過她還要別的招,來之前林景大醫生還叮囑過陸善言的病要痊愈最重要的就是情緒,不可以傳達給他消極的情緒,讓他開心就是最好的藥。

她從座位上跳起來咚咚咚跑去拿自己的包,一股腦把裏面的東西倒在他面前,數來寶似地,“從今天開始你要負責看完這些,喏!《笑話大全》、《笑林廣記》、《笑到內傷》......”

“還有還有,然後還有好多電影,你看,喜劇、喜劇、喜劇!”

陸善言看着數來寶的她,眉梢的郁氣慢慢散開,他看了一眼她拿出來的碟片,突然頭疼:“爛片、爛片、爛片。”

“閉嘴,不許懷疑我的選片水準。”牧遙瞪了他一眼,氣結。

他卻笑了,笑得比她來時在樹林裏看見的百花還要好看。牧遙眨了眨眼睛,本想向他走過去,無奈被凳子腳絆了個狗吃屎......

他稍稍皺起眉頭,擡手把她從冰涼的地面上抱起來,英氣的眉又皺得更深了一些。

很自然的,他一邊輕聲訓她一邊走到沙發,“告訴過你多少次了,不要總是像個小孩一樣冒失。”

牧遙愣了愣,說不出話來,也忘記了疼。

她靠在他懷裏,心尖上說不出的酸澀,她不想承認自己有多想念他的味道,但每一個感官觸覺都在清晰地提醒着她,有多想念。

陸善言将她放在柔軟的沙發上,他還沒有直起身,他們的距離是很近很近的,他望着她黑漆漆的眼睛,沉默下來。

他那雙漂亮的眼眸上,修長的睫毛顫了顫,眼裏的缱绻瞬間猶如流星般被隐藏起來,他薄唇緊抿,呼吸輕如虛無。

在牧遙以為他要縮短他們之間的距離時,他卻生硬地移開了目光,直起身體離開她,“以後小心點。”

牧遙揉着痛腳,臉上泛起微紅。

他坐下來,也輕柔地幫她揉着,這樣溫柔的觸摸讓她更加難過。

如果,沒有發生那些事故該多好。

他小心翼翼地觸碰着她,牧遙心一軟,忍不住去碰他的臉,結果捏到了一手胡茬,她吃痛的放開,苦着臉說道:“陸導演,你沒刮胡子嗎?”

哦對了......他不能碰刀片的。

他握着她的手,凝視着她,忽然淺淺一笑,“你幫我?”

也只能這樣了。

浴室裏,牧遙坐在洗手臺上,像個粉刷匠一樣仔細地把陸善言的下颌刷滿剃須膏,他則安安靜靜地閉着眼睛站在她面前,雙手撐在她的兩邊,一副任他她宰割的模樣。

塗好剃須膏,牧遙拿着剃須刀犯了難,“弄個什麽圖案好呢......”

聽見她小聲嘀咕,他閉着眼睛翹起唇角,淡淡吐出幾個字就阻斷了她的去路,“你知道後果。”

這時候還敢反抗,牧遙“嘁”了一聲,拿起剃須刀小心的幫他弄起來。

她第一次幫別人剃胡須,笨手笨腳的,刀子的角度稍微歪了一點,他立刻疼得皺了皺眉,她吓了一跳,緊張地擡起雙手做投降狀,“對不起!”

陸善言睜開眼睛,雙眸被燈光照得熠熠生輝,有些無奈又有些想嘆氣,但是最後,他毫無預料的,低下頭去吻住了她。

熟悉而又......沉溺的吻,牧遙怔在那裏,不敢動,也沒有移開。

導致最後擡起頭來時,她被染了一臉的泡沫,顯得無辜極了。

“還是一樣的......甜。”舌尖帶着甜意,他抿唇一笑。

“唔,剛才那個湯,我把糖當做鹽了......”她抹開嘴巴上的剃須膏,像長了一臉的白胡子。

他被她的樣子逗得笑起來,忍不住又想親上去,牧遙捂着嘴巴推開他,“刮胡子啦!”

她可不想再吃一嘴泡沫。

正正經經挂完胡子,洗幹淨他下巴上的泡沫,嘴角附近果然出現了一道小小的傷口,在他漂亮的臉上顯得突兀無比。

牧遙心疼地摸上去,有些自責自己哪是在刮胡子,簡直是在暴殄天物嘛。

陸善言把頭擱在她的肩窩裏,雙手環住她,“牧遙,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只停頓了一秒撷取她的體香,他手上微微用力,将她抱離洗手臺,向大床上走去。

他把她放在床上,仔細地蓋好被子,牧遙望着他的眼睛,此時此刻,除了他,她真的什麽也不再想。

她向旁邊縮出一個位置來,在被窩裏悄悄望他。

他垂下眼眸,想了想,最終還是掀開被子躺了進去,側身面向她。

牧遙心裏悶悶的,因為他的眼神仿佛吸進了漫天星辰,那麽好看,卻又透露出了濃濃的傷感。

不知為何,讓她覺得好難過。

“你在想什麽?”她小聲問。

陸善言向她靠近了一些,在被子裏,伸手抱住她,“沒什麽,只是太久沒有抱你,很想念。”

牧遙在他懷裏蹭了蹭,他的擁抱很緊,猶如要把她揉進身體裏一般。

“我怕有一天,會再也抱不到。”

她抿了抿唇,扯開一個笑容,“不會的。”

她聽到他微微嘆氣,不知道有沒有相信。

牧遙一陣惆悵,不管未來會怎麽樣,現在,她只希望他能好的。

她想着太多事情,放在他背上的手無意識地畫着亂七八糟的圖案。

隔着襯衫,那些小小的觸感刺激着他的每一個神經末梢,他不自覺閉起眼睛,沉迷在她的溫度裏。

無法想象,如果有一天再也抓不到這樣的溫度......

傷感無可抑制地蔓延至全身。

牧遙沒有發現他的異樣,繼續在他背上畫着圖案,在黑暗裏小聲叫他,“善言, 你再給我讀一次《遠大前程》好不好?”

“......好。”他輕柔的聲音從耳旁傳來,好像很近,又好像很遠。

——“I loved her against reason,against promise,against peace,against hope,against happiness,against all discouragement that could be.Once for all.”

——我愛她是違背常理、是妨礙前程、是失去自制、是破滅希望、是斷送幸福、是注定要嘗盡一切的沮喪和失望的。可是,一旦愛上了她,我再也不能不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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