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念衾
見羌人的打扮與自己差不多,殷涔正要開口喊自己人莫打莫殺,豈料對方已經高喝道,“你們是啥子人?!竟敢喬裝成我們的樣子,想幹啥子?!”
殷涔心道,這劣質cosplay果然不行,一眼被看穿,但對方既然問起,看起來可以正常對話,遂收了架勢,正經回道,“我等只是路過商人,急于趕路,所以借諸位的山頭趕個趟,還請各位多多包涵。”
那喊話的羌人似是個頭領,聽見殷涔的回話卻根本不理,“下山的個個都說是商人,看你們的架勢,一無貨物二無錢財,行的啥子商?還帶啷個多護衛,一看就是走镖的!還想騙老子,門都莫得!”
殷涔哭笑不得,商人和镖隊,有差嗎?
陳佶和殷涔回頭相視,也試着好言道,“閣下好眼力!我們的确是走镖的,只想求個安穩,諸位若肯放行,我們自有酬謝。”
那頭領聞言似有松動,旁邊一人卻掩了口鼻對他耳語了幾句,殷涔凝神聚氣,耳力跟着也順了過去,跟頭領講的是,“莫信他!這些人功夫啷個樣子,一定就是我們收到的線報,下山之後必會屠寨。”
殷涔心中大驚,此事果然不簡單,這不是誤闖,而是伏擊!
頭領下了決心,哪怕錯殺,也不能放過,萬一真被他們下了山屠了寨,入九泉也不會安寧。
頭領旁邊一人拿出一只牛角一樣的東西,站起身嗚嗚吹了起來,随着聲響,四面八方的羌人哩哩啰啰呼喊着從樹上跳下,揮着彎刀朝他們厮殺過來。
聽到這又詭異又吵鬧的聲音,殷涔頭都大了,一隊人被逼無奈之下只得奮起反抗,羌人架勢很猛,戰鬥力卻着實在很渣,但在密林之中,他們占着地形優勢,又事先設置了各種埋伏工具,一時之間也傷到好幾個護衛。
一通混戰過後,雙方各有所傷,直到殷涔把刀架在了頭領脖子上,哩哩啰啰吵死人的呼喊聲才停了下來。
殷涔呼出一口氣,一掌拍到頭領臉上,“打架就打架,呼呼啦啦喊些什麽玩意兒?耳朵都要聾了。”
頭領也很倔強,“我們就這個樣子,有啷個不行?”
殷涔頭痛,“再跟你好好說一遍,我們不是來屠你們寨子的,就是單純路過,路過你懂嗎?”
頭領連連點頭,殷涔又說,“叫那些人把刀放下。”
頭領大喊,“放下刀,叫你們放下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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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頭巾羌人們紛紛扔了刀。
殷涔再問,“誰跟你們說有人要來屠寨?”
頭領答,“幾天前就有人來寨子裏,說這幾天會有人從山上下來,這些人是對面苗人請來的刺客,會把我們都殺光,寨子燒掉,讓我們準備好,千萬不能讓他們下山。”
殷涔問,“跟你們傳消息的是什麽人?”
頭領想了想,“我也不曉得他到底是啷個來的,”又一拍腦袋,“哦……他講話跟你們一樣,文氣得很。”
殷涔和陳佶、梧葉兒相視一看,心中清楚大半,雖不知具體是誰,但一定是“官方”的人做了手腳,遂松了刀,對頭領說,“我們下山後不會停留,你們大可以放心,但是我們的馬都被你們弄沒了,這你得賠我們。”
頭領又連連點頭,“馬沒得問題,我們多得是馬。”
殷涔一行人跟着頭領下了山,到了寨子裏去挑馬,發現他們的馬品質居然不錯,體格強壯皮毛油量,好奇道,“這些馬看着不像本地品種?”
頭領面露得意之色,“這你就不曉得了,你們外地來的,我們的馬都是天山、夏河一帶的馬。”
這就難怪了,那一帶可有最好的牧場,産最優質的馬,殷涔小時候在查哈鎮也經常見到天山馬幫,他又問道,“那這些馬怎麽會到雲南?”
頭領道,“都是用茶葉換的,我們用茶,去換他們的馬,但這些馬并不是他們最好的,最好的都被官府軍隊挑走了,我們能換到的都是比較差一些的,但也已經很不錯,足夠用了。”
陳佶對殷涔說道,“這就是邊境一帶的茶馬互市,此前只有聽聞,現在所見,果然于國于民都是好事。”
殷涔也點頭,此前只聽說過茶馬古道,而今居然活生生就在眼前。
他們挑了馬,道過謝,繼續向南走去。
離開羌寨後殷涔對陳佶說,“看來有人賊心不死要對我們下手,只是不知道這一次是京中,還是雲南。”
陳佶點頭,“若你我在這半道上出了意外,随便找個理由就可搪塞過去,父皇即便動怒,也無可奈何。”
殷涔一笑,“我都替他們累得慌,若真要動你我,何不周密計劃,再痛下狠招,似方才這種無用功,真是白白給人送人頭。”
陳佶道,“可能都只是在試探吧,看你我能招架到什麽程度。”
殷涔想了想,“雖不至于怕了他們,但沒必要明知是坑還往裏跳,”他看着陳佶,“我們換條路走吧,棄了官道,走小路。”
陳佶和梧葉兒立馬同意,再次讓護衛們成暗衛,只能遠遠跟着,沒事絕不能現形。
至此一路到昭陽府平平安安,再無異狀。
進了昭陽府境內,殷涔仍然不走官道,也不去知府府衙,而跟陳佶說,“既然寫奏折的是秦念衾,我們先去滄源縣拜會他如何?”
陳佶也道,“也好,他定然知道更多,只看願不願意跟我們交底了。”
殷涔沖他一笑,“太子殿下親自光臨,還怕人不交底麽。”
陳佶面色一尬,“都說了沒外人的時候不用叫我太子殿下……”
殷涔故意四面張望,“沒外人嗎?”
梧葉兒雙眼望天,你們一路都把我當傻瓜,哼!
進到滄源縣內天色已黑,算算日子,距離離京剛好二十餘天,按理說秋意更濃,但從黔中開始,便是白日如盛夏,夜間如寒冬,一天之間可過四季,三人的衣物每日脫了穿,穿了脫,好不麻煩。
此時夜幕中的滄源縣,寒風四起,三人站在縣衙前瑟瑟發抖,枯葉打着卷兒在門前飛舞飄落,看起來着實可憐。
梧葉兒上前拍門,無人應。
又扒着門縫瞧了半天,回頭道,“平山哥哥,裏面明明就有燈,幹什麽不開門?”
“再敲!”殷涔凍得打了個噴嚏,陳佶趕緊将人摟到懷裏,心道這知縣再不開門,他就要上前踹了。
大門“吱呀”一聲開了道縫,一張胖臉出現在縫後,拿眼瞟了瞟三人,在殷涔的刀上停留半秒後微微楞了下,問都沒問直接說道,“知縣老爺已經歇下了,有什麽事兒明日再來吧。”
說着就要關門,梧葉兒急了,稍一用力,嘩啦一下把門全掀了開,那胖子整個人露了出來,驚慌失措喊道,“你你你們是強盜嗎?!知道這裏什麽地兒嗎,都搶搶搶……到這兒來了!”
梧葉兒上去三兩下捆住他的手,捂住他的嘴,“誰特麽要搶你?也不看看你這有什麽可搶的。”
胖子動彈不得,眼睛卻溜溜四處看着,殷涔和陳佶也打量了下,這縣衙,真真堪稱清湯寡水,夜夜門戶大開也斷然不會有劫匪前來。
正僵持着,從後院匆匆跑過來一個瘦削人影,一邊喊着,“羅胖子!到底什麽人這麽吵?”
被梧葉兒按住的羅胖子見了人,拼了命掰開梧葉兒的手,大喊道,“秦秦秦大人快跑啊!他們有刀!”
秦大人?這位就是秦念衾?殷涔轉過頭,饒有興味地看着來人。
身形頗為單薄,燈光如此昏暗卻也能覺出眉眼甚是清秀,此時沒穿官服,只做了個書生打扮,見着一院子陌生人倒也沒驚慌。
秦念衾膽子比身子要壯,居然上前對着梧葉兒吼道,“還不放開師爺!”
梧葉兒被他一吼,不知為何立馬松了手,将羅胖子往前一送,沖秦念衾道,“本也沒想要傷他,他自己亂喊亂叫,我們又不是強盜,他怕什麽怕……”
殷涔雙眼一掃,什麽鬼?梧葉兒竟然臉紅了?
秦念衾伸手接住羅胖子,怒氣沖沖對梧葉兒道,“管你們什麽人,這可是在我家,我的縣衙!你這黃毛小兒,無知無法無天!”
梧葉兒被罵得瞠目結舌,你你你,為什麽就指着我罵?後邊還有倆人你怎麽不管?
他盯着秦念衾開始打哆嗦,不知道是冷是還是被罵的。
秦念衾這才轉過身,瞪着殷涔和陳佶,背着手冷言道,“你們什麽人?從哪來?來滄源縣要做什麽?”
陳佶冷冷立在一旁不做聲,殷涔拱了拱手正要答,只聽羅胖子“哎呀”一聲,“大人!廚房爐子上還炖着……”
殷涔和陳佶雙雙一愣,秦念衾一拍大腿,根本顧不上他們三人,龇牙咧嘴地往後跑,一邊跑一邊大呼,“我的火——鍋——”
剩下院中三人面面相觑,火鍋?
陳佶大怒,火鍋居然比我這太子還重要?!
這知縣,從明天開始不要做了!
三人也跟着來到後院,只見他二人飛奔入廚房,裏頭一陣叮叮咣咣,而後羅胖子說道,“還好還好,這湯底沒撲出來,此時燙菜進去最好。”
秦念衾也道,“可真餓死我了,青衫,快,把那土豆蘿蔔都丢進去。”
三人更加不可思議,這這這就,吃上了?他們可還站在院子裏呢。
陳佶怒不可遏,上前一腳将門踹開,正看到廚房裏兩人各自一驚,又齊刷刷呆呆地看着他。
千算萬算,也算不到這攪得朝堂大亂的秦大人居然是如此模樣。
為了你一封奏折,日夜兼程地趕來,你卻有心思在這燙!火!鍋!
陳佶簡直氣到要炸,指着秦念衾的鼻子說不出話來,秦念衾卻怔怔來了一句,“咦?你們怎麽還沒走?”
眼看陳佶要爆,殷涔過去安撫住他,對還在發呆的秦念衾說道,“知縣大人,我是此次奉命前來巡查昭陽府茶稅一案的巡按禦史殷涔,這位是一同前來協助查案的太子殿下。”
“哐當”一聲,羅胖子手中的碗掉到了地上,秦念衾立馬站起身,穩了穩心神說道,“可是我昨日才接到知府大人的通報,說太子殿下和禦史大人一行自到了雲南境內便失去了蹤跡,料想還要三五日才能到。”
又疑心道,“即便到了,不是該先去知府衙門嗎?怎的先到了滄源縣?”
陳佶仍未消氣,帶着餘怒說道,“到就是到了!難道還有假的不成?”
秦念衾拱手道,“下官不敢,只是擔心有人冒充殿下和禦史大人,方才所疑只是為着安全為上。”
陳佶這才平了平氣,這人,果然很不好打交道。
此時回過神的羅胖子也跟着跪了下來,“縣衙師爺羅青衫,見過太子殿下和禦史大人,剛才多有冒犯,請殿下和大人海涵見諒。”
陳佶嗯了一聲,殷涔讓二人起了身。
此時背後爐子上炖着的火鍋發出咕嘟咕嘟的聲音,羅青衫回頭望了望,吞了吞口水再艱難回頭,殷涔看着好笑,說道,“火鍋都燙好了,你們還不坐下吃?”
“哎!”羅青衫胖臉笑成一朵花,快快樂樂坐下來準備開吃,梧葉兒卻盯着秦念衾來了一句,“這就吃了啊,我們也還……沒吃呢。”
此話一出殷涔和陳佶都尴尬得面色發燙,這這這個傻小子!
秦念衾也是一愣,轉眼做了個邀請之勢,“要不,一起?只是這山野鄉村,只有菜,沒有肉……”
梧葉兒歡歡喜喜拖過三把椅子,五個人圍着炭火爐子,就這麽吃了起來。
屋外風刮得鬼哭狼嚎,屋內熱氣騰騰,梧葉兒心想,得虧我開了口,要不然,在外頭可不只能喝風?
奏折呢?茶稅呢?一年到底多少來着?
大冷天兒的,吃飽再說吃飽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