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懸崖

殷涔半眯起雙眼,回贈?怎麽,這人還以為是在談交易嗎?

葉明枝似看出殷涔所想,繼續說道,“天下所有事都可以交易,尤其是情報。”

“大人,我剛剛已經提供了一個情報,是否值錢,大人心中自有掂量,就當是我給大人的見面禮,接下來的事情,我需要有報酬。”

殷涔:“你不說,我便查不出嗎?”

葉明枝:“也許查的出,但要花上一年,兩年?甚至更久,也許查不出,大人只好找個替死鬼報上朝廷去交差。”

殷涔:“你所說的真相,可與他人有關?”

葉明枝:“自然。”

殷涔:“既如此,他人如何能放過你?”

葉明枝:“若不如此,大人又如何能放過我?”

殷涔勾了勾嘴角,“說說你的條件。”

葉明枝:“大人別擔心,所求并不高。”

殷涔盯着他,葉明枝開口道,“至茶馬互市前,行動自由,不受監視,不待府牢。”

殷涔疑心片刻,道,“只是如此?”

“只是如此。”葉明枝面色坦然。

“互市之後又當如何?”殷涔再問。

“一切聽大人處置。”葉明枝道。

Advertisement

殷涔有些難以相信,但眼下即便對方是在釣魚,他也願意冒險一搏,便點了點頭應道,“好,我答應你。”

葉明枝嘴角一抹似有似無的笑,“三日後,戌時三刻,城北和滿樓去見一個人。”

“誰?”

“我。”

殷涔快按捺不住,“你在耍我?”

葉明枝接道,“自然不敢,我要先出去,才能拿了東西,再去見大人。”

殷涔思忖片刻,并不擔心他逃走,便緩緩點了點頭。

回去之後殷涔卻再也睡不着,“漢人寵妃”四個字一直在腦子裏盤桓,他既不知這消息的真假,也不知這位妃子是否就是還活着的殷苁。

若是殷苁,她這些年是怎麽過來的?為何會忘了曾經發生的事,忘了自己是誰?

殷涔輾轉反側,恨不得立即去到疏勒軍帳,去找到那位王妃,看看是不是他的苁兒。

次日早晨,陳佶看到殷涔頂着兩只巨大的烏青眼,殷涔也沒打算隐瞞,對陳佶說了夜裏與葉明枝的“交易”,只略過了塔克忽倫的王妃那一段,陳佶略有不滿,說好了一起辦案,你卻單獨審訊,算怎麽回事。

殷涔所想只是葉明枝這類老江湖,對着人多是斷然不會開口講實話,尤其對方還是太子,若陳佶在,這類“交易”斷然不可能發生。

但殷涔不同,他要結果,不管過程,葉明枝就是看出了這點。

陳佶走到院子,看到對面暗衛都撤了,知道葉明枝已經被殷涔放走,心中着實有些生氣。

殷涔又追到院子好言解釋了一通。

陳佶問道,“三日之後的赴約,哥哥也打算一個人去嗎?”

殷涔想了想,“對。”

眼看陳佶又要爆,他笑着趕緊安撫道,“但是你跟梧葉兒暗地裏一起。”

梧葉兒從屋裏蹦出來,“去哪兒?”

跟着羅青衫也從隔壁屋子搖晃着出了門。

緊跟着四個人八只眼睛看到了秦念衾秦大人扭扭捏捏地打開房門,從梧葉兒的屋裏走了出來。

羅青衫如遭雷劈,當場石化,“大大大……大人!”

他只是算了三天賬,他的秦大人就跟別人跑了?!

秦念衾面上如朝霞紅透半邊天,梧葉兒護妻心切,忙着四下驅人,“看什麽看什麽看什麽,沒見過新娘子害羞麽。”

跟着就捂住耳朵跪地連聲求饒,“我錯了我錯了,今晚我來捏肩捶背……”

秦念衾揪着耳朵擰得更狠了,簡直欲哭無淚,我怎麽找了個這麽傻的……私房話也能在院子裏大聲喊出來……

殷涔捂着嘴,趕緊拉着陳佶去了前廳。

前晚是聽牆腳,今天還看人小兩口打情罵俏看上瘾了,太子殿下這趨勢要不得要不得。

------

跟驿站的人打聽了下,和滿樓是昭陽府的一間極為高檔的酒樓,且不常對外開放,往來和滿樓之人無不是巨商富賈,或是大寧與境外部落族群的高官,且并不是日日開門營業,而是提前預定之後,才會打開那道聲色旖旎的大門。

普通人只道裏頭一曲當千兩,一醉值萬金,一舞更是此生不願醒,但這輩子也無眼福親自去看一眼。

最神秘的是這樓不是建在城中,而是在郊外一處山谷中的懸崖邊上,到了夜間,頭頂銀月繁星,對岸瀑布直下三千尺,而這邊卻集齊了人間至歡,真真好一個天上、人間兩皆醉之地。

一路自京城往南,殷涔自認也見識了不少在京中都難得一見的豪奢風|月場,但聽這形容,似乎都比不上和滿樓,心中倒是充滿好奇。

三日之後,殷涔騎馬出城應約前往,梧葉兒帶着陳佶如影一般尾随其後。

殷涔再三叮囑梧葉兒不可跟得太近,他料定葉明枝是高手,再加上那夜所見的無名老人,心中對此二人不無防範,卻也不想打草驚蛇。

還好,青山刃在手,殷涔摸了摸刀柄,心中略略安定。

出了城門一路往北,約莫過了大半刻鐘,殷涔遙遙見到一幢數層高、燈火通明的大樓,待走進,只聽聞絲竹弦樂之聲,卻無迎來送往的熱鬧。

殷涔下馬,立即有人迎了出來,待入內,只見樓內陳設皆不似雲南邊境,而似江南水鄉,亭臺樓閣,小橋流水無一不精巧地安置在其間。

一個打扮極利落的小厮引着他上了二樓,迎面一整面牆的巨幅山水圖,殷涔看着,只覺與宮中朝賀殿那副前朝大師盧松子的《翠寒夢玉圖》很像,小厮見他盯着看,柔聲介紹道,“這是盧松子生前最大規格的畫作,名叫《江月見重山》。”

殷涔點頭,心道這尺寸,只怕比宮中那副還大上一倍,這和滿樓的主人真真張狂,于是他問道,“你家主人姓甚名誰?現在何處?”

小厮垂目一笑,婉言道,“大人請見諒,小的只是一介下人,未曾見過主人。”

殷涔不再作問,小厮又引着他上了三樓,一路往上,層層都見旖旎之色,只不見其他客人,殷涔心道,莫非葉明枝竟然豪奢到包下了整座樓?

到了三樓,小厮指了指一個方向,便鞠躬退下了。

殷涔聽到一陣輕柔缱绻的曲樂聲,推開那間房門。

葉明枝人已在內,見着殷涔只略略颔首示意,殷涔走了進去,坐在了與他遙遙相對的另一張羅漢榻上。

二人前方一個白衫女子坐在凳上彈着琵琶,另一個紅衫女子邊舞者水袖,邊唱着的竟是吳侬軟語。

葉明枝身子斜斜依靠在榻上,也随着曲樂之聲微微哼唱着。

殷涔瞥過一眼,葉明枝略微正了正身形,道,“我本不是雲南人士,從小長在江南蘇州,卻不料二十年前一別,竟再也沒回去過,閑來只得聽聽家鄉小曲解解鄉愁。”

葉明枝又端起案上酒壺,倒下一杯酒沖殷涔舉了杯,“聽聞大人在京城就喜愛這山海津,恰好,整個雲南就只有和滿樓有這酒,也恰好這酒也來自江南,今夜不若我們幹了這瓶酒,便把這雲南作江南了。”

殷涔不搭話,今日并非來聽曲吃酒,但若對方執意要演完這出戲,陪一陪也無妨,便也倒上一杯,一口幹下。

一邊聽着小曲,一邊又喝掉幾杯酒,殷涔正想着葉明枝的把戲究竟什麽時候結束,卻忽然聞到一股燒焦味,他警覺轉頭仔細分辨了下,味道是從樓下傳來。

殷涔猛然起身拉開房門,才發覺整個樓道都充滿了濃煙,沖到樓梯口,從中間镂空的天井往下看,樓下兩層已盡皆大火,盧松子那整面牆的畫正在火海中化作片片枯蝶,殷涔心道不好,葉明枝這只老狐貍,果然下了個大套!

殷涔又迅速沖回房間內,兩名藝|伎女子渾身顫抖地縮在牆角,葉明枝仍穩穩坐在榻上,身姿都沒換一下。

“蹭”地一聲,青山刃出鞘,殷涔将刀架在葉明枝脖子上,“賬冊在哪?”

葉明枝這才揮了揮手,兩個女子逃命一般奔了出去,他卻嘴角含笑,望着殷涔說道,“花了十年心血才建好這和滿樓,如今為了大人,一把火就燒了,這心意大人可要記得呀。”

殷涔心下大驚,原來主人竟是他!

葉明枝不再說話,仍面帶笑意,仰着頭的眼神穿透殷涔,看向了他身後。

殷涔驀然回首,發現屋子的一角不知何時站了個人,他一眼認出來,就是當夜院中所見,令他渾身發寒的老人!

這一見之下殷涔又有些心疑,這老人,面貌上看起來跟昨日抓捕時遇到的老人一模一樣,但氣息截然不同,那股子渾然不似活人的感覺,令殷涔深處火海也似在冰山。

老人眼神仍然空洞,行動卻敏捷異常,右手挎着一個包袱,徑直抛向了火海。

殷涔大驚失色,箭一般掠動身形,在包袱即将卷入火海的一剎那抓住了。

待回頭,葉明枝和老人一起只剩下一抹影子。

殷涔追着那影子沖出門外,見二人不知道使的什麽功夫,身形在走廊火海中向前飄忽穿梭,殷涔将賬冊卷在了懷中,內力調動至巅峰,也飛身向前撲去。

三人來到頂層平臺上,葉明枝和老人身後是茫茫深山高崖,腳下是正在崩塌,一片火海的和滿樓。

千尺瀑布在對岸發出轟鳴聲響,殷涔在二人身前十數步停了下,朝葉明枝喊道,“我并無意殺你,且許你自由,為何要逃?”

葉明枝在火光中狂笑不止,吼道,“大人可知牽一發而動全身,大人留我活,其他人卻未必,我若在今夜死了,所有人皆可安心,何樂而不為?”

殷涔往前一步,葉明枝又道,“大人不可再往前了!”一邊和老人迅速向後退,一邊喊道,“那包袱裏有足夠讓大人複命的記述,其他的,大人不必再查,切記,切記啊!”

随即二人縱身一躍,跳向黑不見底、無盡深淵。

殷涔随着二人一齊奔向前,只看到兩個淺白身影直直墜下,猛然間他覺得腳下搖搖欲墜,眼前的深淵只一步之遙,自己也快要跌了進去……電光火石的一瞬間,身後突然伸來一只手拎起他衣領,将人從火海中懸崖邊拽了起來。

回頭看到一雙怒氣沖沖的眼睛,是陳佶,旁邊跟着梧葉兒。

三人自夜空中飛身向前,身後和滿樓轟然倒地,火星濺至天空,似與繁星比明輝。

陳佶怒不可遏,“今日之事如此危險,你便自行決定只身前往,若不是我厚着臉皮強行跟來,今日之後我還能見到你嗎?!”

殷涔自知理虧,不欲多辯解,只滿懷愧疚地抱緊對方,又将頭埋進陳佶胸膛中去,陳佶将人拉出,仔仔細細看了臉,看了身上,确定沒有哪處傷着,才略略平了氣。

殷涔打開包袱,只見全是一本本卷起來的賬冊,就着火光翻開,與陳佶粗粗瞧了瞧,只見一串串觸目驚心的數字,殷涔此刻的心跳動得比方才見葉明枝墜入懸崖還要厲害,陳佶拉上他和梧葉兒往回,“回去把羅胖子叫起來,好好核一核。”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