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銷贓
羅青衫半夜被叫到前廳,聽說又是要核賬,雙手抹了抹臉瞬間清醒。
待看清殷涔帶回來的賬冊,還未撥算盤,便已驚異之色溢于言表,跟着興奮了起來,“這才是真家夥!我要查它個水落石出,屍骨無存!”
葉明枝此次交出的賬冊并未像之前那些作假的賬面一樣,事無巨細、渾水摸魚地寫了各種不必要的茶葉制備錄,但在每一個關鍵環節記錄得清清楚楚,是以羅青衫核查起來事半功倍。
還不到三個時辰,便已查完了所有賬冊共十年的記錄,羅青衫一一陳述,“所呈交賬冊記述了近十年研茶坊每年實際收錄鮮葉、制備之數目,并有官茶貿易每年交易量及收入銀兩,以及互市所換馬匹器物,細算下來,依賬冊所來看,官茶有記錄的部分,實際收入與戶部所錄入的數量不相上下。”
在場所有人都不得其解,為何查到現在還是一個跟假賬差不多的局面?
“但是,”羅青衫似乎這才講道正題,看着所有人懷疑的神色,不急不徐揭開了黑幕的巨大一角,“拿其中一年示例,寧熙十九年,雲南全年總計制備成茶一千萬斤,其中貢茶五十萬斤,官茶六百萬斤,分上中下三個等級,各等級兩百萬金,粗茶三百五十萬斤,制備完成後由茶鹽司審核驗收,後依令重新劃分。”羅青衫講道此處又頓了頓,似強調重點所在。
殷涔和陳佶、秦念衾此時也領悟到這四個字——重新劃分,“什麽意思?”陳佶已經迫不及待問了出來。
羅青衫繼續道,“依令重新劃分後,貢茶五十萬斤,官茶上中下各抽一百萬斤,總計三百萬斤充作粗茶,并充作民間商貿,由研茶坊暗下售出,共收入白銀三百八十萬輛,享十之一低賦稅,餘下三百四十二萬兩,封存。”
随着話音剛落,殷涔已經完全清楚這暗箱操作的手法,年年将一半以上的官茶私下充作可以随意出售,低稅賦的粗茶,所得銀兩皆做私用,難怪雲南連年官茶産量下降,稅銀才那麽點兒,也難怪老百姓的粗茶根本賣不出去,市面上到處都是品質堪比官茶的好茶,真正的粗茶哪還有人買。
三人想通了這一層,一時間竟都說不出話來。
陳佶又驚又疑惑,“葉明枝只是一介民間商人,哪來這麽大的膽子?!”
殷涔也覺其間漏洞不少,“賬冊所說依令劃分,依誰的令?”
羅青衫道,“賬冊上并無仔細說明。”
秦念衾道,“葉明枝所聽從的不過是茶鹽司的命令而已,莫非是任同歡下的令?”
殷涔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應該就是他,只是不知道他是否也是聽從了更高一級的指令。”
現下最應該盤查審問的就是葉明枝,然而……
Advertisement
殷涔深覺自己犯了個大錯,沒料到對方竟然寧願一死了之,帶着所有秘密跳下懸崖。
陳佶問羅青衫,“賬冊所記錄這些年貪下的官茶共銷售多少錢?”
羅青衫算盤再扒拉幾下,答道,“共計兩千六百四十五萬兩。”
陳佶聞言拍案而起,“這些銀子……藏在何處?!”
殷涔已經下令,“來人!”
暗衛們齊齊到來,“在!”
“即刻查封研茶坊,和所有相關者。”
“是!”暗衛領命正要前去,卻見官驿守衛慌慌張張前來禀報,“太子殿下、禦史大人不好了不好了!”
陳佶揪着來人前襟,“慌什麽慌!什麽不好不好了?”
守衛磕磕巴巴道,“研茶坊大大大火!全全全……燒了……”
當下五人大驚,殷涔和陳佶牽過馬,趕緊向研茶坊奔去。
待到門口,見邱露華和任同歡也颠颠簸簸地剛剛趕到,殷涔來不及問是如何燒起來的,只問邱露華府衙可有救火隊?
邱露華面露難色,“哪裏有什麽救火隊,何況這麽多年從未有過如此大火,根本無從救起。”
陳佶怒道,“叫你衙門裏所有兵馬都過來,今日火不滅,你這知府也別做了!”
邱露華這才命人又回去叫人過來。
過了片刻,任同歡問殷涔道,“禦史大人,葉明枝可還看押在官驿?大人若嫌麻煩,可押到府牢。”
殷涔淡淡說道,“葉明枝已跳崖身亡。”
“啊?”邱露華和任同歡雙雙扭頭發出驚呼,“為何會如此?”
殷涔不答話,只不動聲色看了二人一眼。
驚歸驚,二人顯然是喜的。
尤其任同歡,趁着火光漫天無人留意他,努力平靜了神色問道,“大人,葉明枝跳崖前可有交待什麽?”
殷涔轉頭,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任同歡心裏直發虛,殷涔看了半晌緩緩開口道,“他說,若我想知道一切,任公公自然會告訴我。”
任同歡“啪嗒”一下跪在地上,“大人明鑒,奴才什麽都不知啊!”又擡頭盯着殷涔道,“這賤民臨死前還這般瘋咬,可是我平日裏苛刻虧待他了?這麽大的差使交給他做,到頭來不念恩情,竟還倒打一耙!”
殷涔眉頭一皺,“恩情?我倒想知道,你于他有多大的恩情。”
任同歡心下惶恐,抖抖霍霍地再道,“奴才只不過早些年看此人在邊境一帶頗有些人情交往,便将這制茶和官茶商貿一事交予他,除此之外并無私交啊。”
殷涔冷哼一聲不再與他廢話,大火毫無停歇之勢,雖有府衙官兵在救火,卻是杯水車薪,根本無濟于事,眼下他卻是萬般焦急也無可奈何。
直到天色将明,一場火将研茶坊燒了個幹淨,才慢慢止住了蔓延,殷涔一行人等在外頭,也被濃煙熏了個灰頭土臉,進到茶坊內,只見一片狼藉。
殷涔往裏走着,他心中料定有兩處地方應還有留存,果不其然,走到倉房門前,他嘴角勾了勾笑。
當初葉明枝建這倉房時用的材料便不一般,不是普通磚瓦,而是石牆石頂,連門也特質了防火漆,只在石牆高處留了些氣窗,再也其他進出口,這麽一場大火下來,倉房內裏竟然毫發無損,已經制備好的官茶還存放着,殷涔心中松了口氣。
至于另一處,他和陳佶走道後山小院,院子也已經被大火燒沒了,剩了些斷垣殘瓦,他徑直走向其中一間,在裏頭仔仔細細查看。
陳佶和梧葉兒秦念衾也跟着一起四下看着,燒毀的都沒什麽值錢東西,但那夜殷涔親眼見到這屋子被上了大鎖,鎖住的若不是賬冊,便一定是錢財。
殷涔翻遍了屋子,一片狼藉中只剩靠牆的一只銅制花瓶還算完好,雖也熏成了黑灰一片,殷涔随手摸了摸,感覺花瓶着實有些沉,心中動念,又試着轉了轉。
另一側屋角地面徐徐打開了一扇開口,直伸向地底深處。
四人大喜,殷涔喚來暗衛,一齊下去地窖。
殷涔燃了一只火把踏進樓梯,陳佶在身後扯住他,“小心。”
殷涔回頭沖他一笑,“不妨事。”
陳佶将他擋在身後,拿過火把走在了前頭。
地窖頗有些深,下到底,點燃牆壁上的火把,只見四四方方的場地中,整整齊齊擺了十只大箱子。
每一只都未上鎖,暗衛上前掀開,只見六箱白花花的雪花銀,還有四箱整齊碼放的黃金。
跟着趕了下來的邱露華和任同歡當場驚呼,邱露華似要昏倒,任同歡一把扶住,道,“這賤民!竟藏了這麽多銀子!還跟我哭訴研茶坊年年虧損,我看是都進了他的私賬吧!”
又轉向殷涔道,“太子殿下禦史大人,這便是活生生的罪證啊!”
殷涔默不出聲,這當然是葉明枝的罪證,只是他已是一個死人,如今這金山銀山在眼前,可算作罰沒,另加上葉明枝作假賬,期滿朝廷的罪證,殷涔足以向朝廷複命。
只是……他想起葉明枝跳崖前的話,不要再繼續查了,到此為止吧。
為何要到此為止,葉明枝在護着的是什麽人?邱露華任同歡?怕是分量還不夠吧。
殷涔看着任同歡,緩緩點頭,“任公公說得對,這些罪證,加上我手中賬冊,确可以治他死罪,只是還有些事我和太子殿下不甚明了,還是回府衙再議吧。”
說着讓暗衛擡了箱子上去,一行人離開茶坊回到府衙。
一夜未睡,殷涔接連遭了兩場大火,着實有些疲累,陳佶命人泡了參茶過來,殷涔悄悄在人後捏了捏他的手,朝他笑笑。
殷涔沒必要再跟任同歡邱露華繞圈子,直接講葉明枝交了真正的賬冊,而後畏罪跳崖自|殺,任同歡聲淚俱下,“感謝老天開眼!我真是瞎了眼,引了這麽一條毒蟲進來,這些年竟瞞着所有人造假,貪了這麽多銀兩……”
殷涔實在懶得看他演戲,打斷道,“葉明枝的罪狀我自會拟出奏折上疏,他人雖死,但罪不可免,至于你,身為茶鹽司督造,監察失職之罪也不可逃,來人!将任公公押入府衙大牢等候處理!”
暗衛們沖了上來,在任同歡呼天搶地的冤枉聲中将人帶了下去。
邱露華雖還坐着,卻早已渾身抖得不成樣子,殷涔冷眼看着他,既要同流合污,又如此無膽無識,真是悲哀。
此時殷涔不過随意找了個借口先把任同歡拘了,邱露華卻還動不了。殷涔還差一口氣,葉明枝給了他銷|贓的證據,讓他停下,但他不想停,他知道還差什麽。
分|贓的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