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泡影

研茶坊的複建進展得不錯,殷涔去巡視過,深感秦念衾辦事屬于幾乎不讓他人操心,幾回下來便放手交給他來管,同時心裏也想着,回京之後要想個法子把他和羅青衫都弄到朝中去,既是人才,又對了脾性,絕對絕對要收歸己有。

至于秦念衾的意願,殷涔毫不擔心,他自己說不動,不還有梧葉兒嘛。

任同歡暫時不死,殷涔便将他轉移拘押到了官驿,派暗衛守着,邱露華暫時還不知任同歡已經招供,整個西部的官場也平靜如水,只以為禦史大人查出了貪|贓,收繳了贓款,還領了皇上的賞賜,一切已經告一段落。

只是殷涔心中還有疑團沒解開,牽連到如此廣泛的官員,便是最終結局了嗎?

比起這起将大寧半個官|場都卷入的茶稅貪墨案,殷涔更關心另一件事,他将梧葉兒叫來,準備派給他一個頗有些令人為難的任務。

殷涔問他,“你可還記得當日的疏勒國軍帳?”

梧葉兒聽到疏勒二字便面色有些沉郁,“當然記得。”

殷涔看着他道,“我想派你再去到那裏,幫我找一個人,但是,”殷涔頓了頓,很真心道,“如若你不想再去到那裏,也不必勉強。”

梧葉兒問道,“哥哥要找什麽人?”

殷涔問他,“你可還記得當日沈滄來救我們時,說找遍整個軍營不見我妹妹,殷苁?”

梧葉兒點點頭,殷涔再道,“而前不久葉明枝跟我說,疏勒國大汗新娶了一個漢人女子為妃,還說這個女子是從小長在軍營內……”

“是殷苁嗎?”梧葉兒急急問道。

“我不知道。”殷涔擡頭,目光迷茫。

還未待殷涔再說,梧葉兒便道,“我去,我去替你找出那個妃子,問她是誰。”

殷涔道,“據說她已經記不得小時候的事了,甚至也不記得自己是誰。”

“那要如何辨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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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涔緩緩道,“她的眼角,有一塊小小的,淺淺的月牙形胎記,微微凹陷了進去,如果你看到這個,就一定是她。”

梧葉兒道,“好,我明白了。”

殷涔看着這個多年前跟他一起從狼口中逃出來的小夥伴,心中百感交集,揉了揉他腦袋,“千萬小心,只是看一看,別的什麽都不要做。”

跟着又補了句,“我會找個別的理由跟秦大人說,就先別跟他講你去幹嘛了,以免他擔心。”

梧葉兒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嘿嘿笑了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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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過年,昭陽城中漸漸熱鬧了起來。

原本一月才一次的集市現在日日都有,且在這雲南,因着各族人群彙集,集市雖比不上京城繁華熱鬧,但卻十足稀奇古怪,賣什麽的都有。

滿街上賣家裏做的甜糕、地裏挖的山珍、水裏撈起來的魚蝦、還有各種說不上名字的花鳥植物,還有各種奇怪文字保吉利的符、甚至還有當街剃頭鋪子、玩雜耍、跳火圈、舞蛇、登雲梯……官驿裏的下人們得了空淨往街上跑,沖殷涔說,“大人,這裏一年也就熱鬧這麽幾天,不去看看可就沒了。”

難得空下來的一段時間,陳佶頗有些心癢,特意換了最樸素的常服,拖着殷涔上了街。

兩個漢人在這滿是異域民族的城中頗為打眼,陳佶看着殷涔,除了官袍,這麽多年的私服全都是一水的黑,他轉頭看着花團錦簇的市集,眼珠子一轉突然心生一計。

可巧了,正好街中心敲鑼打鼓地來了一隊人馬,為首的漢子敲一聲鑼便喊一句話,“今日我們寨主嫁女兒,晚上設流水席招待鄉親們,大夥兒都去讨個彩頭啊!”

四周的人們紛紛給喊話的漢子拱手道喜,“恭喜風寨主,晚上大夥兒一定去。”

陳佶看着稀奇,拉住一個賣花的嬸子問,“這是什麽人?怎的滿大街的都要去?”

大嬸告訴他倆,“這是本地最大的花苗族寨主風上林嫁女兒,風寨主可是城中的大善人,平時昭陽府要有個劫匪啥的,府衙不管,都靠風寨主去平事,這嫁女兒的喜酒,當然滿城人都要去讨一杯了。”

聽得如此消息,陳佶也興奮得躍躍欲試,要跟殷涔晚上也一塊去湊湊熱鬧,殷涔也好奇得很,這流水席,聽起來就很值得流口水。

陳佶見殷涔應了,此時不懷好意地朝他一笑,道,“我們如此打扮,混進去吃流水席也忒打眼了,哥哥說是不是?”

殷涔一愣,看了看自己一身烏鴉黑,的确……不太吉利,會被人打出來吧?

轉眼又瞧了陳佶,忍不住笑了,這小子一臉得意的不懷好意,動機也太明顯了。

他笑眯眯說道,“說吧,你想讓我穿啥?”

陳佶沒料到殷涔這麽爽快這麽順從,簡直不敢相信,“我說穿啥就穿啥?”

“嗯啊。”殷涔又笑眯眯點點頭。

陳佶簡直要仰天長笑,牽起殷涔的手就沖向各個成衣鋪子。

鋪子裏都是些豔麗到極點的民族服飾,大團的花大只的鳥,殷涔想想剛才的滿口答應,只覺有苦說不出,扶額苦笑。

陳佶也忍着笑,一片花團錦簇之中盡量挑了素淨點兒的,殷涔換上之後,覺得自己跟剛才賣花的嬸子看起來沒啥區別,一身景泰藍鑲花鳥滾邊的長襯裙,外面齊腰再套了條玫瑰紅雜金且繡花的短圍裙,上面又搭了件芥末黃小坎肩。

這一身還好朝中同僚看不到,否則……殷涔非一頭撞死在堂中不可。

他看着陳佶,“流水席咱倆可是一起去的,我穿這樣,你也別想躲過去。”

陳佶轉頭就想往外跑,殷涔眼明手快一把拽住,“來來來,有花一起戴,有福一起享嘛。”

殷涔挑起衣服來毫不手軟,什麽豔來什麽,硬|逼着陳佶換上後,見着那個簇簇新花花閃耀的人笑得就差在地上滾來滾去。

在京城如松如玉的太子殿下,此刻身上集齊了赤橙黃綠青藍紫。

陳佶有些後悔,這是相煎何太急啊。

就這樣兩個人穿得比新郎還像新郎,新娘還像新娘地跟了滿大街鄉親們去了花苗寨,暮色降臨,流水席剛剛擺好桌椅。

低矮的長桌像擺龍門陣一樣一張接着一張,地上擺着麻編的蒲團,相熟的人們就這麽挨着席地而坐,殷涔和陳佶誰也不認識,随便找了個空位也坐了進去。

主婚的是一個祭師,待吉時到,先領着寨主和族人進行了祭神,結束之後吩咐人将祭品分給了在場的衆人,一定要将祭品吃幹淨方為吉利。

而後便是新人入場,先拜媒婆,再拜神,而後拜父母高堂。

這一切習俗都跟漢人不同,殷涔和陳佶看着着實有些新奇有趣,新娘子帶着滿頭銀飾,未着喜帕,卻是銀珠簾密密遮住了面龐,走起路來也是銀鈴脆響,襯着一身紅豔豔的喜服,別有風味。

看着新娘走進院子的背影,陳佶莫名有些發呆,“想什麽呢?”殷涔問道。

“待我跟平山哥哥的成親之日,我要哥哥穿得比這新娘子好看一萬倍。”陳佶在殷涔耳邊說道。

殷涔“騰”地面色羞赧如紅雲,這這這……這麽多人,說什麽呢……

“其實,哥哥穿紅裙最好看。”陳佶又道。

“你怎麽知道?我何時穿過紅裙?”殷涔很奇怪。

“我……夢裏見過。”陳佶轉頭盯着陳佶低聲道。

啊……這小子,殷涔感覺四周人山人海,而自己快要抵擋不住。

流水席的矮桌下,二人早已十指交纏,殷涔默默回念了下方才提到的詞,成親,他還未曾想過這些,只覺得一切遙不可及,會不會只是一個紅色夢幻泡影。

吃完流水席已近夜深,二人喝了不少酒,手牽手地走在路上往官驿回去,你看我我看你,都覺彼此穿得如此喜慶又荒唐,搖搖擺擺地笑出了聲。

來雲南兩個多月,只有今夜卸下心防,不想百姓社稷,遠離勾心鬥角,只與心上人走走路,聊聊天,看看今晚月色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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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前一夜,梧葉兒回來了。

風塵仆仆滿臉憔悴,一看就是連夜未睡,殷涔心疼地抱了抱他,更心疼他的當然是秦大人,不過秦念衾也知這時候殷涔将梧葉兒派出去,必然是緊急重要的事,倒催着他趕緊跟殷涔彙報清楚。

殷涔也不再避諱陳佶和秦念衾,道出梧葉兒此番是去了疏勒國軍帳,目的是為了查探出大汗新納的漢人妃子是否是他失蹤的妹妹殷苁。

他看着梧葉兒,梧葉兒極其輕微、緩慢地點了點頭。

殷涔只覺得周身血液上湧,陳佶用力握住他的一只手,殷涔問道,“你都看到了什麽?”

梧葉兒道,“自林漠煙将軍此次收複關西後,疏勒軍營損失慘重,軍帳營地也向後退了不少,看守也不如以往嚴密,我很順利進到營地內,見到了那位漢人妃子。”

殷涔迫不及待,“她什麽樣子?”

梧葉兒想了想,“平日裏她一直帶着面紗,只有一雙眼睛在外,很難看清長什麽樣。”

殷涔又問,“那你是如何得知?”

梧葉兒道,“平山哥哥講她眼角從月牙胎記,我便找機會混進了王帳,在裏面躲了一夜,一直等到王妃摘掉面紗入睡,才到跟前看清。”

梧葉兒指了指自己左眼下的位置,就是這裏,有一道淺淺的月牙痕跡。

殷涔努力平靜呼吸,他确定,殷苁還活着。

他緩聲說道,“年後與疏勒國的茶馬互市,我們想辦法進到軍帳,我要帶走殷苁。”

帶走殷苁,就意味着帶走大汗的寵妃,這足以引起新一輪戰争,然而此刻,場中所有人在片刻沉默之後,都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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