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行刺
誰去找宮女濯香,殷涔心中的最佳人選自然是沈滄。
于是便希望春獵快點結束。
算算日子,他們出發也十來日了,差不多再過五六日就該往回,然而,一點動靜消息也沒傳回來。
殷涔心中有些不安,沒有消息,要麽是好消息,要麽是壞消息。
他不相信秋憶人不趁機做點什麽,雲漸青的抗旨拒婚,把情勢逼成了拉滿弓的箭,秋憶人的一腔惱怒只會化為殺機。
他和陳佶等着,雲漸青和沈滄等着,看秋憶人出招,他們逼得她出招。
三天以後,翠山獵場傳來急遞,皇帝陳澤和太子陳佶班師回京,撫南王雲漸青涉嫌行刺皇帝,被禁軍統領辛尚允攔截,雲漸青和侍衛沈滄,以及行刺人員皆被逮捕,押送回京,入刑部大牢。
消息首先由司禮監傳入內閣,而後梁太傅轉告了殷涔和秦念衾。
殷涔首先關心,“皇上怎麽樣,是否真的被人刺傷?”
梁太傅道,“急遞中沒有明示,想來應該性命無虞。”
殷涔所想不過是,只要皇帝沒死,這事必然能查清,若是一不留神死了,留給秋憶人的空子未免太大了些,誣構成雲将軍與太子聯手行刺也未嘗不可,那就麻煩了。
秦念衾又問,“實際行刺之人為何人?”
梁太傅道,“也并未明示,肯定并非雲将軍本人,對了,”梁太傅看向二人,“此案皇上已有明示,疑犯押送回京之後立即三法司會審,你二人都将參與其中。”
殷涔點頭,“如此大案,理應三法司會審,只是,主審官是誰?”
按理應該是三法司其中一司之首,多數會是刑部尚書阮鳴沙,但殷涔私心希望是他頂頭上司都察院左都禦史鄒橫空,然而梁太傅神色隐有擔憂,“皇上指定內閣首輔主審。”
“祁言之?!”殷涔和秦念衾雙雙驚訝出聲,殷涔一拍腦袋,瞬間明白了整個套路,可不得是祁言之麽,不得不說此次行事秋憶人心思缜密,從預謀到善後,每個環節都安插了心腹,且每個人都是朝中重臣,行事說話都極具分量,這一條陣線聯起手來,的确很是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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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太傅走後,殷涔和秦念衾順着僅有的線索推論了一番。
“如今看來是要等待會審當日,才知道翠山獵場到底發生了什麽。”殷涔道
“那你我可就被動了。”秦念衾有些擔憂。
殷涔想了想,“不妨等上一兩日,梧葉兒這小子夠機靈的話,應該會提前回來通報你我。”
秦念衾一歪頭,這人有這麽機靈嗎?
殷涔看他神色,又補了句,“就算他想不到,太子也想得到,別急。”
果不其然,當天夜裏,殷涔和秦念衾便在院中見到了氣喘籲籲的梧葉兒和一匹跑得快虛脫的馬,殷涔和秦念衾忙着給人端茶,又忙着給馬倒水,好一通忙活之後才又聚齊在書房。
梧葉兒不待問話便說道,“太子殿下……受了傷。”
殷涔心中一凜,“為何?”
“行刺之人本是刺向皇上,卻被殿下飛身擋了一刀。”
“傷到哪裏?傷勢如何?”殷涔焦急。
梧葉兒比比右肩,“刀尖刺進了右肩前側,太醫跟我都看過,不打緊,只是要休養一陣子,這幾個月怕是不能練功習武了。”
練不練功倒不打緊,殷涔手搭着梧葉兒的肩,“好好把事情的經過想一想,再仔細給我們說說。”
梧葉兒點頭,咬着嘴唇想了片刻,擡頭說了刺殺經過。
“我們一行人去了翠山獵場,每日白天打獵,夜間紮營,皇上體虛乏力,常常只能在馬背上行走半日便要回營休息。在前幾日,每次皇上說要回營之時,雲将軍便也陪着一同回去,到後幾日,皇上卻不要雲将軍陪同,說難得出來春獵,自然要趁興而至,盡興而歸,不能因為他一個人而令大家都玩不開,将軍便也不強求,但仍每日在天黑前便回營陪着皇上。”
“直到最後一天,按傳統春獵習俗,這一天要集體夜獵,夜獵中誰捕獲的獵物最多,皇上會有格外嘉賞,但鑒于皇上本身無力參與,便讓其他人都去夜獵,那個晚上便只有皇上一個人,和辛尚允統領調配了一半的禁軍護衛在營地。”
“到了夜間,所有去夜獵的人很快便走散了,太子和我卻一路跟着雲将軍和沈滄,太子對雲将軍說,今夜是春獵最後一夜,此時又只有皇上一人在營地,他擔心皇上的安危,請将軍跟他一同回營。雲将軍當即同意,我們四人回到營地時,發現一個很奇怪的現象,隔着很遠看過去,原本應該守在皇上營帳前的禁軍護衛,竟一個人都沒有。”
“于是我們遠遠的便下了馬,隐了身形慢慢靠近營帳,發現帳外不是沒人,而是護衛都被迷暈了,突然間帳內起了兵器相交的厮打聲,太子殿下說了句有刺客便沖了進去,我們也都跟着進去,結果看到皇上吓得在榻上一動不動,有兩個黑衣人正跟辛統領交手,辛統領似也受了迷藥之毒,顯得有些招架不住,眼看其中一人的刀就要刺向皇上,太子飛身上前擋在了皇上身前,刀尖刺進了肩膀。”
“黑衣人眼看一擊未中,而又有這麽多人湧入帳內,自知今夜已無法行事,沈滄已上前将二人擒獲,誰知兩人卻撲通一聲跪到了雲将軍的身前,說了句屬下辦事不力,還請将軍恕罪,跟着便揮刀自殺了。”
殷涔聽到此處,一拳砸在書桌上,他胸口起伏微喘,按捺不住地在屋內來回走動,雖明知秋憶人會玩構陷,卻在聽到細節時仍然止不住地氣憤難耐。
秦念衾奇道,“難道黑衣人這麽說,皇上便這麽信了?”
梧葉兒繼續回憶,“雲将軍和皇上一聽到此話臉色都變了,将軍對皇上說,此二人根本不識,也非他所派,根本是蓄意構陷。一開始皇上也沒說什麽,只是有些驚吓過度,命辛統領好好檢查二人,而待辛統領檢查過後,突然一句話不說就把刀架到了雲将軍脖子上,說,此二人用的是撫南營特有的兵器——雲家刀,不是雲将軍的人還能是誰的人……正說着,此時其他夜獵的人和另外的禁軍也都回了營,皇上大怒,命辛統領将雲将軍和沈滄都綁了,立即押送回京,跟着太子殿下知道回京之後便會三法司會審,趕緊讓我連夜趕回來報信。”
聽完這經過,殷涔和秦念衾互相看了會,都知道事情的關鍵在何處——行刺的黑衣人已死,但死者也可驗明身份,另外,辛尚允口中的“雲家刀”,實在值得好好研究一番。
殷涔問道,“黑衣人和他們的兵器如何處置?”
梧葉兒撓了撓頭,“我連夜便走了,也沒來得及注意這些……”
殷涔再看向秦念衾,兩人眼神不言而喻,若是有心構陷,這黑衣人和兵器斷不會留下來。
殷涔嘆了口氣,現如今唯一的希望便是陳佶,希望他能以太子身份對抗辛尚允,并勸說皇帝回京細審。
想到陳佶如今還受了傷,殷涔不由自主地焦躁難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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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的慶春殿內,秋憶人也正連夜召見祁言之和趙綸。
祁言之眉頭深皺,趙綸倒是一派風平浪靜。
秋憶人在珠簾後端坐着,對祁言之說話,眼神卻并不看他,“祁閣老,皇上回京後便會三法司會審,指明要閣老你做主審,你當明白皇上的用心?”
祁言之眉目低垂,身穿朝服坐得端端正正,拱手謝過聖恩後又雙手扶膝說道,“臣自當秉公處理,不枉主審之職。”
秋憶人卻冷哼一聲,“祁閣老,都什麽時候了,還跟哀家玩這些虛招子?你要表忠心,大可到皇上面前表去,在哀家這裏,還是收起你那虛張聲勢的一套。”
說完這些似還不解恨,秋憶人竟站起身來,一把扯開珠簾,目視着祁言之,一字一句地嘲諷道,“你是什麽人,哀家十年前便看清了!這會子你想當賢臣、忠臣,留萬古芳名?既當奸人又想立牌坊,怕是想得太美了!”
說完又狠狠地一甩珠簾,成串的珠子便散了開去,噼裏啪啦蹦跶在地板上,深夜裏令人格外焦躁不安。
這番話說得祁言之氣血上頭,他站起身來卻晃得有些頭暈,雙手扶住太師椅的扶手,趙綸眼見着也趕緊過來扶住了老師,祁言之顫聲說道,“皇後娘娘,老臣身為內閣首輔,這十年來可謂盡心盡力,無愧于心,如今娘娘一句話便說臣非賢臣、忠臣,而是奸人,老臣……怕是無顏再面對皇上,面對百官朝臣,更無顏面對百姓黎明,臣,即刻回去便寫奏折請辭,待皇上回宮便遞交,老臣無能,還請皇上和皇後娘娘另覓賢人。”
此言一出,秋憶人心裏也抖霍了起來,畢竟她只是看不慣祁言之虛僞,想要一逞口舌之快,且逼着他表明态度,一定要借此事除掉雲漸青而已,卻不想祁言之竟然搞出一步以退為進,看着這涕淚縱橫的樣,秋憶人又覺心慌又覺可恨。
老狐貍!果真口裏沒一句真話,若不是有把柄捏在手中,此人也早就是要被處之而後快的對象。
祁言之這番話音剛落,秋憶人還未開口回應,趙綸卻一頭跪倒在祁言之身前,“萬萬不可啊老師!這十年來,我大寧全靠老師撐着,若老師走了,誰又能為皇上遮風擋雨啊!”
祁言之閉上雙眼,兩行濁淚滾滾下,“遮風擋雨”,這四個字當真說到了心坎裏。
秋憶人再次撥開珠簾走了出來,再開口時聲音卻軟了下來,“祁閣老,大願未了,怎麽就要走?”
祁言之睜開雙眼,看向秋憶人,目光平靜又深不可測,卻不發一言。
片刻之後,秋憶人再說道,“閣老的宏願,即便閣老自己忘了,哀家可都還記着呢,哀家做的每件事,不都在幫閣老更加靠近心中所想?”
祁言之這才淡淡問了句,“娘娘可有想過,東南沒了雲漸青,就如同西北沒了林漠煙,邊防大事,并非兒戲。”
秋憶人聞言大笑,心裏卻知道,妥了。
她盯着祁言之,嘴角勾得很深,“有些代價總得付,看門的狗不聽話,換一條便是了,再說,敵人,有的時候并非一直是敵人,當我們的敵人都是同一個人,那便是朋友,這個道理,六年前關西被屠之時,祁閣老不就已經明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