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驗屍
皇帝陳澤終于回了京,獵場營地遭遇刺客一事此時已是滿朝皆知,雲将軍攜寵而去,待罪而歸,如此落井下石的好機會,群臣自然不會放過。
回京頭一日的早朝,言官們便紛紛谏的谏,劾的劾,群臣激昂,什麽雲漸青恃功傲物、目中無君無父、抗旨拒婚、殿內與聖上公然咆哮,而今竟然做出行刺君上如此大逆不道的狂悖之舉,簡直聳人聽聞,且聯名上書要求嚴懲不貸。
殷涔和秦念衾只定定站着看着這出鬧劇,他瞥了眼祁言之,只看得見一個背影,微微垂着頭,不發一言。
朝堂之上群臣激憤的景象好不容易稍微平靜下來,若是往常,陳澤早就不耐煩聽這幫只會罵人不幹實事的言官們胡言亂語,今日卻由得他們唾沫星子噴了個把時辰。
殷涔明顯感覺到了這風向變了,他不由得心生警惕。
二層臺階上的太子陳佶不見身影,殷涔知昨夜春獵衆人回京,陳佶因替皇帝擋了一刀,陳澤破天荒讓陳佶留在宮中靜養數日,傷雖不重,卻還派了太醫日夜守護着,這恐怕是陳佶十六年來感受過最親近的父愛了。
但陳佶卻只想早日回太子府,大半月不見殷涔,又出了如此大變故,如今困守宮中只讓他如熱鍋上的螞蟻,坐立難安。
今日的朝堂也讓殷涔有些不安,喧嚣平靜之後,陳澤這才不緊不慢地開口,叫了四個人出列,“內閣首輔祁言之、都察院左都禦史鄒橫空、刑部尚書阮鳴沙、大理寺卿姜晚笙。”
四人站到朝堂正中,陳澤嚴聲道,“今日退朝之後,便就春獵行刺一案三法司會審,祁閣老主審,其餘三司副審,諸位可明白?”
四人齊聲道“臣明白。”
鄒橫空側身問阮鳴沙,“阮大人,如今嫌犯可是看押在刑部大牢?”
阮鳴沙回道,“确是如此,雲将軍和侍衛沈滄都在大牢。”
鄒橫空又道,“如今他二人還未定罪,阮大人還請将人看顧好。”
阮鳴沙微微斜眼瞥了眼祁言之,甩了甩袖子不屑道,“鄒大人多慮了,本官行事向來按大寧律法處之,何用如此挂心。”
鄒橫空又面向皇帝,“請問皇上,當夜刺殺的兩個刺客如今在何處?”
陳澤道,“兩名歹徒當場自殺身亡,屍首當日已由辛尚允統領處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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鄒橫空轉身向群臣中,微微仰頭問道,“辛統領,請問刺客屍身如何處置?”
辛尚允并不出列,他身形高大,在人群中垂目俯視鄒橫空道,“如此窮兇極惡之人,本應當場拖出去碎|屍萬段……”
當他說到此時,祁言之突然擡頭轉向身後皺眉看着他,辛尚允發現祁言之的異常,聲線緩了一緩,“然而太子殿下極力阻撓,說什麽死了的人也是罪證,一力要求将兇徒和行刺兇器一并帶回,如今這二人都在殓房。”
鄒橫空面色似松了一松,殷涔當下心頭一塊大石也落下,鄒橫空順着辛尚允的話繼續說道,“太子殿下說得極對,若辛大人在一怒之下将人證毀了,可是觸犯了我大寧律法。”
辛尚允瞪他一眼,正要開口駁了回去,殷涔卻正好出列,朝堂中四位大人拱手道,“下官身為佥都禦史,自需配合鄒大人協同審理此案,但因着對案情并不熟悉,可否在下朝之後,開審之前,容下官先行查看刺客屍身及兇器,以及與兩名嫌犯了解事情經過?”
秦念衾此時也出了列,拱手道,“臣大理寺丞秦念衾,也奏請與殷大人一起先行查探。”
阮鳴沙似笑非笑看了一眼鄒橫空和姜晚笙,“是你們的人吧?”又轉身向殷涔和秦念衾,“如今的年輕官員都如此沒有規矩?要查什麽要看什麽,自然是等審訊之後再做安排,怎麽也輪不到你們自行行事。”
姜晚笙雖是大理寺卿,但官階仍比阮鳴沙低一級,見狀忙道,“是下官對屬下少有約束,還請大人見諒。”
跟着狠狠瞪了一眼秦念衾。
秦念衾和殷涔不為所動,定定立着,卻是等着皇帝陳澤發話。
堂中一片寂靜,陳澤聲音帶些許不耐,聲色俱厲,“殓房可前去查看,至于刑部大牢,任何人等在審訊之前,若與嫌犯私自接觸,則視為與嫌犯同罪!”
這一聲出來,殷涔與秦念衾心中一震,陳澤已宣了退朝。
殷涔和秦念衾直奔殓房,當值的兩個看守是禁軍的人,殷涔遞過腰牌,禁軍看守一看名字,吊着眼睥睨着看人,“沒有內閣或司禮監調令,不得入內。”
殷涔急着趕時間,再過半個時辰就要開審,這會子被小鬼擋在門前,他又急又怒,額頭青筋橫現,指着那二人罵道,“都察院你也敢攔?剛剛朝堂之下皇上親自允準可以查看殓房,你們這是要抗旨?!”
“不好意思,皇上的旨意沒下到我這兒來,您既身在都察院,自然知道這規矩,我們也是按規矩辦事,萬一給您放進去了,回頭內閣和司禮監問起責來,我能擔得起麽?”看門小鬼仍舊口不饒人。
秦念衾極不耐煩跟這二人啰嗦,一步跨上前幾乎咆哮道,“這是什麽案子你們知道嗎?謀反、行刺!皇上為此案震怒,命令有關此案的一絲一毫都要查清楚!這麽重要的兩個人證,你們攔在這裏不讓人查看,誰給你們的膽子?!半個時辰後三法司會審,若問起關于這二人的容貌、身形、兵器,誰去作答?你們嗎?!耽誤了審案,不要說撤職,要了你們的狗命都是輕的!”
這一通怒吼過後,兩個小鬼明顯被震住了,互相猶猶豫豫地看着對方,其中一個手朝秦念衾伸了過來,“大……人,腰牌……”
秦念衾遞過腰牌冷哼一聲,拉着殷涔直當當入了內。
殷涔默默在袖子下對秦念衾豎起大拇指,牛叉,玉面書生發起火來……這威力梧葉兒不一定抵得了。
殓房內光線較暗,且常年鋪設冰磚,格外陰寒。
殷涔和秦念衾走到最裏頭一間,掀開黑幕簾,看到平躺在案桌上的兩具屍體。
身穿黑色夜行衣,屍體從翠山獵場押運回來,途中已經開始有些腐爛,此時放了冰磚在四周,也還是掩不住撲面而來的屍|臭。
這時代沒有福爾馬林,殷涔看着屍體,若不抓緊驗一驗,怕是留不住幾天。
殷涔從懷中掏出一副麻布手套,秦念衾看着一呆,竟然早有準備?
套上雙手,殷涔快速解開二人的衣物,整個身體除了咽喉上的刀口,沒有任何其他印記,又翻了翻夜行衣,也沒有其他物件。
二人相貌尋常,身材尋常,只是從身體肌肉上看得出是個多年的練家子,右手整個掌心與虎口老繭密布,是個慣用刀的人。
刀……刀?
殷涔腦中靈光乍現,從一人身側拿起那把長刀,湊到火燭跟前寸寸仔細打量着。
這把刀,跟他的青山刃十分相像,但卻不同。
他記得與雲漸青見面那日他曾說,撫南營裏也有一批他親手鍛造的雲家刀,跟青山刃一個模子,卻更重更寬,更适合戰場砍殺,如今這刀……殷涔在刀背底端看到一個極小的“雲”字,這便是雲漸青所說的雲家刀?
殷涔此前也沒見過雲家刀,若這把真是,雲漸青此番可真是說不清了。
秦念衾見殷涔緊緊盯着那個雲字,又見他眉頭緊鎖,問道,“可是這把刀有何不對?”
殷涔擡頭擔憂道,“這上面的雲字,便是撫南營特有的雲家刀,若此刀真為雲将軍所造,此番便是兇多吉少。”
秦念衾也拿起另一把刀仔細看了看,卻有疑問,“平山,為何這刀……跟你那把刀如此相似?”
殷涔一愣,沒想到不習武的書生也發現了這相似,驟然間又陷入此前拼命圓謊的心虛中,“外型是有點像,但我那刀……明顯是刺客用的,這兩把一看就是軍刀。”
秦念衾似信非信,雖然雲将軍為人構陷,他與殷涔、陳佶此前也預料到,此刻也有責任将此案查清,然而殷涔所表現出來的擔憂與緊張,明顯超過了對待常規案件的态度。
他見過雲南時,殷涔面對葉明枝和任同歡這種老狐貍時的從容,便越發對此刻殷涔的焦灼有些不解。
來不及多想,三法司會審時辰已到。
殷涔和秦念衾匆匆趕往審訊地——內閣辦公地文華殿。
殷涔第一次進內閣,一進門驚喜又以外地發現陳佶也在,作為副審坐在主案一側。
此種場合他二人不好作何表露,只遙遙對應一個眼神,殷涔和秦念衾作為陪審,坐在了二人上司的身側,辛尚允作為當晚的見證人也一同在場。
臨近開審時祁言之才到場,坐在正中主審位。
一旁還有兩位筆錄官,已經鋪好了白紙磨好了墨,此時開始直到審訊結束,所有人說過的所有話,都将被記錄在案。
未時正,祁言之拍案開嗓,“押嫌犯雲漸青、沈滄進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