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溫莎
晚些時候,殷涔叫梧葉兒把羅青衫也叫回了府中,他要好好開個“家庭會議”,講講世英局的事。
特地叫上羅青衫,當然是因為——要花錢了,而且是大錢。
羅青衫自從暗地接掌了葉明枝的連鎖鋪子之後,行動舉止倒是越發低調了,樹大招風這個道理在哪朝哪代都不過時,他謹記殷涔給他定下的戒條,能不露面就不露面,葉明枝這些鋪子也悄然無息地都換了招牌名頭,誰也不記得葉記什麽時候消失,也不記得逐漸冒出頭的青記是個什麽來頭。
羅青衫盡職盡責地每月将經營賬冊派人送到殷涔府中,很有一個職業經理人的自覺,賺的錢都是東家的,他只是代着管管帳,以及拿好那份大寧朝獨一份最高薪的大掌櫃薪資就好。殷涔自然信他,也忙着朝中大小事務,是以賬冊從未仔細看過,事實上他連葉明枝那些鋪子都經營的什麽營生也不清楚。
夜間晚飯後,一家五口整整齊齊圍坐書房內,殷涔想起上一次這麽正襟危坐地開會還是初到雲南滄源縣,在秦念衾那個天下第一破,風吹得鬼哭狼嚎的縣衙,如今原班人馬原樣挪到了京城,不知怎麽的心中竟有些得意。
他告訴衆人,今日跟皇上請辭了都察院佥都禦史一職,衆人大驚失色,陳佶卻伸手攔住了其他人要詢問的勢頭,示意殷涔講下去。
跟着便說了世英局,殷涔解釋道,“作為一個主要工作是整天想着如何罵人、如何彈劾、到處挑事挑刺的言官,要達到一些目的,速度未免太慢了些,沒有實際的力量來源,靠一個腦袋一張嘴大殺四方,着實太難,再者,即便削減了腦袋,做到權傾朝野的權臣——如內閣首輔,仿佛也背離了他的初衷。”
殷涔未說出口的是,權術從來都不是目的,只是達到目的的手段,至于他的目的是什麽……陳佶自然是目的之一,卻也不是最終目的。
然後又解釋了世英局是什麽,秦念衾和陳佶都秒懂,也都支持,如此一來,他與秦念衾在朝中可謂一文一武,互相扶持,将将好。
陳佶知他是為自己,也覺得比起當朝臣,這個什麽特工局明顯更能讓殷涔如魚得水,心中倒還有些高興。
梧葉兒眼中有期待,他雖搞不清為什麽突然平山哥哥不做禦史了要去另外搞個什麽局,但聽到監察、特工之類字眼,直接刺激到他,他舉着手,殷涔笑着看他一眼,點點頭,“少不了你!”
梧葉兒興奮大叫,殷涔又道,“你的首要任務便是——”梧葉兒滿眼放光,殷涔道,“保護太子。”
秦念衾捂嘴大笑,梧葉兒懵了,這這這,跟現在有啥區別,現在可不每天就在保護太子麽……
殷涔想了想,還是提到了沈滄,“雲将軍身邊的護衛沈滄日後将是世英局的副将。”
此言一出,陳佶倒沒覺着什麽,秦念衾微微一愣,似也很快想通,而梧葉兒卻看着他,嘴唇張了張,話到了嘴邊卻還是吞了回去。
殷涔看在眼中,極輕微朝梧葉兒點點頭,到這時候,作為家裏唯一一個早就見過沈滄的人,他的确有權知道殷涔和沈哥哥之間究竟怎麽回事。
Advertisement
對自己人講話就是方便,殷涔未跟他們商量便自行做了如此大的決定,也并未遭到夥伴們的驚詫駁斥,就沖這份信任,殷涔也覺得此生遇見他們,非常值得。
看到羅青衫,殷涔想起最重要的事,他笑眯眯朝羅掌櫃道,“接下來我要用錢,開支會很大,雖然世英局是皇上名義下的歸屬,但戶部在內閣的把持之下,必定不會撥出足夠的銀子,即便撥了,要拿到這銀子怕也要受夠毛盈泰的氣,所以我想……一部分的錢我可以自己出,反正也都是養我自己的人。”
羅青衫連連點頭,“沒問題,咱們鋪子現在沒別的,就是有錢。”
所有人都忍不住笑了,殷涔咧嘴道,“有多有錢?”
羅青衫伸手又将随身攜帶的小算盤擺上了桌,啪|啪兩下開始了核算,口中念念有詞,“剛接手時我便逐家鋪子去巡查過,在給您的賬冊上也寫過,葉明枝除了雲南地窖中私藏的黃金白銀外,這些鋪子中也藏了不少銀兩,總計兩百五十萬兩。”
“另外,京城鋪面總計五十餘家,涉及絲綢、瓷器、茶葉、胭脂水粉、漆器、玉器等等,總之就是所有有錢人家用得到的物件,這些鋪子都包圓了,每月的純利總計約有兩百萬兩,刨去要繼續用于經營的投入,每月能存下來的利便有一百萬兩,所以——”羅青衫噼裏啪啦的算盤聲結束,“目前總計能用的錢有五百五十萬兩。”
陳佶倒吸一口氣,他媳婦兒可能比他皇帝老爹還要有錢,想當初陳澤要翻新下廣明殿,添置個香爐,還被戶部弄得摳摳搜搜,如今平山一伸手便是五百五十萬兩,還不算日後每月随随便便多出來的一百萬兩。
這麽有錢的媳婦兒可得看緊點兒……陳佶面色複雜地看了殷涔一眼。
殷涔心中也歡喜得很,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這麽有錢是什麽感覺!簡直爽翻天了,恨不得抱起羅胖子轉一圈。
看着衆人滿懷期待的眼神,殷涔心中有數,滿面春風滿臉讨好地提議,“要不,咱們現在一塊兒去獅子樓宵夜?”
衆人就等這句,一陣呼啦啦的歡呼聲起,陳佶一把攔腰扛起殷涔,回頭沖梧葉兒道,“備車!今兒獅子樓什麽貴咱們點什麽,對了對了,要頂樓那間最貴的包間,能看全京城和皇宮的那間!”
殷涔猛捶陳佶後背,你小子是不是忘了那錢也是你的……
———
回京之後還是頭一回這麽輕松放肆,夜裏所有人都喝了不少酒,殷涔也喝,卻沒醉,自十三歲後,他便不再輕易喝醉,這些年唯一醉過,便是殷苁去世當天。
今夜是個好日子,他要清醒着慢慢體會。
宵夜酒宴結束,殷涔讓秦念衾和梧葉兒乘馬車先送羅青衫回住處,再自行回府,他和陳佶還是老樣子,習慣在夜裏散散步,慢慢走回去。
陳佶有些微醺,牽着殷涔的手,卻微微有些走不了直線。
殷涔是真的放松,如今辛尚允已除,他相信這城中再無人敢、也無人有能力夜半刺殺他和陳佶,而他即将建立自己的特工部隊,不知不覺,竟好像理想在漸漸實現。
寂靜無人的長街上,他站在中央,伸出雙手,朝前遙遙比了一個握搶的姿勢,嘴裏模仿槍彈聲,虛空開了一槍。
他有目标,雖不知為何穿越而來,但漸漸他很清晰自己要做什麽。
這時代正處在一個微妙的轉折點上,即便這不是殷涔學過了解過的任何一個朝代,但卻在這裏看到了無數熟悉的痕跡,如內閣的存在、如興盛的海上貿易,與邊關的互市、如市井之中自由經濟的萌動……這微妙的節點上,它将繼續興盛,直至順應時代潮流,弱皇權而盛民|主自由,開創一個全新而開明的鼎盛之國;還是逆流而下,皇權與朝臣乃至內宦争鬥不休,泱泱大國毀在自上而下的一個個私欲之中,全在此一搏。
是因為這個,殷涔才穿越而來吧?
為何他要保護陳佶?雲漸青護着陳佶,只是因為太子嫡系正統,只是因為,陳佶是春晖的兒子。
粱洛書護着陳佶,只是因為他知道陳佶會是一代明君,一個好皇帝。
而殷涔願意為他鋪平道路,卻是在他身上看到了不同以往任何一個君王的特質,比起做一個好皇帝,救國家于幾十年,不如徹底改變一個時代,讓這國可以真正光耀百年、千年。
殷涔看向身邊人,十六歲少年郎,也許做不了歷史上那些開疆拓土、雄霸天下的帝王,也許會是個十分……“窩囊”的皇帝,但後世之人卻會記得他。
他将是放棄最多的帝王,而一切卻是為了他的黎明百姓。
殷涔相信,陳佶做得到。
兩人手牽手,影子長長拖在身後,殷涔拉了拉陳佶的胳膊,講了一個很久遠的故事,“在很遠很遠的地方,有一位王子,本來要繼承王位,卻為了一個心愛的人,放棄了當皇帝的機會,最後成為了一個公爵,人們都稱他溫莎公爵。”他問陳佶,“你說,怎麽會有這麽傻的人?”
陳佶卻不滿,“哪裏傻了?只是在他眼裏,跟愛人一起的生活比當皇帝要更重要而已。”又帶着醉意笑着說,“也許他跟我一樣,跟心愛的人分開一天便受不了,哪裏還管得了什麽王位。”
殷涔被逗笑,突然想起陳佶那位還未過門的喬含煙,微嗔道,“也是,反正我也當不了王妃,也省了太子殿下上演愛美人不愛江山的戲碼。”
陳佶生氣了,“那個那個,什麽含煙,并不是我要娶的……若父皇一心叫我娶她,這太子我不當就是了!”
他扯過殷涔,眼內又氣又急,還微微晃着身體似站不穩,“你不信我!你……為何不信我?”
殷涔心化成一灘水,他望着眼前人,輕輕說,“我信你。”
陳佶将人緊緊抱住,整個人都挂在殷涔身上,“那個什麽,溫莎公爵……我要認識他,原來……真有人可以這麽做,那我……也要這麽做……”
殷涔覺着懷中人越來越重,話音剛落,殷涔搖搖陳佶,發現他竟是靠着自己肩頭,睡着了。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