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1)

? 七月三日

在齊珂大學附近的一家冰點店,齊珂坐在吳晴的旁邊,對面是她的兩個大學舍友,都是本校的在讀研究生。簡短的介紹後四個女孩聊起了大學時那些共同的話題,坐在吳晴對面的是一個微微發胖的女孩,叫王娟。旁邊的那個長的小巧玲珑,看起來有些刻薄,名叫李佳玲。

“真是一日不見當刮目相看了,去年這時候齊珂還土的掉渣呢,是不是,王娟?”李佳玲指着齊珂問王娟。

“齊珂本來就漂亮,這樣一打扮更漂亮了。”

“嗯,哎,咱倆啊,就繼續土着吧。”

“成天和數字厮混在一起的人,這樣就行了!”齊珂調侃道。

“哎哎哎,你們看,那是不是ST?”

“ST?”吳晴問。

“啊,外號。不過為什麽叫ST來着?”

“self-treatment。”

“嗯,他是個獸醫。在那邊有個寵物醫院,好像是大三時開的,我們每次來這家店,他不是領着一個新女朋友就是在和舊女朋友say goodbay,也算是有能耐,哈?看來是這次是後者,好可憐的女孩,還挺漂亮的。”

“獸醫。”吳晴腦中頓時閃過劉哲那張令人讨厭的臉,一邊想一邊朝窗外望,雖然距離有些遠,但那個重心不穩的身影還是映到了她的眼裏。

“哎呀,”吳晴小聲說,卻也足夠吸引其他人的注意了,“完全忘了,之前同事托我辦的事還沒做,不好意思,得先走了。”“這麽急啊?再坐一會兒?”齊珂看着她一臉帶着歉意的惋惜,示意性的挽留了下,并沒堅持。“是啊,早該做的,怎麽就忘了呢。難得一起出來,好久沒過這麽惬意的周末了,改天再聚,一定叫上我!”“嗯。”

“好啊,那你路上小心。”齊珂其實一直在找一個合适時間點問問他們的事,昨天對夏傑的逼供只得出了一句“她真的不是我女朋友。”但在她看來,怎麽都覺得,“不是女朋友”不可信,更相信他們是因為鬧了什麽矛盾。

“嗯。”說完轉身就走了,像是真的有什麽急事似的。不過想來這也确實是件急事。

吳晴不近不遠、似有似無的跟着那“可憐女孩”一直到冰點店的盲區內,離十字路口還有十幾步遠。吳晴用左手拍了下女孩右肩,幾乎沒用力,但她還是明顯的晃了一下,緩慢又茫然的回頭,眼神像是感知到了平行存在卻不可視的另一個世界。臉上盡寫着絕望而非憤怒,想必這不是第一次分手辯論賽了。

Advertisement

“你沒事嗎?”打開了交流的通道。但女孩沒回答。“你看起來不太好,送你去醫院嗎?”

“我沒事。”正欲關上通道那邊的大門。

“我是想問你,你知道叮當寵物醫院怎麽走嗎?”一個漂亮女孩沒帶任何寵物在陌生的地方找一家小寵物醫院,不是以此作為标識就是去見寵物醫生本人。可憐女孩眼裏頓時有了光亮。

“就是你嗎?那個人!”她本想對吳晴大吼一聲,但因為氣力不足,聽到的只是一個氣音。“三年多以來,就算他不停換着女朋友但只要我不多說,他就從來沒趕我走過,就因為你,都是因為你。”她想抓住吳晴,但眼淚擋住了視線,模糊了遠近,一個趔趄倒在了地上。“不會太久的,沒人比我在他身邊的時間長,沒人比我了解他,沒有多久他就會甩了你的,像以前一樣。自從他那個冷血的媽媽将他留給那個酗酒成性一事無成的父親以來,就從沒真的相信過哪個女人,他要的根本不是什麽狗屁愛情!根本不是!可現在他居然說或許會和你結婚,那根本不可能,他不可能會結婚,他從骨子裏鄙視着恐懼着那種東西。他很快就會意識到的,沒人比我了解他,包括他自己!沒人能…”女孩的激動情緒引得來往路人不住的駐目,但為此停下腳步的人卻一個也沒有。

“你可能誤會了,我朋友和我約好在那家寵物醫院門口見面的。”吳晴忙做解釋,但這是在想要的信息收到之後。

“不是你嗎?”女孩擡頭看了她一眼,帶着幾分懷疑。

“你真沒事嗎?我送你去醫院吧。”

“那到底是誰?到底是什麽樣的人,比我更愛他嗎?”她顯然又恢複到了一片茫然中。

“很可惜,但并不是那樣。”吳晴想,不由得真心可憐起這個女孩了。梅豔是一個無論何時都會保持感情付出的天平傾斜于對方的那種人,自己的那端永遠高高翹起,确定對方持續加重,便慎重的适當的跟着加;而只要稍稍意識到自己這方下降就會毫不猶豫的收回一個砝碼,就算最後兩人都輸掉了整個托盤,也是損失少的一方。——感情游戲永遠都是同輸或同贏,最多也不過是某一方一開始就擁有者某種治療包,而吳晴就是靠這種治療包為生的人。總的來說,如果男朋友請她吃飯,告訴她這頓飯吃完兩人就分道揚镳,她會哭的梨花帶雨,凄楚可憐,好像整個世界都要毀滅了,沒了他自己就活不下去。但如果那男人夠心狠,一定要分手,沒有任何餘地可言。那她會幹脆的擦擦眼淚要求在加兩個菜,走時不忘打包。

女孩努力着站起來,繼續往前走。

“你這樣會出事的!不如打電話給朋友讓誰來接你吧。我陪你在這等。”雖然只是相處了這不多的一會兒,她卻是真的擔心她,覺得如果她出了什麽事,自己是有責任的。

“放心好了,就算每秒鐘都有人死,這一分鐘輪到我的概率也是六十幾億分之一。況且,司機們是一定會謹慎避讓的,誰都不願意粘上這個一臉倒黴相的女人的晦氣。”聲若游絲,眼神渙散,不再言語了。“她并不是一個軟弱的人。”吳晴覺得。

兩人一起過了十字路口,吳晴又目送了她一段。轉身選了一條能繞過冰點店中人的可視範圍的路,往那家寵物醫院去了。至于為什麽要做的這樣繁瑣,弄得和特務執行任務一樣,她自己是完全不知道的,應該說她完全沒意識到沒必要如此。

阿爾弗雷德奧斯汀說:“窺其園知其人。”

進門時趴在門口籠子裏的金毛犬只擡眼睛撩了一眼,不知是因為這裏不是它家,還會因為身體還不舒服。寵物醫院面積不大,幹淨整齊。與為人類治病的醫院不同,這裏倒是充滿了情趣,究竟是源于動物的喜好還是動物主人的喜好也不得而知。雖然也有寵物醫院裝修的如一般醫院一樣,大概與經營者的理念與規模有關。進門左側一張大桌子上放着幾個裝有小寵物的籠子,大家都安靜的、好奇的盯着剛進來的人,在它們看來等級性的,還是寄生性的呢?只有兩只鼹鼠在籠子裏上串下跳,不知所措,就算天性如此,也多少過于焦躁了,可能還沒從剛剛發生在這裏的風波中平靜下來。在聽不懂人語的它們看來那或許是喜歡的醫生受到欺負的場面吧。動物總是出乎意料的敏感,又哭笑不得的任性。

“劉哲?”沒見他人,吳晴喊了一聲。

正在洗手準備開始工作的劉哲聞聲從洗手間探出頭來,看了她一眼,像是在回憶看是哪個小動物的主人,但只一瞬就想起來了。“你是梅豔的那個朋友?”

“嗯。你是天生記憶力這麽好,還是只對女友的朋友們過目不忘?”

劉哲笑了一下,沒有任何防備。

“剛剛來的路上碰見了個女孩,哭得真叫一個傷心欲絕。你說甩了她的那個人也會記得她的朋友們嗎?”吳晴說着看了他一眼,眼神中已顯示了她的目的。“我說這些寵物不會是用來作為招攬客人的幌子吧?”

“你來有事嗎?”劉哲不自覺得穿上了“盔甲”。

“不是你買來充數的嗎?”吳晴笑的像只發現了老鼠的貓,“這些寵物。”

“她和你說什麽了?”試探表露了他的緊張。

“無非是些蹩腳小說的情節,沒準是她編得也說不定,反正我不喜歡,不過,說不定梅豔會喜歡呢。她很喜歡這類狗血的言情小說的,最近在看什麽來着,叫......”

“你想怎樣?”“不是我想怎樣,是你想怎樣?”

劉哲剛剛的戾氣像吹過頭的氣球,破得粉碎。瞪得溜圓、充滿血絲的眼睛已全無神采落到了空氣中的某個虛點。“我不知道。”那聲音不像是由聲帶震顫産生的,倒像是由落寞組成的。“或許她該知道的。我不知道我什麽時候會厭煩,只是這次不一樣,我不知道,我不該傷害她的,如果你想就告訴她吧。總之,我已經和林佳說清楚了,我知道早該這樣的,但現在已經都處理好了,但是你想說就說吧。”

他有些語無倫次的絮絮叨叨,一點一點縮坐在椅子上,恍惚間吳晴看到了一個小小受傷的身影,那女孩說的沒錯,這明顯就是那個呆呆望着母親身影的小男孩。她又突然想到,梅豔是因為什麽愛上他的?從第一次見這個人,吳晴就覺得有些奇怪,這個人看起來并不是梅豔會選擇的人,現在看來更是如此,那究竟是為什麽呢?梅豔真的喜歡他嗎?或許,是憐憫?不會。更可能是不了解,他在梅豔眼裏或許只是一個虛像,一個有她自己添加了各種形象的虛像,真正的他并沒被看見。

“林佳,是那個女孩的名字?但我并不想說她的事,你說的沒錯,在發現之前都解決好了,又何必再翻出來。不過,你應該了解梅豔的,你家……”劉哲猛地擡頭,雙眼瞪大,瞳孔緊縮,嘴唇緊閉,面部因為緊張輕微抽動着。沒錯,這是他的死穴,絕不會用以騙得憐憫的死穴。“他們沒什麽意見嗎?”

“是我自己的事。”有種劫後餘生的疲憊,那種放空的狀态像是由于巨大的體力消耗而迫切需要暫停一切身體機能去吸收宇宙能量。

吳晴也深吸了口氣,“那個女孩,未免太可憐了。”

“我只是不想看到她,就像現在不想看到你一樣。僅此而已。”

“‘和我一樣’,是啊,我和她最大的共同點就是我們的存在都讓你想起過去,不想看到的并不是我們,而是自己。你又何嘗不是和我一樣呢。”這些話并沒有進入劉哲的耳朵,也沒在這家小寵物醫院留下任何痕跡,它只屬于吳晴自己。

窗邊一只灰色垂耳兔一動不動望着窗外,不像是活在這個空間的生物。吳晴想什麽人出于什麽理由養了它呢?若只因為像玩具,為什麽不直接買只玩具彼此自由呢?兔子似乎感受到了視線,向她轉了下頭,一雙塑料制品一樣的眼睛盯着她。“所謂的自由早已經無法适應了吧。”

“你想怎麽樣?”劉哲突然的聲音讓兔子一驚,吳晴才回過神來。

“對梅豔說......”

他一雙驚恐的大眼睛像是因惹了禍正在忐忑不安中卻突然被揭穿了的膽小的孩子,像是把頭插到沙子裏吓的瑟瑟發抖的鴕鳥突然被人抓住了脖子。

“或是不說,說到什麽程度,都是你自己的事,不是嗎?”

“給我點時間。我不會傷害她的!我希望我不會。”

“梅豔可能比你想象的更堅強。但結果如何卻無關堅強。”因對劉哲的不好的印象,第一反應就是想确認梅豔會不會受到傷害,如今看來确實正好相反,眼前這個孩子一樣的男人,梅豔大概從沒見過吧。吳晴覺得他們的結局已經很明顯了,現在徒徒讓他多傷心一次都是因為自己的多管閑事,不免有些同情他又有些自責。

“什麽意思?”

“當我沒來過吧。打擾了。”說完轉身走了,留下劉哲一個人坐在椅子上仿佛中了神奇教母的咒語,呆呆的直到那條金毛犬的主人來領它回家。

七月十日

幾天來一切如常,如游樂場事件前的常。至于那功臣昨天又被叫回公司了。

只是期間終究沒來得及八她哥哥的卦,大概有些失望吧。

今天是夏傑比賽的日子。也是吳晴決定搬出去的日子,卻不知道一整天都幹了什麽,意識到已經沒什麽要做的時候已經傍晚了。“既然已經這時候了,去做了飯再走吧。”吳晴這樣想。但告訴自己沒有理由等他回來再吃飯。只是米飯好像做的太硬了,吃起來很不舒服,就放下了。

進屋開始收拾行李,明明沒填什麽東西,卻花了來時近兩倍的時間,“‘說西方佛祖養了只鷹在東方,每天早晚兩次去西方取食,可是相同的距離為什麽晚上用的時間是早上的兩倍呢?’‘兩倍時間?’‘因為晚上好晃眼睛啊,所以只能用一只翅膀來遮眼睛。’”吳晴想着夏傑說這個笑話時的表情和動作,又笑了起來。

收拾完東西已經将近8點了,吳晴坐在客廳努力再想幾個笑話,可除了“腳趾變綠了”和“精神病洗澡”外再想不起其他的了。

“八點半再不回來我就走,是留張紙條好呢還是發短信呢?”吳晴計劃着。

為了打發這點時間于是拿出手機開始推箱子,結果推過8關發現已經九點多了,又進屋檢查了一遍有沒有落下什麽東西。出來時又覺得現在走的話,夏傑可能馬上會回來,就好像電視劇的愚蠢橋段,等了這麽久也白等了,不管怎樣也要打個招呼再走。就像很多時候的那種無意義的固執的堅持。其實可以打個電話問一下,但吳晴從沒打電話問過他什麽時候回來,因為覺得那種電話是專屬于夫妻之間的,樸實的暧昧。便又坐回椅子上,趴在桌子上不一會兒就睡着了。

将近十點時夏傑才回來,開門前鑰匙已經握在手裏,動作卻猶豫了。他告訴自己吳晴一定已經回去了,好讓自己有個心理準備,但還是不免期許着。開門的一瞬像是翻開了命運的塔羅,而展開的正是那張戀人牌正位的出現;但若從裏面看,或許會是那個站在懸崖上意氣的青年。

吳晴睡着了,夏傑猶豫了一下,想她畢竟是為了知道結果才等到現在,就決定叫醒她。

這是夏傑第一次看見吳晴睡着的樣子,自然散落在桌子上的沒有染顏色的頭發,沒有上妝卻依舊看不出瑕疵的側臉,睫毛微微顫動着,“她果然很美。”他不由這樣想着。又覺得即便不是這樣的美人,有人等待着自己這樣的生活也讓人依戀。他沖着吳晴左耳裏吹了一下,卻又立刻發覺這樣的舉動太過暧昧,一時有些羞澀的笑了。只見吳晴肩膀和頭呈V字形向內縮了一下,睜開眼睛被他的一張笑臉感染了。又聽他說:“醒了嗎?”

“沒有!”不覺竟撒起嬌來。

“嗯?”吳晴的反應不僅讓夏傑吃了一驚,自己也下了一跳,突然從剛剛的氣氛中醒過來,頓時有幾分尴尬,而這份尴尬又更加感染到了夏傑。

“比賽怎麽樣了?”像是為了緩解氣氛,而不是真的好奇結果。

“比預期的評判時間長了一些,三天後出結果,大概不會太差。”回來的路上閑逛了很久的事他并沒說出來。

“是嘛。早點睡吧。明天又要開始上班了。”說完進到那個已經習慣當做自己房間的房間去了。

“嗯。”夏傑應着。

回到屋裏的吳晴懊惱于自己剛剛的舉動,後悔沒說出要走的話,躺在床上,看見自己的行李,又懊惱于現在沒能有力氣拉起行李就走出這間房子。再次下定決心明天一早就離開,這次必須離開,是真的要離開了。這麽想着稍安心了些,卻也無論如何睡不着,打開電腦寫了辭職信,看了幾個之前比較滿意的城市的房屋租售信息,貌似搬家也必不可免了。

搬家于她而言從不陌生,一直以來都不曾定居在什麽地方,相對于“流浪者”而言,“逃犯”更恰當。習慣了“逃亡”的生活并不害怕也不會過多留戀,只是現在的心情卻分明是不舍和由這不舍生出的恐懼,怕離開還是怕離開他?怕這不舍的軟弱還是怕不舍的是他的這份情感?

輾轉反側一夜,将近天明時終于還是睡着了。

七月十一日

吳晴醒時已經将近十點了,天氣很好,完全不是為了烘托分別氣氛該有的那種陰雨天。

簡單洗漱後打了個車帶着行李回家了,一路上竟沒遇到一個紅燈。

下午時去公司遞辭呈,老板什麽也沒問,所以也省了腦細胞編借口。“看來确實是該離開的時候了,一切都很順利。”吳晴心想着。

“吳晴!”到門口時夏傑叫住了她。“劉璃說你辭職了。”

“哦,本來不想當面告別的,因為...”吳晴本想說個新穎有力的理由,但一時卻想不出來了,于是推出了一款經典微笑,設計巧妙,造型完美,只是不知哪裏透漏着那麽點尴尬。

“是因為我,是因為我給你造成了困擾嗎?”一臉認真相看得她竟笑了。

“你希望是呢還是不是呢?”夏傑愣了一下,吳晴立即察覺到自己又用了如此挑逗的語氣,她覺得自己有時會不由自主地被其他意識控制,說出讓自己都意外的話,這種症狀是近期出現的,就像一臺程序混亂了的機器,但她仍不能判定這是好現象還是壞現象。“不是的,你不要多想。回去工作吧。”“嗯。”“啊!對了,我的東西我已經搬回去了。”“哦。那你注意安全。”“嗯。”說完轉頭走了,向着各自的方向。夏傑沒有繼續問下去讓吳晴松了口氣,別人大多覺得辭職十有八有是由于有還地方跳槽,所以也好解釋才入職就辭職的原因,但對他就沒辦法這樣搪塞過去。本沒想他會知道的這樣快,劉璃不知道他們相熟的事,也沒必要特意去和他說吳晴辭職的事,究竟如何得知的她并沒想到。但反過來,接收的這樣輕松,又讓她不放心,不知道他心裏是怎樣理解的,終究不想讓他有什麽自責的想法。

在公交站等了一會,公交來時卻突然覺得不該浪費了好天氣,就決定走走,累了再坐車。

“吳晴。”一小段路後,前進的腳步又被夏傑的聲音阻斷。“我送你回家吧!”

她想問“怎麽了”,但轉念一想,他或許是想知道她家在哪吧,反正也要離開了,知道也無妨。“嗯。不過工作沒關系嗎?”

“嗯,本來也沒什麽事,就請假早退了。怎麽沒坐車?”

吳晴想:“不是沒事吧,就算平時再閑,幾天不去還是積了很多工作的吧。但他既然已經出來了,說那些也沒用。不過剛剛如果坐了那趟車就見不到了吧,也真巧。”就回說:“天氣這麽好,想走走。”

“一直走回去?”

“累了再坐車,還是有點遠的。”

夏傑沒有接話,吳晴也再沒說什麽,氣氛被游絲般的尴尬填充着漸漸形成了絮狀,好像不短地這段時間在同一個房子裏住的這兩具身體搬進了新的靈魂。

吳晴覺得有必要打破這沉默,想着:“如果我是他,就會說‘以後有什麽打算嗎?’”

夏傑覺得這種尴尬必要結束,想着:“她或許會說‘這段時間過得很開心’或許是‘還算開心,以後可以偶爾吃個飯。’或者,我該說‘或許以後可以偶爾吃個飯。’”

不知是因為距離太陽慢慢遠了,還是離開了鬧市區空氣流通好了,吳晴極其敏感的察覺到了溫度的降低,不覺的步子快了,走了很遠也不感覺累,回過神時竟已離家很近了。

“啊,前面就到我家了,說累了就坐車的,結果居然真的走回來了,也沒問你累不累。”一路上竟就什麽也沒說,若是別人定會難受死,但兩人似乎也沒覺得走了多久。

“這就到了?比想象的近了好多,一點也沒感覺累。”一邊說一邊告訴自己“一定要說出來,至少要說‘以後偶爾一起吃個飯’這樣的話。”

“嗯,要不要上去坐.....”吳晴正說着話,餘光卻掃到了什麽,“易啓?”

“嗯?一,什......”驚異緊張無措,吳晴的表情像極了去游樂場那天的早晨,只是更複雜了許多,讓夏傑沒能把話說完。捋着她的視線找到的是一個看起來二十歲左右的男孩。确實是個男孩,并不是說年紀有多小,而是看起來竟似是稚氣未脫的一張臉,不該用帥氣來形容,更像是清秀,很容易讓人忽略年紀。倚着一輛銀色跑車,卻像受了極大的委屈。羸弱的身體配上高個子,加上一張蒼白的臉,像是漫畫風格。不得不讓人生出同情來。

夏傑跟着吳晴走進了幾步,再無法逃避鑲在這張白紙一般的臉上那雙滿是怨恨與傷心的眼睛。

“易啓。”呼之欲出的淚水積在眼眶,“第一次,第一次看見吳晴的眼淚。”夏傑想。

“原來都是真的。”男孩開口說着,那聲音卻不是少年的聲音,沉穩卻動聽。只是此時卻帶着無盡的悲痛,嘴角偏偏帶着一絲笑容,令人心生寒意。“‘吳晴’?名字還真是合适。”或許他是想嘲笑她,聽起來卻像極了自嘲。

“對不起。”夏傑以為她會想那時一樣,迅速調整自己的情緒,但這次她卻沒有,相反,是一刻多于一刻的落寞,他分不清那落寞裏都有什麽。

“對不起?就一句‘對不起’?”如蒸汽機般噴湧而出的氣憤,令他本就淡薄的身體顫抖不已,絕沒有再噴發一次的力氣。“或許你可以裝作不認識我,告訴我你們只是長得像而已,或許幹脆說因為受傷失去了一部分記憶什麽的,編個理由于你而言不是很容易嗎?”眼淚如珍珠落地有聲,聲聲回蕩在她的耳朵裏。

“我能說的也就只有對不起了,如果你原諒不了,我也沒辦法,”吳晴深吸了一口氣,“要知道這只是我的職業。如今被逮到了尾巴,是我躲得不夠好。”看得出她在極力控制自己。“你要是來要賠償的的話,我會把因為你賺到的都還給你,全當學費了。其他的我也沒辦法,畢竟當時也是你自願的。沒人逼你。”越說越沒了剛剛的難過,越說越當所當然,在眼睑的防禦在幾近崩潰時成功倒流回身體化成了哺育惡語的唾液。就算是在全不知實情的夏傑聽來,這最後一句話也太傷人。

“你一直在騙我!你不慚愧嗎?”

“‘慚愧’?騙子都懂慚愧了,那可真是大同社會了!”

“你沒有一點傷心?”

“抱歉,我的詞典裏沒有那種高級詞兒。”她成功的控制了自己,但看起來還是勉強的明顯,但對于一個被情緒淹沒的人來說,這些都看不到吧。

“原來,”易啓頓了一頓,想停下自己的眼淚,但并沒能如願。如果是其他男人這樣哭一定會顯得盡是狼狽,讓人鄙視,但面對這樣的人,卻只會感到同情。他接着說:“原來一切都是我一廂情願,”那自嘲的模樣帶着絕望。“他又是什麽,現在是明着騙都可以的技術了嗎?還是遇到了一個比我還傻的白癡?”

“我說是後者,你就能欣慰了嗎?”

“好,好,我,我祝你幸福。”任何一個聽到這話的有感覺的人,都一定會把這句話定義為“詛咒”。

易啓的車剛開過轉彎處,吳晴便癱倒在了地上。

“吳晴?”

“扶我一下,可以嗎?”她低着頭說,夏傑看不到她的表情,但聲音卻全沒了剛剛的嚣張。“謝謝你什麽都沒說。”

夏傑把吳晴扶進家裏,就離開了,因為她說想要一個人待一會,并告訴他她不會有事,明天會給他打電話。他雖然還是擔心,但覺得獨處才能讓她徹底發洩出來,以吳晴的性格來說,并不會做出什麽想不開的事,但走到樓下他又想起她曾說過她“姐姐”自殺的事,想她該不會那樣吧。不由擡頭想看看她的窗子,但并不能清楚分辨究竟哪扇是。呆呆站着,有路過的人都奇怪的看着他,不知過了多久才覺得身體僵硬,混沌又焦躁的回去了。

計劃中精心選擇的城市,帶着憧憬布置的房子,不奢華,看起來也沒什麽特色,竣工時多麽滿意,如今卻顯得這般滑稽。每個房間都堆得滿滿的,似乎怕留下一點空間都會生增寂寞。當初那計劃已是妄想,簡直是一場愚蠢的夢。從窗簾到牆壁,整個房子都是滿滿的暖色調,毛絨玩具多的過分,像為剛剛獨自一個睡的小女孩準備的公主房。到處都不倫不類,讓人很不舒服。“為什麽原來沒有這樣的感覺?就像夢中再荒唐的事都不覺得奇怪一樣,這果然是場夢啊。”吳晴想着。剛剛易啓的話又恍惚響在她耳邊,“你沒有一點傷心?”繼而那張蒼白的臉也浮現在了眼前,她覺得他比之前脆弱了很多,看起來更像個孩子了,與她第一次見他時判若兩人。易啓本來比吳晴大一歲,現在看着卻像比她小了。雖說這樣與之前作為目标的人再見面并不是沒有過,但他到底是不同的,一方面是在投入的感情上,一方面也在于當時抽身的方式。“‘你沒有一點傷心?’本是不該有的。”吳晴心想,“但這痛苦卻是真的,無論它名為傷心還是愧疚。騙過那麽多人,唯獨他最不想見,當時選的終究不是好方式來結局。”在見到那位楊夫人的時候,她就隐約預感到了今天,卻還是沒立即離開,也沒想過要如何應對。以後呢,又要怎樣?易啓會這樣算了嗎?各種事各種情況需要考慮,各種決定需要落實。一時間吳晴覺得自己從沒這樣混亂不知所措過,她失去了對自己的控制。

剛剛忍下的眼淚成了引井水,此刻像要抽幹她的身體般湧出。她卻不知道要用什麽感情去描述它。它只徑自流,各種事項充斥着大腦,要炸開一樣的疼。

回到家的夏傑一夜未好眠,擔心之餘難免有些好奇。勉強睡着就會出現些混亂的夢,不是因害怕而驚醒就是因為自己也覺得夢中的事過于奇怪便清醒了過來。睡了醒,醒了睡。有時醒時混沌,夢景卻清晰;有時即便醒了,再睡卻還能續夢;有時明知是夢卻還在夢中。睡比不睡更累。

七月十二日

很早夏傑就醒了,想打電話過去,又怕吵醒吳晴,就決定去她家看看,想在路上想好怎麽說,做好心理準備,可直到了樓下還是什麽都沒想到。昨天的事他猜得到大概,但具體怎樣卻不知道,他覺得這個人應該就是上次那個來找她的女人提到的人,之後吳晴故意避開了他的事就讓夏傑很在意,但一直沒能有機會問,現在的話,吳晴大概會說吧。只是他卻猶豫了,一種想知道又不想知道的矛盾心情折磨着他,就像不知道裝着什麽的盒子,好奇着又畏懼着,這樣的情況,等別人來拆總比自己主動面對容易一些,于是到了門口卻沒能進去就又離開了。并不是所有人在好奇和畏懼之間都會選擇壓制好奇,他有這樣的想法大概是源于性格裏懦弱猶豫的特點吧。

吳晴說今天會給他打電話,但他不确定那是不是類似于“改天再見”“下次再聊”那種慣常的交際辭令,但還是一整天都在等。本來就夠心神不寧的了,偏偏又事事不順,直捱到下班,等的電話始終沒來。午休時他曾打過一個電話過去但沒人接,想再打過去的時候,有無論如何按不下撥出鍵,安慰自己:她不會有事的,下午會打電話的。電腦一天過去了,再怎樣也确實擔心,又打了幾次電話還是沒人接,沖忙趕到家裏卻沒人應門。“或許真的出什麽事了,不會已經晚了吧,怎麽辦?該報警嗎?”但他從來沒報過警,這可以說是件與他的生活毫無關系的事,一瞬間有種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好懷疑。剛掏出手機就感到了震動,差點沒掉到地上,定睛一看,吳晴的名字顯示在屏幕上。

“喂。”夏傑迅速的條件反射式的應道,霎時“她在家裏,不然為什麽電話來的這麽巧?聽到敲門聲才打電話的嗎?”“她在家為什麽不開門?沒辦法開門還是不想開?”“她不在家嗎?去了哪?和誰一起?為什麽現在打電話?”這些想法幾乎是并列着出現在他的腦子裏,甚至沒有形成的過程,在對方答話之前就完成了。

“您好,夏傑夏先生嗎?”是一個男人的聲音。

“是。”他完全搞不清楚了,這個聲音是誰的?沒有任何印象,他甚至在懷疑剛剛是不是自己看錯了,根本不是吳晴的電話。

“如果方便的話可以來接一下這個電話的主人嗎?”對方幹淨利落的給出了答案,經過培訓一樣禮貌的聲音還是掩蓋不了這個賴在酒吧不走的女人讓他們很困擾的事實。

夏傑一邊詢問地址一邊移動,但終究放心了些。

“吳晴,還好嗎?”按電話裏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