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2
? 二月十四日
夏傑聽見走廊上來來回回的腳步聲,睜開眼睛已經六點多了。睡得不好整個人木呆呆的,簡單洗漱了下才算稍微清醒了些。出門找地方吃了點東西,本想打電話給美一問她用用不用帶早飯,但又覺得她大概還沒醒,就帶了份粥也不管有沒有人吃。
醫院住院部與主樓是分開的,雖然覺得左邊的這棟就是,但還是想找個人确認一下,剛好也有一個人向門口走,他剛想開口,就見那人想突然決定了什麽似的轉頭回去了。“算了,還是進去問護士吧。”
短信上寫的4207确實在這棟四樓,乘着電梯上去右手邊第一間就是4201,然後是03、05,顯然下一間就是4207,醫院的肅靜徒增了一陣緊張。病房的門是關着的,透過細長一條的玻璃只能看到床腳欄杆的一部分,門邊牆上的名牌上寫着完全不認識的名字。他又确認了一下确實是4207,才敲了敲門。他敲得聲音很小,擔心裏面的人還沒醒,又猶豫這樣直接進去好不好。
“進來。”裏面傳出了一個聲音,是美一的。
他推開門進去裏面只有她一個人,全然沒有病人氣色,依舊是那個妖惑的女人。
“就知道是你,小心翼翼猶豫不決的。”“這是演哪出?”“你拿的什麽?”“粥。”“讓你帶的東西呢?”“這麽早哪有花店開門啊。而且又不是電視裏,有幾個探病帶花的啊。吃嗎?”“不是探病而是情人節。給我。不過算了,怎麽能奢望你這種從沒過過的人還記着世上有這麽個節。”“就算我記着也沒有給你買花的必要吧。”“當然有必要。從現在開始你就是我的名義男友了。”
“啥?”美一左手腕纏着紗布。“啊,這會兒大概有開門的了,我去看看。”
“再買點吃的東西送到護士站去。”
夏傑一直覺得美一是個無論做出什麽事都不會讓他覺得驚訝的人,只有自殺這一點除外。她絕不會做任何危及生命的事,惜命的不得了。怎麽走到自殺這一步,而且還是因為感情問題。他無論怎樣都想不出人怎麽會産生這麽大的變化。他想起吳晴說“我倒覺得是個與她過于妖豔的外表截然相反的人。”
他沿着醫院門口的馬路往熱鬧的一邊走着,不遠就有一家花店,顯然準備趁今天大賺一筆。這大概是夏傑第一次買花,小時候是不是在母親節買過已經早就記不清了,感覺有點別扭。店員問他要多少朵,他想了一下第一次見到美一時她拿得那束玫瑰,用手比了一下說“大概這麽大吧”。對方笑了一下,在想賺到了或是這人真傻。他又進了附近的蛋糕店,按要求買了點吃的喝的。說真的這個早上真是開銷不小。
夏傑提着各種東西回到醫院着實引來了不少人注意,因為看起來實在像是跟班送貨的。快到護士站時他突然想到萬一被問起美一自殺的原因怎麽辦,但這個擔心完全是多餘的,對方只表現出了為難,規定是不允許接受家屬的任何東西的,但因為是即食品又是大年初五、情人節,護士長才睜只眼閉只眼的過去了。
“感覺人家完全不關心你有沒有男友啊。”夏傑回到病房後一邊找地方放這一大束人民幣一邊抱怨。
“不是她們不關心,是一看你就不是。”
“既然知道幹嘛還演這麽一出,她們不會覺得你很滑稽?”
“就算被覺得滑稽也比被覺得可憐的好。這蛋糕真難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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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究竟是個......”
“閉嘴!”
夏傑本想問問她是個什麽樣的人,他是真的很好奇,但□□脆的打斷了。還想問問她是怎麽解釋的,不過大概也是什麽随口的謊話吧,聽了也沒用。叫救護車的呢?問她她會說嗎?夏傑看了她一眼想着“難吃就別吃了啊。算了,叫救護車的應該是她自己吧。”
“一開始就想問了,門牌上的名字是誰?”
“你該不會以為我就叫美一吧?”
夏傑這才想到,“美一”确實不會是真名,或至少不是全名。但之前卻從沒想過這個問題,大概因為不在乎吧。
美一把吃完的蛋糕盒子扔在一邊,平躺在床上,眼睛盯着天花板,這樣一動不動過了好一會。
“沒什麽想問我的?”
“問了就會告訴我?”
“或許吧。”美一微微向這邊轉了下頭,等着他的提問。
“怎麽找我?候選的人應該......”
“真讓人心煩。”她的頭又轉向了另一邊。
夏傑看着她的側臉,想着上次聽見這話的時候也看着這張側臉,那已經是一年多以前的事了。
“你見過她嗎?那之後。”
“見過。”
“什麽時候?”
“在那之後不久,三四個月吧,或者五六個月。”她依舊盯着天花板的一點,連眨動眼睛的頻率也極低,和他的對話像是某種行為的附屬條件。
“她還好嗎?”
“‘她還好嗎?’”美一反問了一句。“你想讓我怎麽回答?‘她很好’‘她不好’這樣嗎?”她放棄了天花板,雙眼直視着他。“然後呢?你就滿足了?可以開開心的回家過年了?你想知道的就是‘她還好嗎’這種低劣的交際性的回答嗎?不去思考也不去證實,只憑第三者的一句‘她挺好的’就可以萬事大吉了?”
夏傑從沒見過美一這麽激動過,她的情緒絕不是故意裝出來的,反倒是她極力壓制卻不能如願的。他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她的問題,他并沒想過要怎麽理解怎麽設計話題,這只是他太多問題中的一個,一個更像是開頭更容易出口的問題。
“最想要問的是她在哪不是嗎?最想要的是親眼看看她怎麽樣了不是嗎?為什麽不說話?因為你害怕知道,因為一旦你知道了,你就要作出決定要不要去見她。你根本沒準備好,見了她要說什麽、做什麽?有什麽打算?什麽都沒想過。你一直都是被動的活着,接受着各種指令,等待着所有路都被堵死留下來唯一的一條,就算痛苦就算不情願還是還是不知道改變,甚至懼怕着改變。你的痛苦不是別人強加的,而是自己接受的。就算是最後被留下的路是死你也能不做掙紮。但一旦需要做出抉擇,你們就會顯得比死還痛苦,絕不會以我想怎樣行動,而是我應該怎樣。‘我應該去見她嗎?’‘再見面真的好嗎?’‘我應該說什麽呢?’‘她會怎麽回應,我該怎麽決定?’‘我要和家人怎麽交代,他們會有什麽反應?我該說實話嗎?還是說謊呢?’你總是在衡量着、拿捏着進退,為了不收到傷害,不陷入麻煩,到最後總是用‘我真的了解她嗎’‘這樣對她真的好嗎’這樣的借口逃避,用時間一點點麻木,慢慢忘掉,臆想所有人都會這樣度過,然後自以為雲淡風輕。”
美一的憤怒顯然不是針對夏傑一人,但他卻沒有任何反駁的餘地,這是他第一次清晰的從別人嘴裏聽到這些話。一直以來想見她卻從沒去找過她,理所當然的接受了結果。做不到放棄,也不滿足于現狀,無法前進,單純拖延。見到她要怎樣,說什麽做什麽都不知道,隐約感到了家裏會有的反應,潛意識的中恐懼,像小孩一樣不負責任的逃避。即便是和吳晴相處的那段時間他也總是在估量着能夠走到哪裏不會觸及邊界,或許對一些人而言這樣的态度是種溫柔,但對她而言不進入她的世界就永遠不會真正了解她。有時他甚至會想,自己是不是其實一直在等她主動離開。
他想向她道歉,表示自己在聽,卻說不出來,一個音都發不出來。氣氛就僵凍在這裏。許久,美一才又開口。
“她走的時候是和易啓一起走的,那個人你知道的吧。”美一的話仿佛是在一片焦土上又擲了一枚炸彈,他已經沒辦法正确做出反映了,感覺不到任何東西,呆呆的看着她的臉,一會兒,她的嘴又張開了。“但我不知道她現在是不是還在那,或是其他什麽地方。”她又把眼神落在他身上了。“我說過我不喜歡你,也不喜歡易啓,我不希望她有任何改變。但她已經變了,我也只能希望她變的徹底。你給她的夢,你被她騙走的夢,讓它結束吧。”
醫院裏靜的出奇,沒有了美一的聲音,連最細微的衣料摩擦的聲音都清晰可聞。“如果第一個問題沒有問‘她還好嗎’會有不一樣的結果嗎?”這樣的想法一閃而過,連他自己都覺得真夠天真可笑。“沒有到這來就好了。”卻不可抑制的産生了這樣的念頭。其實他也知道早該做個決斷。
“你去辦出院手續吧,幫我。”
“已經可以出院了嗎?”
美一點了點頭,他站起來出了門。那個房間确實讓他不舒服。走廊空無一人,其他病房也傳不出一點聲音,其中大多數應該都是空着的。他坐在椅子上讓自己緩一緩,但平複情緒這種事有人游刃有餘,有人則不太在行。過了很久,傳來一聲開門的聲音,夏傑第一反應是美一等的不耐煩出來了,但他不想這樣面對她,所以有些抗拒,但好在并不是她。那人看了他一眼沒有任何表情的走開了。他想起來他該去辦出院手續的。
顯然這層樓都是輕病患,值班的兩個年輕護士各自玩着手機,其中一個先發現了他。他問4207的病人是不是能出院了,對方則回答可以并幫他辦理了出院手續。
“前晚她被送來的時候真的很嚴重。”護士并沒看他,像在自言自語。
“嗯。”他點着頭回應着,但她低着頭看不見,連他的聲音也可能被掩沒在了打印機的運作聲裏。
“雖然這麽說不恰當,但割腕絕不是什麽簡單的自殺方式。就算她是美女,這一點也不例外。”她把單子遞過來,并附上了笑臉,她年紀看起來很小,像是剛剛從大學畢業。“謝謝你的蛋糕。”也或許只是看起來小。
回到病房是美一已經準備完畢。沒人看得出這個女人前天晚上曾在自己左腕開了一刀。
“你要去哪?我送你吧。”
“我送你還差不多。”
護士的話加重了他對她的擔心。“你一個人要......”
“我是在這出生的。”
“嗯?”
“就算是我也是有可以回去過年的地方的。”
“是,是嘛。”他顯然有點意外,從沒想過美一會有所謂的老家。
“你不會真以為我是花裏長出來的吧?雖然确實容易讓人這樣想。”
美一讓司機先開到火車站,在夏傑下車時說了聲“再見。”不知是不是上次沒親眼看到美一離開的原因,這次的“再見”确實讓他有些傷感。
2013年五月二日 如果不是接到了通知同學會的電話,夏傑大概仍對所謂歲月流逝無知無視,算算高中畢業也已經七年了。雖然他曾不止一兩次想過參加同學會的場景,但到真正面對的時候,才發現根本不想去。要不是電話是先打到家裏再轉達的,又有齊珂這輛前車,他一定會找個理由拒絕的。最近已經有一些躍躍欲試打探條件的人在他家來來回回了。
通知是在兩個月前接到的,想着還早結果差點沒買上票,黃金周果然可怕,一點也不春運輕松。因為是夜間行車,過道上很多沒買上座票的人自帶了小板凳,有的直接鋪上報紙和衣服睡下了,看起來倒是比坐着的人還舒服。剛上車時還喧鬧的不得了,十一點過後就慢慢安靜了。夏傑坐在靠窗的座位上,趴在桌上打了個頓的功夫,就只能聽見零零星星幾人的說話聲了,聲音壓的很低,卻具有着異常的穿透力。他想出去活動一下,可一眼看過去到處都是人,實在麻煩,就算了。斜前方那幾個剛剛還熱熱鬧鬧打撲克的學生也都東倒西歪的睡了,他想起自己上大學的時候,不知和現在有什麽不同?心态上還是外表上?在別人看來自己是典型的社會人了嗎?與他們又有什麽不同?至少在活力上是不同的吧,但活力這種東西就算是上學的時候他也是沒有的。隔着過道右邊的學生摸樣的男生從上車一直在用幾乎聽不到的聲音唱歌,真是可怕的毅力。夏傑還算适應坐火車,有人就沒辦法泰然處之了,長途火車幾乎還是最容易增加壓力的事項之一,有些無論如何睡不着的人呆呆的窩在哪個角落,頻繁出入想借尼古丁分散緩解情緒,但回來時依舊一副痛苦表情。突然誰家的孩子哭了起來,驚醒了幾個睡夢中人,但也只是動了動小聲抱怨幾句又睡着了,能聽見母親輕聲又略帶急促的安撫聲,哭了一會又安靜了。手機信號時斷時續,盯着看了一會就覺得不耐煩。預計到站時間是4點57分,還有四個小時,便又睡了一會。
乘務員來叫站的時候天已微微亮,提着雙肩包尋着落腳點跨過層層障礙總算下了車,新鮮空氣瞬間将腦子裏的混沌洗清,微冷的早晨振奮着神經。到家時父母都已起床,正準備早飯,他們本來也起的早,但今天是因為他回來又特意更早些。一起吃了早飯,母親的心情明顯很好,這樣的情緒表現是前些年沒有的,夏傑對小時候的記憶中的她總是嚴厲的。父親一如既往的話不多。離出門的時間還早,他打算先補個覺。
雖說是同學會,也是借班長結婚這個機會。夏傑記得他是個瘦高的男生,在班上人緣很好,就算不是同學聚會,去參加他婚禮的人大概也占了全班比例的大半。但夏傑并不在這大半裏,高中時的他用不合群來形容完全不過分。十點鬧鐘突然響起來,驚醒的夏傑用了一會才反應過來自己已經到家了,直到坐上公交車還是覺得腦袋忽忽悠悠的。
雖說是從小長大的城市,夏傑對它還是不能稱之為了如指掌,到處都是不知道的商店、建築,就連即将要去的這家飯店也是第一次聽說,好在城市小,找起來也不困難,預留的時間還剩下不少,進門前還想着是不是去哪等一等,不料更早來的也有不少了。
這個年紀的同學會不像剛畢業時只是瘋玩瘋鬧,也不像上了年紀後的敘舊,無論回憶還是搞笑都有點做作,就像齊珂的同學會一樣,總帶着某些目的。婚禮并沒什麽與衆不同,但因為有了另一個名頭總讓夏傑不太自在。有些人在前年袁依依的婚禮上見過,還有些變化不大一眼就認得出來,雖然不多也确實有些怎麽都想不起來完全認不出的人,問了名字才勉強看得出一些原來的樣子,不知怎麽能變這麽多。
有個在各張餐桌間穿梭的熱情洋溢和所有人都像老朋友那樣說話的人就是這次負責聯系張羅的人,是班長的好友,名叫趙林。當他發現夏傑并帶着親切笑容向他走來時,着實讓他産生了一陣驚慌,費了不小力氣才勉強擠出了一個笑容盡量表現的愉快而又懷念,腦內迅速搜羅着各種社交辭令。就在他蓄勢待發時,兩個孩子從他們中間的過道跑過,爬到臺上去了。
“小孩适應的真快。”對方先開口了。“畢業後還是第一次見吧,你沒怎麽變啊。”
“你倒是變化不小。”夏傑覺得自己比高中時還是變了不少的,但在外人看來不怎麽明顯吧,尤其是外表,更何況就算是高中時候,他們也幾乎沒像今天這樣“熟稔”過,根本談不上變與不變。
“戶外工作就是這樣。”“做什麽工作呢?”“前兩年一直在做監理。不幹了,和朋友一起做點建材生意。”“夠厲害了。”“他們幹了好多年了,我就跟着。你呢?幹什麽呢?”“做網頁。”“哦。本來就想着哪天聚一聚,正好借着李濤結婚,沒想到還真來的挺全的。”
夏傑應和的點點頭,想着話題可以發展到李濤身上,但對方明顯已經對他失去了興趣,就沒再接話,果然他盯上了另一個還沒打過招呼的人,說了句“我到那桌看看,一會再聊”轉身走了。如果不是長相年輕,大概會有人誤會他是臺上那二人中誰的父親吧。
雖然這算是夏傑參加過的出席人數最多的婚禮,但他還是憑借經驗判斷出婚禮已經過半,顯然臺下的熱鬧沒能影響臺上的進程。由于新郎的同學和其他正常參加婚禮的人幾乎可以完全左右分開,整個場地就形成了很有趣的局面,極像是學校活動上只有一個班的學生不聽話,表現的異常興奮。或許有不知情的人會真心覺得新郎有一大群為他結婚激動不已的朋友,只是這群朋友大多到現在都沒仔細看過一次新娘的臉,各自分幫玩的不亦樂乎。夏傑四處看了看,其中規模最大的一組是在他斜後方占有兩張桌子的媽媽組。無論什麽樣的女人一旦做了母親,她們的話題就永遠離不開孩子了,“多大了?”“什麽時候開始吃飯了?”“上幼兒園了嗎?”“經常感冒,抵抗力不好怎麽辦啊?”“.......”溝通、咨詢、傳授經驗、分享樂趣,沒有一秒冷場,聲勢愈見龐大。主要成員包括:媽媽、嬰兒、準媽媽、媽媽職位傾向者、其他一些湊熱鬧的,以及邊上跑來跑去跌跌撞撞,偶爾卻意外靈活的奇特生物們。其次是前桌的學術組,剛畢業的研究生、老師、各類技術員,進行着不能說是完全溝通的談話,彼此對對方的話都不十分明白,還能持續聊着讓人費解。另外幾桌就不是很整齊了,氣氛也很熱烈,但話題很雜,其中也有幾個盯着手機的一副勉強出席樣子的。他自己這桌還沒坐滿,多數都在安靜吃飯,只在剛見面時打了招呼,再無後話了。有兩個一直關系不錯的女生斷斷續續繼續小聲交談着,夏傑記得她們從高中時起就不愛熱鬧。
這樣剛好,他想着,不必費力應酬。說起來,夏傑的高中究竟是怎麽過的?總該有一兩個關系不錯的同學才對,他想了想,除了一個出國回不來的外,還真沒一個說得上關系好的。能清晰回憶起來的部分記憶大多是些無關緊要的東西,走廊、食堂、考試、亂糟糟的自習課、坐在最後一排的視角和窗外空無一人的操場,與人的回憶都很模糊且不甚愉快的,真是一無是處的高中生活,如果再來一次,會灑脫還是冷漠?
菜慣例不好吃,他已經放棄吃飽了,新娘母親在臺上抹眼淚也沒什麽好看,正了正身子,側對着門,剛好有個人走進來了,一邊走一邊掃視着四周,看來不是從廁所回來的。走近些時恰好和夏傑對上了眼,彼此樣子都沒怎麽變,很容易就認出來了,是班上的問題學生,到處惹事找麻煩,夏傑對他沒什麽好印象,但現在給人的感覺卻變了很多。
“來晚了,孩子感冒了。”
原來是結婚有孩子了,夏傑一邊想一邊笑着與其他人一同和他打招呼。
“孩子多大了?”坐在夏傑旁邊的人突然開口了。
“三周歲。”
“比我家的小一歲。男孩女孩?”
“......”
“原來他也有孩子了啊。”夏傑心想。沒過一會兒,又從門裏進來兩個人,看起來有說有笑的,其中一個明顯要加入媽媽組了,另一個人的側臉異常熟悉,沒用幾秒鐘他就想起來了,是韓蓄,前年才見過,她變化不算大。但如果是韓蓄的話,旁邊的孕婦,他又仔細看了一眼,果然沒錯,是袁依依。他來之前自然想過會見到她,也不可能忘了她的長相,卻沒能認出來,這讓他着實有些意外。
“進來的時候看見有些人往外走,還以為散場了呢。都怪韓蓄磨蹭。”她們也坐了這桌。
“哪那麽快散場,就算這場散了肯定還有下一場,打個電話問問不就行了。”
她們二人一坐下立馬引起了媽媽組的注意,“呀,來的太晚了。”“什麽時候結的婚啊,怎麽都沒通知?”“幾個月了?”“......”
仔細看她還是以前的樣子,并沒因為懷孕産生多大變化,為什麽沒能認出來?兩年的時間究竟改變了什麽?如果現在與吳晴擦身而過,他是不是也會當做是路人?除了同學的其他人幾乎都走了,場面卻更鬧騰了,沒人注意到有人走出去了。天氣還涼,剛好可以緩解煩躁,
“別跟我說你只是打錯了。”
“你上次見到她的地方是哪裏?”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能聽見店員詢問需不需要剪标簽的聲音。“你想幹嘛?”
“我想去看看。”
“看了又能怎樣?看了就能徹底放棄了嗎?”
“我也不知道。”
“那為什麽還要去看?我以為我們上次已經說好了,但你似乎并沒明白。或許因為我當時情緒有些激動,沒能表達清楚。我氣你,是因為你連掙紮都沒做就選擇了放棄,但無論你掙不掙紮有些事都是做不到的,我不該把情緒發洩到你身上。事情已經過去了,你确實改變了她,但對她來說這不是終點,只是一個過程,一個她人生中重要的過客。我相信她是感謝你的,如果你繼續這樣糾結下去,只會讓她自責。”
“我知道。”一個過客,就像人生中大多數人一樣,某天某個機緣巧合,突然的出現,然後又在某天消失,彼此都只是對方的一個過客。“你說的我明白。”只當她是從異世界誤闖入他生活的另類就好。“能告訴我是哪嗎?”
“就算她已經不在那了?”
“我想去看看,不管她在不在。”
“好,我發給你。”
“美一,雖然我一直覺得我們是完全不同的兩種人,但或許是人就都有點相似的地方的吧。我确實不是終點,可不到死,哪有什麽終點。既然一生都是過程,我想做個久一點的過客。”
她似乎嘆了口氣,又或是夏傑自己呼吸的回聲。“就算你這麽說,我也不會對你産生同伴意識!而且我也不知道她現在在哪,當然也絕不可能幫你去找!別再打過來了!最煩你這種一本正經說教的人!”
“抱歉。”
“還有,”她頓了頓,用幾秒鐘的空氣調整了氣氛。“我确實沒和已婚男人交往過。”
五月十一日
“今天有事嗎?”周末早上點,夏傑少見的接到了電話,但他還沒弄明白打電話的人是誰。
“沒事。”
“正好,你家在哪?我去接你。”展開有點意外。
“诶?請問你找誰?”
“你......難道不該問‘你是誰嗎’?給你打電話當然是找你了。是我,于剛。”
“于......人事部的?”他記得和這個叫于剛的人總共也沒說過五次話,其中還有一次是報到的時候。突然打電話給他說不定是件大事。“有事嗎。”
“嗯,反正你沒事,今天和我一起去招聘吧,給你算加班。你家地址發給我,我這就去接你。”
還沒等夏傑說什麽他電話就挂了。雖然莫名其妙,但如果是這件事就沒什麽好擔心的了。
“怎麽找我去?”一個小時後,夏傑接過了于剛的方向盤。
“規定必須一個人事一個技術一起,本來不是派的劉坤嘛,今天早上突然請假了。沒辦法,要怪就怪你自己沒老婆沒孩沒約會吧。” “确實最近不怎麽見他。”
“你不知道啊?對同事也太不關心了。”
“不過突然讓我去,我也不知道幹什麽啊。”
“沒事,到了就知道了。”
于剛說的沒錯,到了确實就知道了。多數情況于剛都會給出明确指示,他只需要接受命令聽指揮就行了,畢竟宣講和筆試用的試卷都是提前制作好的,面試要等筆試成績出來,大概要過個一兩天,到那時劉坤就會回來了。只是夏傑不知道是不是負責招聘的大家都是于剛這樣的态度,如果是他還真為自己當年的緊張和痛苦不值。 下午一點半開始筆試,人數比預想的多,又在學校加印了試卷,并且從學生會借了兩個人一起監考。夏傑第一次發現考試不只是對學生的折磨,一個半小時幹呆着實在無聊,不一會視線就被窗外吸引了。這所位于鄰省車程兩小時的大學與他母校不同,建築風格極其雜亂,大概是長年一點點擴建的原因。但地處郊外,風景環境都很好。他現在的這棟樓就建在唯一一個能貫穿東西和南北的十字路口上,來來往往有不少學生。路邊種着不知名的樹,新葉已出,卻還沒完全褪去冬季的凄疏。他想起了易啓門前那些樹,他曾沿着它們走了好久,走到一棟深海藍色的別墅門前。他說不出到這來的目的,也想勢在必行的原因,或許根本不該來。空空的院子看起來有段時間沒人打理了,所有窗子都拉着簾子,看不到裏面的情況。他只是從“被‘應該’指引,也被‘應該’奴役”的生活中跳出了一步,迷茫的期待着會有什麽,只要行動就會遇到的具有指引性的什麽。門上挂着一塊寫有“出售”字樣的牌子,上面還有一串號碼。
“喂,你好。禦銘房産中介,有什麽能幫您的嗎?”
是一個女人禮貌卻冷淡的聲音,夏傑最不擅長的聲音,它們像是會自動甄別那些人能帶來利益,那些人不能。他按美一發來的信息念了一遍這棟房子的地址,詢問對方能不能告訴他房主電話。
“很抱歉,現在這棟房子的全部出售租賃事項都由我公司負責,有任何問題都可以和我們談。房主信息我們不能洩露,請見諒。請問您想詢問關于哪方面的信息呢?”
“不是關于房子的,我只是想找這個人。”
“我們是房産中介公司,不是114。請問還有什麽需要嗎?”
“啊,不,沒什麽......”
“感謝您的來電,再見。”
生活卻沒那麽容易,但正因為不容易,才區分的開哪些是心血來潮,哪些是堅持。
“那時該順便看看房的。”他看着窗外來往的人心想着。五月中旬,剛剛入夏的北方,天氣還很涼,卻已經有人迫不及待的穿上夏裝了,也有怕冷的穿的還像過冬一樣,完全沒有什麽季節感,這樣無聊的時候看看倒也能打發打發時間。衆多目标中一個穿了棉服的人吸引了他的注意,他調節視焦,果然,這人穿了一條沙灘褲,從他視區的左邊快速移動到了右邊,過了十字路口,變得有些模糊了,迎面走來一個人,他們都了停下來。夏傑準備把視線收回來,再找下一個目标,眼角餘光卻掃到了另一個身影,一個能瞬間抓住他全部注意力的身影。
要不要下去?要不要和她打招呼?要說什麽?要表現的如何......這樣的猶豫還沒來得及生成,他應經出了教學樓,她正拐入盲區。夏傑曾設想過很多重逢的場景,模拟過很多次對話的态度,像朋友一樣,像關系一般的同學一樣,像曾經的同事一樣,或者,只是漠視,像陌生人一樣。一段時間裏,他幾乎每到一個陌生環境就要先預想一下她的突然出現,但真正的突然不會給你一點準備,偶遇就像活在某個三流小說家的故事裏。他追上去,到足以一遍又一遍确認那個背影的距離,叫了她的名字。她回頭,沒人能捕捉到是不是在極短的時間裏她的表情曾有過一絲驚訝,她笑了,好像上一秒他們還肩并着肩散步。
“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