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相識

太湖襟帶三洲,東南之水皆歸于此,周行五百裏,古稱之曰震澤、具區,又名五湖、笠澤。

辟芷門下設八大分堂,皆分布于五湖各處,總壇便是一座位于湖畔的莊院,上書大字“辟芷莊”,專為門主所居住。

三月十九日,一輛翠幄清油車停在了辟芷莊前。

趕車的妙齡少女一身大紅長衣,姿容豔麗,神情冷漠,她輕躍而下,将一份大紅全貼遞給迎上前來的家仆。

馬車內,一個眉目如畫的綠衣少女扶着一個清麗脫俗的弱質女子甫一下車,便聽得一聲爽朗大笑,不多時,一位着青緞團蝠便服的中年男子就出現在眼前,五旬不到的年紀,雙目炯炯有神,模樣卻有幾分儒雅,饒是如此,眉宇間的三分威嚴仍是清晰:“貴客到來,有失遠……”

戛然而止的聲音,略帶驚異的神色,盡管是一瞬間的事,還是為墨痕看得真切。

将唇畔的一絲無奈抿做淡然微笑:“墨痕見過蘇門主。”溫婉寧靜的聲音将青衣男子拉回現實。這也難怪他,十六歲接掌寫臆閣,按閣中規矩,并不大宴江湖中人,之後除了“噬血鈴”一案,再無出現在衆人面前。江湖中人對“南宮墨痕”四字尚不大熟悉,親眼見過她的,自是少之又少了。

面前的青衣男子自然便是辟芷門門主蘇乃琰。輕輕地咳了一聲,他忙手抱一拳道:“長江後浪推前浪,南宮閣主當真是年少得志。”一面喚道,“番兒,還不快見過南宮閣主。”

被喚之人自是跟在蘇乃琰身後的少年,約摸二十五六的光景,一身藕灰色刺繡長衫,不過分華貴,也不太素氣,鶴目劍眉,溫文爾雅,仿佛天生就帶着世家弟子的風儀。初見墨痕之時,他有些失神,被這一喚,忙上前一步:“晚輩劉番,見過南宮閣主。”

寫臆閣在江湖中地位頗高,蘇乃琰與墨痕執平輩禮,劉番便只好執晚輩禮了。

蘇乃琰道:“這是在下小徒。南宮閣主請進吧,已有不少貴客到了。”

墨痕點點頭,領着碧流冷梅入內。

甫入院中,便發現有不少人,三三兩兩,或賞或聊或笑,見蘇乃琰進來,目光便齊齊落在了墨痕身上。

“咦,蘇老弟,你不是說要迎貴客嗎?咋是仨女娃子?”最先開口的這位濃眉高顴,颏生微須,模樣頗為孔武,一身寶藍雲錦織金曳撒,腰畔古玉溫潤無暇,極是珍貴,他的手指上亦帶着價值不菲的碩大的貓眼兒戒指,通體上下一派雍容華貴。這般樣子,半點不像是武林中人,倒似財運亨通的商賈。

雖是官話,卻帶着明顯的吳語痕跡,偏生又不純,不是那位南京大豪金迪,卻又是誰?墨痕聞言不過淡然一笑。冷梅卻是鳳眸微眯,冰冷的目光直射金迪,僅僅是那麽驚鴻一瞥,卻令金迪驀然一驚。

金迪身邊一位燕颔虎須,六尺身高,頗見威嚴的男子笑道:“金兄這話倒有三分偏激,蘇兄弟這樣說,想來定有他的道理。”

金迪打了個哈哈:“那是那是,三個都是美人,說不定是天女下凡相助呢。”

這話中的諷刺未免太過明顯,墨痕微微皺了皺眉。蘇乃琰自然也發現了,正待開口,不料另一個聲音搶了先。

“恕在下眼拙,這位姑娘想必就是寫臆閣閣主南宮墨痕吧?在下冷秋雨,幸會了。”說話男子僅一身青布長衫,形相清癯,蕭疏軒舉,頗有一代宗師之風。

冷秋雨,只三個字,但放眼江湖,能将他視若無睹的人恐怕還沒有出生。

冷秋雨一生中的第一仗是十四歲那年與一個土匪殊死搏鬥,最近的一戰是和“翻江巨刀”殺人如兒戲的霍一刀的決戰,可以說沒有一仗不是為了武林正義,可以說每一次遇到的對手都比他強的多,可他到現在還活着。

這若不是江湖中的傳奇,什麽才是?

況且他還有一個慘淡經營了三代的曉風山莊,冷家上代莊主,上上代莊主也絕對都是值得令人敬重的大人物、

墨痕淡淡一笑:“曉風山莊冷莊主威震江湖,墨痕久仰冷莊主大名。”

此言一出,四座皆驚!

他們驚得不是曉風山莊,而是寫臆閣。

百年來,“寫臆閣”這三個字似乎是神話了,或者說是魔化了。

方才開口的六尺男子嘆道:“果然是眼拙,在下左家堡左城武。”說着轉頭向身後的一對少年男女道:“輝兒,玉兒,來見過南宮閣主。”一面向墨痕介紹道,“犬子左明輝,小女左明玉。”

墨痕擡眼看去,左明輝二十三四光景,背厚膀寬,身材健壯,剛正英拔。左明玉十□□的年紀,裁剪合身的水紅紋錦夾襖配着淺粉繡鵝黃迎春花的百褶長裙,精致的發髻上插着一枚赤金纏絲點翠步搖,另配幾朵紅寶的珍珠花兒,面上妝容不濃不淡,恰到好處的顯出她眉如遠山,唇似點绛,嬌嫩豔麗,難以描繪,華貴之中不見半分媚俗。

幾乎不用費心思索,墨痕心中已有了大概的數。左家堡,江湖上的新興門派,幾乎和辟芷莊同時出現。據不完全統計,左城武經歷過的大仗小架有三十五次,勝多敗少。敗不要緊,要緊的是是否能爬起來,顯然左城武是能爬起來的人,所以現在他在江湖上的名聲地位絕對不下于富甲南京的金家。

蘇乃琰為墨痕向前介紹道:“這位就是武當的倚松道長。”

墨痕心中一怔,卻見一個神清骨爽的道人站在她面前,溫和的道:“無量天尊,貧道和南宮閣主還有過一面之緣呢。”

墨痕收斂心神,微微一笑:“還是墨痕七歲那年跟随家師上武當山,品過道長所泡之茶。十年來道長未下武當,墨痕自然也無機會再品,委實遺憾之至。”

倚松道笑聲清和:“這也不是什麽難事,閣主若喜歡,貧道正好帶着茶具。”

“你就請她一個?道長,這也太偏心了。”這一位卻是面目平庸之人,将他放在人群之中,哪怕你見過他十次,也未必一眼能認出來,“也罷,反正俺魏文都是粗人,也不懂什麽茶,對俺來說,那玩意兒解渴就好,也就不糟蹋你的茶了。”

原來是列華門的掌門人,怪道是內外兼修的好手。“列華門”這三個字,若是拿到當鋪去典當,只怕還不止能值上幾兩金子!這次來辟芷門的人倒都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人物。墨痕暗忖,狡黠之色一閃而過:“那墨痕就先謝過道長了。”

金迪有些不大好意思,讪讪道:“在下出言無名,唐突佳人,望南宮閣主別見怪。”

聞言,碧流柳眉一挑小嘴微扁,正要開口,便見墨痕淡淡的掃了她一眼,只好把要說的話都咽回肚子裏。

墨痕淡淡一笑:“金宗主這話見外了,玩笑之言,誰還當真不成?”

正說着,一個光滑如錦緞般優美動人的聲音響了起來:“貴客遠來,都站在外面倒顯得咱們待客不周,請進屋坐吧。”

說話間,聲音的主人便到了跟前。柔黑的青絲挽作芭蕉髻,用一枚含珠曲鳳素銀釵绾住,點綴以少許的暗紋珠花,淡掃蛾眉,氣質婉約,如一枝迎風的白木蘭,莊靜宜人,于素雅中更顯美好,一身杏黃直領繡楊柳的緞質衫,配着秋香色柔絹裙,外披一件鐵鏽紅對襟刺繡褙子,都不是亮眼的顏色,然恰到好處的襯出她氣質高貴,雍容典雅。

見她進來,蘇乃琰笑着介紹道:“這是拙荊江懷語。懷語,這幾位都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大人物,前來為我們辟芷門助拳的。”

江懷語溫然一笑,恰似盛夏晨風拂面,冬日煦陽映照,令人無端被她的情緒感染,她的聲音亦溫柔和婉:“妾身先謝過諸位的仗義相助。”說着深深道了個萬福。

衆人忙起身還禮。

江懷語道:“妾身做了一些七翠羮,聊表心意,只是手藝不精,別将怪。”

她說着,身後托着四個托着紅木漆盤的丫頭便将一碗碗青瓷盞放到各人手邊,然後躬身退下。

左明輝沒看七翠羮,問道:“蘇嬸嬸,溪兒她怎麽樣了?今天也沒見她出來。”

江懷語含笑道:“難為你費心記着,溪兒染了輕微風寒,大夫道不礙事,吃帖子藥,出身汗便好了。”

左明輝點點頭:“那就好。”

墨痕打量了左明輝一眼,托起盅子來嘗了一口,笑贊道:“夫人好手藝。”

江懷語回首看着墨痕,笑道:“南宮閣主謬贊了。”看着墨痕略顯倦容,又道,“閣主想必累了。妾身已經準備好了房舍,閣主不妨過去看看。”

蘇乃琰聽江懷語這樣說,便道:“今晚在西花廳,蘇某為各位接風洗塵。”

一時衆人起身,陸續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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