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品茗

灰色袍袖拂過一件件精美的茶具,淡青色水汽袅袅升起,清香幽雅,聞之忘俗。

一雙修長而指骨分明的大手托着一只宜興小茶壺,将銀澄碧綠的茶水傾入一只青瓷小茶杯中,一個澄澈清和的聲音道:“南宮閣主請。”

墨痕依言托起茶杯,放于瑤鼻之下細細一嗅,奇香襲人,天然的茶香果味撲面而來,輕啜一口,味醇香郁,鮮爽生津,飲後回甘。

放下茶杯,她含笑道:“《茶解》中曰‘茶園不宜雜以惡木,唯桂、梅、辛夷、玉蘭、玫瑰、蒼松、翠竹之類與之間植,亦足以蔽覆霜雪,掩映秋陽!這吓煞人香,果然是洞庭特有的水土滋養的。”

倚松端坐在那兒,道骨仙風,溫文可親,含笑道:“南宮閣主博聞強識,于茶道之上竟也造詣高深。”

墨痕失笑:“班門弄斧罷了。”

這時突聽得外面傳來一個帶着帶着吳侬腔的洪聲:“好香啊!”說話間便見金迪走了進來。

他今日換了一身深紫漳緞填金刺繡長袍,大拇指上的碧玉扳指碧綠通透,與腰帶上的碧玉飾板相映,更添貴氣。

見墨痕在,他倒也毫不在意,只是拱手為禮,笑道:“俺與老魏是一個貨色,不懂品茶什麽的,可聞着香,便也來讨上一杯。”

倚松執壺,為他添上一杯。

金迪接過,先聞後飲,笑道:“到了太湖,自然該品這洞庭茶。”他頓了頓,笑道,“到底南宮閣主面子大,今日是叨了你的光,才能喝上這杯茶。”

墨痕笑道:“論面子大,誰還大得過蘇門主?道長十年不曾在下武當,今兒竟也被他請了來,墨痕還是沾了蘇門主的光呢……”說到這兒,倏然怔了怔。

這世上能令墨痕怔住的事委實不多,聰慧如她,萬事萬物,即便未了然于心,卻也可以推想。

但她卻是再怎麽也想不到修道數十載,雲淡風輕如倚松道長,竟會出現這樣哀傷凄涼的神情,眸中隐隐含淚。

聽得墨痕相詢,倚松這才猛然将思緒拉回現實,收斂了面上的傷懷,淡淡道:“說來慚愧,貧道此次下山,與二十多年前的一個人有很大關系。

墨痕眸底一片深沉,舉杯泯了口茶,見倚松無意多言,她一向尊重別人,也就沒有開口相詢。

還是金迪打破了沉寂:“南宮閣主,你對秋月白這人有幾分了解?”

墨痕聞言巧笑倩焉,眸中透着幾分頑皮之色:“這可奇了,秋月白失蹤之時,墨痕還未出生呢,倒是金宗主早已揚名江湖,怎麽反問起墨痕來?”

金地笑道:“當年家中事務繁忙,俺在江湖中行走不多,南宮閣主博聞,雖是二十五年前的事,必也有所了解吧?”

家中事務繁忙?山西金家上一任宗主共有七子,金迪的大哥三哥在江湖中的名聲才是最響的——也就是金前宗主的長子和嫡子。可惜都遭人暗算,金迪非嫡非長卻穩坐金家宗主之位十餘載,當真如眼前這般魯莽毒舌而直爽嗎?

心念電轉,面上卻是不動聲色,沉吟着道:“秋月白出道是在二十九年前,一身武功奇詭高絕,應是傳自異邦。性情怪異,嗜殺,幹的是殺人越貨的勾當,是貧是貴,是民是官全然不管。師尊曾說,他并不是一個人在作案,但他的同夥卻從不曾為人所知過。曾有前後八十九位武林俠士前去追殺他,但都着了他的道。自此官門、武林之中罕有人敢管他的事。二十五年前,京城龍封镖局保的價值一百五十萬兩的金珠珍寶被秋月白所劫,自此絕跡江湖。”

金迪道:“難道是覺得錢夠多了,金盆洗手不幹了!”

墨痕道:“這未免講不通,那他為何重出江湖?”

金迪憤憤道:“誰知道!也許是他呆膩了,又想出來害人了!不管怎麽樣,落到我手裏,我非剮了他!”

倚松低低道:“無量天尊。”

墨痕道:“案發至今墨痕還是毫無頭緒,實在是慚愧,請教一下兩位,昨日下午可有看到什麽特別的事?”

倚松想了想道:“昨日下午大家散了之後老衲在院中轉了一圈,還見到了冷莊主,閑聊了幾句,然後就回來了。沒見到什麽特別的事。”

金迪道:“俺也沒見到什麽,昨天下午宇文悝來了,俺對他挺佩服的,就去找他聊聊。他那個義子,俺怎麽就生不出一個來!”提到兒子,金迪神情黯然。

墨痕溫聲道:“金宗主節哀。”

金迪靜了靜,搖搖頭:“不去提了,俺還有兩個兒子呢,也不會絕後!”這樣的話說出來更是令人聽來難受。

倒是金迪說不提就不提了:“俺和他聊了很久,後來還是一起去的西花廳。”

出了倚松的屋門,已是晚霞滿天,亂麻一般紮成一堆的信息擺在眼前,卻是怎麽也理不出個頭緒來。

墨痕搖搖頭,将這些思緒盡數摒去,信步而來,出了莊門來到了太湖邊上。

紅雲映碧水,漣漪碎青山,別有一番韻味,令墨痕心曠神怡,頭腦也清晰了許多。

忽聽得有人說話,擡首望去,卻見那邊廂有三個人。

墨痕自幼修習的“靜心訣”乃是練心的法門,摒除萬念,滌心凝神,靈臺空澈則萬物自明,耳目極是聰明,此時相距雖不近,話語卻可清晰聽得——

“冷莊主就這樣去游湖,倒顯得咱們辟芷門待客不周。”這聲音溫婉優美,也唯有江懷語了。

“哪兒的話,我就是看朱總管忙着,便自己随便看看。”答話的自是冷秋雨了。

墨痕已走得近了,只是“驚鴻羽步”步履輕盈已極,那三人又在講話,倒沒注意到她。

那一襲青色布袍的自是冷秋雨,明明樸素已極,卻依舊掩不住一片泰然,泱泱大度。旁邊有一個瘦削身材,俊美然冷漠的中年男子卻是朱榮沖。

江懷語今日則換了一身淺紫合領羅衫,白羅裙子,外披一襲象牙色滾邊銀繡褙子。簡單不失雅致的雲髻上斜插一對銀鎏金穿花戲珠步搖,高貴典雅,儀态萬方。時間于她,仿佛只是用來沉澱美好的。

“這是幹什麽呢?”墨痕含笑問道。

江懷語眼見的是墨痕,略帶無奈道:“是這樣,今日冷莊主去游湖,這也沒人撐船,也沒準備酒菜,可不是顯得咱們辟芷門怠慢了客人呢。”

冷秋雨忙道:“夫人這是哪兒的話,是我看朱兄太忙了,這才沒打擾。”

江懷語雙手一拍,笑嘆道:“瞧我真是年紀大了,可不是我派他去辦事?唉,日後要是有什麽需要,只管開口,千萬別客氣。”

冷秋雨道:“多謝夫人。哦,在下還有點事想和朱兄聊聊,就先告辭了。”

江懷語道:“好。”一面回身道,“朱總管,冷莊主有什麽需要,好生滿足。”

冷秋雨抱拳沖江懷語和墨痕一禮,這才和朱榮沖離開。

一時當地僅剩下江懷語和墨痕。

墨痕淺淺一笑:“夫人待人真誠,體貼入微,難怪蘇門主鐘情于夫人,當真天作之合。”

江懷語似是想到了什麽,杏眸直直的凝視着前方,喃喃道:“人能勝天。”

“什麽?”墨痕偏首看着江懷語。

“噢。”江懷語回過神來,含笑對這墨痕道,“這世上的女人形形□□,愛衣裳,愛脂粉,愛首飾,愛錢財,愛相貌,愛權利……可說到底,這心裏頭最想要的,卻還是一個真正和自己兩情相悅的男人。就算什麽都沒有,只要能一輩子呆在一起,相知相伴相愛相守,也就沒白活。”

她側身,神情變得肅然:“南宮閣主,你這輩子,已經擁有了美貌,才華,身份,權利,遠遠超過別的女子,但只有遇到你的那個他時,你的人生才真正完美。”

縱是墨痕自幼心智如大人,到底是年輕姑娘,這一番話,竟将她說的面紅耳赤,只是低頭。

江懷語看在眼裏,又轉回輕松的口吻,笑了笑道:“我與夫君經歷了太多太多,只是希望溪兒能一生平安幸福。”她的神色又變得悵然,“但願明輝不要被打擊垮了。”

墨痕微怔:“莫不是溪兒與左公子……”

江懷語微微一笑:“是自幼的娃娃親,這倆孩子……”

剛說到這,便有一個清秀,滿是關懷的聲音響起:“小姐,原來你在這兒,可叫我好找呢!”面前的碧流一襲水天碧院綢襦襖,配着淺青羅裙,發間绾着一枚綠松石花型銀簪,點翠銀耳環更襯出她膚色白膩,眉目如畫。

向江懷語盈盈一福,碧流上前扶過墨痕:“出來這半日了,小姐身子怕是經不住,我熬好了湯,去喝點吧。”

江懷語忙道:“瞧我,只顧與閣主聊天,竟忘了這茬,閣主的咳疾可好些了?回頭我找些補藥來。”

墨痕微笑擺手道:“不必費心,已經好多了。”

江懷語笑道:“我也是怕麻煩的人,只是今日夫君為信王大壽所購的山參剛好送來,閣主不為自己,也為身邊這些關心你的人啊。”

磨痕微微苦笑:“如此,就多謝夫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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