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訪主
寬敞華麗寧靜的書房中。
蘇乃琰靜靜的坐在那張鋪着鎖子錦軟墊的黃花梨透雕玫瑰椅上,瞳孔無半分焦距,只是癡癡的盯着前方。良久,他方才回過神來,喃喃道:“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他的目光自鎮定至迷離,又自迷離至鎮定,唇畔泛起絲絲苦笑,洇開在整張盡管老去,依舊儒雅的臉上。
這時,叩門之聲響起,有人恭敬的道:“弟子劉番求見師父。”
蘇乃琰一驚,立即恢複了往常的神态,雍容儒雅,淡定自若。
“進來。”他揚聲道。
得到應和,劉番提着個大紅漆盒走了進來,打開漆盒,道:“師傅這幾日因秋月白之事一直吃睡不好。做弟子的無法為師父分憂,是弟子無能。昨日師傅偶提想吃什錦蜜湯,弟子便吩咐廚下做了來。”邊說邊從漆盒之中取出一只青花瓷碗來擺在蘇乃琰面前。
蘇乃琰沒有看這碗中的什錦蜜湯,卻是一直看着這個唯一的弟子。
一身藕荷色緞制長袍,有些微刺繡,卻是做工精致,恰到好處的襯出他豐神俊朗,但無一絲一毫浮誇。
他待人接物一向溫和,做事有條不絮,并且對自己極為關心。
知道他有心機,從小就有。也是,自己是什麽人?胸無城府的人自有他的去處,這兒是江湖,爾虞我詐,刀口喋血,若想成為一方之主,豈能無城府?
城府這東西,本身就是雙刃劍,于這個弟子,是好是歹呢?
見蘇乃琰一直看着自己,劉番不明所以,小心的喚道:“師父……”
蘇乃琰回過神來,淡淡道:“難為你留心記着,但你是我唯一的弟子,多在幫務上留心才是正經。”
劉番聞言,壓制住心中翻湧的喜悅,忙應道:“是,師父!”
蘇乃琰看着他,緩緩道:“你自幼聰慧,學什麽都容易,為師一向擇徒極嚴,收下你,自是因為你有別人沒有的好處。”他頓了頓,語氣更緩,“若将來明輝即位,你也要似待為師這般盡心。”
劉番本是滿心喜悅,低首聽教,但聞最後一句,不由臉色微變,将頭埋得更低,不令蘇乃琰發覺。深吸一口氣,平複心中的滔天怒火,這才道:“是,弟子謹遵師父教誨。”
蘇乃琰依舊看着劉番,眸光銳利的仿佛能将人心看穿;劉番依舊低着頭,仿佛這樣就再看不出他的情緒。
半響,蘇乃琰才開口道:“但這也不做準,如今明輝已是左家堡的堡主,若無能力再管辟芷門,為師也就只有将重任交給你了,想來你絕不會令為師失望。”
劉番依舊用平靜的口吻答道:“謝師父信重,弟子謹記。”
蘇乃琰接過青花瓷碗,有熱氣撲面而來,他閉了閉眼,才道:“那就好,為師也就放心了。你先下去吧。”
“是,弟子告退。”劉番說着躬身退下。
待退至門外,劉番的神情立變,雙眸充斥着冷酷與憤怒,盯着屋內許久,他的嘴角彎成一個殘忍的弧度:“你不仁,我何需有義?”
回身,決然離去。
輕雲般落于樹下,墨痕明眸含憂,掃過劉番。她離的并不近,一直藏身于蘇乃琰書房外的那棵大樹上,屏息斂氣,暗運“靜心訣”,師徒兩人的言談皆入了她之耳,而這師徒倆卻并沒有發現分毫。
劉番,不知他又有了何種心思?他想幹什麽呢?
心念電轉,已叩開了蘇乃琰的書房門。
室中清雅絕塵,一切陳設既精美且古樸,擺設別具匠心。
一時入座,便有青衣小童獻上香茗,然後垂手退下。
托起白底青花纏枝的茶盞,墨痕細細一嗅,擡首,流光潋滟的眸光中多了一絲好奇與探索:“蘇門主常住蘇州,何以不飲當地名茶,反而喜歡這武夷山的大紅袍呢?”
蘇乃琰笑了起來,那笑中有幾分淡淡的幸福和寵溺:“懷語喜歡,常常泡來,久而久之也就習慣了。”
墨痕笑道:“果然是伉俪情深呢!蘇門主有如此如花美眷,又對你如此溫柔體貼,真真好福氣!”
蘇乃琰微微一怔,似乎是想到了什麽,随即回過神來,笑道:“多謝南宮閣主誇獎。”頓了一下,又道,“南宮閣主是有話要問吧?蘇某必定知無不言。”
墨痕笑道:“那就先謝過蘇門主了。”擡首,明亮美麗好似黑曜石的秋水眸子落在蘇乃琰面上,道:“不知秋月白和蘇門主可有什麽冤仇?”
精光四射的眼眸中閃過一抹異色,然極快的消失,蘇乃琰仍是淡定儒雅的模樣:“沒有,蘇某自問從未與他相識過,又何來;冤仇一說?”
墨痕明眸微眯,嘆道:“這可奇了。”
蘇乃琰憤憤道:“聽聞此人喜怒無常,視人命如草芥!”
墨痕輕輕搖首,淡淡道:“視他人性命如草芥的或許有,但視自己二十五年生命為兒戲的一定沒有。”見蘇乃琰神色微變,看向自己,便轉開話題,“對了,蘇門主,辟芷莊大堂上出現哭笑鬼臉是何時?又是誰最先發現的?”
蘇乃琰回憶道:“是三月十日清晨,那日門中出了些事,要到大堂與幾位壇主商議,我一早便派番兒去準備,所以是番兒先發現的。”
墨痕微微颔首,沉吟了一下:“蘇門主可有什麽大敵嗎?”
蘇乃琰微怔,繼而堅決的搖頭:“蘇某自問行得正,坐得直,江湖朋友也算給我蘇某人面子。真要說大敵,除了當年與血手盟有些糾葛,委實找不出有如此深仇大恨之人。可血手盟八年前就被拻兒給挑了,不可能找上門來。”他頓了一下,神色悲憤:“若讓我知道是誰如此喪心病狂,定要用他頭顱祭我這兩位平生摯友!”
墨痕低頭喝了口茶,微微抿了抿唇。
你蘇門主的仇人又何止血手盟?僅我所知,也還有好幾位江湖上的好手,武林中的成名門派,又何必拿這作古數年的來充數?
心中這樣想着,面上依舊不動聲色:“如此,那麽昨夜蘇門主是何時去尋溪兒的?”
蘇乃琰一怔,臉色微顯不悅,但還是極快的壓制下來,淡淡道:“昨夜我剛處理完幫務,記得分明,是亥初,在回房的路上遇上懷語,她擔心溪兒,本來要叫朱總管帶人去找的,可又怕吵到你們,便要我與她分頭去找。”
墨痕點點頭,看了蘇乃琰一眼:“在這之前,蘇門主一直是一個人呆在書房嗎?可有什麽人來過?”
蘇乃琰皺了一下眉,定定的看着墨痕。
墨痕故作不見,只是低頭淺淺啜了一口茶。
蘇乃琰看不出什麽,淡淡的口吻道:“是的。晚飯過後便一直在書房,大概在酉正前後,魏老弟來過,待了大約一柱香的功夫。番兒是戌初前後來的,因為門中有一些小事,我覺得他能處理,就叫他去了。這孩子是聰明,可惜年輕,經驗不足,需要好好歷練歷練。之後我就一直獨自呆在這兒。”
墨痕溫然一笑:“這晚飯後在書房處理幫務可是蘇門主的習慣?”
蘇乃琰點點頭:“不錯,多年來都是這樣的。”
墨痕淺淺一笑:“墨痕想問的就這些,多謝蘇門主。”她站起身來,“蘇門主還有事要忙吧?墨痕打擾了,告辭。”
蘇乃琰客氣的道:“南宮閣主哪裏的話?”
看着那一抹纖弱絕美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中,蘇乃琰臉上的笑容漸漸凝結,眸色深沉,一手緊緊的握成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