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逼問

墨痕一路思忖着,緩緩向桃花塢而去。

缤紛乍然揚起,并未顯出半分異樣,墨痕卻是驀然一驚,雙足輕點,巧燕般斜退出七尺,便見人影一閃,劍出無聲,已挑起千般紛繁,向她激射而來。

墨痕玉足輕移,步步生花,人影輕旋之間,已自那缭亂的花影劍氣中抽身而出。

劍光如電,劍影挾風,霎時将墨痕包裹其間。

好強的劍法!好快的劍法!

墨痕眸中閃過一絲亮色,眼見得三尺青霜迎面刺來,偏首一避,任鋒利的劍刃貼着她的脖頸而過,廣袖之下兩道寒光猛然撕開空氣,化作滿天寒星,迎向那柄似魔鬼附體般,仿佛有思想有靈性的恐怖長劍。

沒有叱咤吆喝,沒有兵刃交接,只可見那一黑一白兩道身影飛速的交換着位置,劍氣激的花葉簌簌而落……

倏然,墨痕頓足,冰冷的劍氣似已刺破她柔嫩的肌膚,幾令她無法呼吸。

明眸在那古樸而鋒利的長劍上掃過,腦中驀地浮出這幾句話——此劍一出,血濺五步,寂然獨立,無與争鋒——四百年前一代鑄劍大師獨孤珏以性命祭刺劍,仰天長呼“寂淵”二字。

淡淡的笑意在她絕色的面龐上洇開,即使那柄古樸而鋒利的寂淵寶劍抵在她的咽喉上,她的聲音依舊寧和溫靜:“好劍法,不愧于江湖中的盛譽。想來也唯有你,方可人禦劍,不致劍禦人。”

宇文拻一襲墨色緞制長袍,袖口和領口用玄青絲線做了些微刺繡,襯出他身量颀長,器宇不凡。俊朗的面龐上,雙眸冰冷寒冽,薄唇緊抿,分明與前幾日一樣的裝束,今日的他,卻是全身散發出迫人的霸氣與冷酷,睥睨天下,這世間的人和事,仿佛都不在他眼中。

抿了抿唇,他冷冷道:“你知道我想問什麽,告訴我。”

墨痕輕笑一聲:“我不知道。”

宇文拻眉心一擰:“我沒什麽耐心。”

墨痕眸中閃過一抹慧黠,故作疑惑的問道:“所以呢?”

宇文拻一窒,倏爾手輕輕一振。

墨痕只覺眼前寒光一閃,接着便是左耳一輕,忙伸出玉手去接,那枚剛剛還戴在耳上的嵌米珠銀墜子便已落在了她的手心上。而那柄長劍,仿佛從未離開過她的咽喉,紋絲不動。

墨痕只一瞟,便發現手中的墜子正是因與耳環相接處被削出一個薄如蟬翼的小缺口而掉落。

宇文拻冷冷的聲音适時響起:“我不在乎殺人。”

墨痕看着他,暗忖宇文悝的死對他影響确實很大,以前更多的是淡漠,如今卻是冷酷。這樣想着,面上卻是淡淡一笑:“你不會殺我。”

她的聲音寧靜溫和,然篤定;她的眼眸深邃沉靜,然淡定,明明是芊芊弱質,就這樣站着,卻無端的令人信服。

宇文拻冷冷道:“只怕你猜錯了。”

墨痕無奈的搖搖頭:“明明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你又為何不能平心靜氣的找我問問,非要用這種方式?”

宇文拻道:“這種方式最簡單有效。”

墨痕嘆道:“錯了,這種方式對你最不利。”

宇文拻唇角勾起一抹漠然而夾雜着一分譏诮的弧度:“我不在乎。”

墨痕如水般澄澈的大眼睛直視着他亮如辰星的眸,清冷深邃:“你會在乎的。”一字一字無比清晰,頓了良久,“何苦傷害別人又傷害自己?”

宇文拻一怔,定定的看着她,眸中似有疑惑一閃而逝。

倏然,墨痕退出一步,一手捂住胸口,貝齒緊咬,絕美的臉龐霎時變得慘白已極,無一絲血色,緊擰的眉心洩露了她此時的痛苦。

宇文拻一愣:“你,怎麽了?”

墨痕沒有回答,卻是漸漸俯下身去,狠狠地咬了一下櫻唇,艱難的穩住身形。

宇文拻忙收回長劍,上前一步扶住她踉跄的身子:“怎麽回事?”

墨痕無言,只是死死地捂住胸口,重重的喘息,櫻唇上幾乎有血珠子沁了出來。

半響,她終于道:“麻煩你,送我回去。”簡簡單單的幾個字,她卻似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若非宇文拻耳力過人,怕還不見得能聽得清楚。

略一遲疑,宇文拻倏地伸手,将她打橫抱了起來,疾步向桃花屋舍中趕來。

墨痕大驚,想叫他把自己放下來,可是沒有一絲力氣,連開口的力氣都沒有,就只能由着他抱着。

這樣出現的墨痕令碧流和冷梅大驚失色,看着宇文拻将她抱到內室放在床上,這才後知後覺的各自忙将起來。

碧流急急忙忙的取過一個白玉小瓶和一杯水,微微扶起墨痕的頭,從白玉小瓶中倒出一枚乳白色,透着如冬日第一株新開的梅花的寒冽清香的丹藥,就着溫水讓她服下。

墨痕緊擰的眉心略略松了下來,胸口的疼痛稍緩,但貝齒還是咬着已有些破了的嘴唇,絲絲縷縷的血腥味兒肆無忌憚的闖進去,反倒讓她有了幾分清醒,但愈是清醒,愈是難熬。

碧流又是緊張,又是着急,又是心疼:“小姐,這凝心冰玉丸藥效為十天,是沈自清大夫親手配制而成,您一向服用得宜,這兩年發病次數明顯減少,如今昨日才服過,您怎的今日就發病了?要不要我飛鴿傳書,把沈大夫傳來?”

墨痕低低的聲音道:“不必,無事。”

碧流為難的蹙了蹙眉:“可是……”

墨痕擺擺手,示意她不要再說。

碧流無奈,只好點點頭:“也罷,你先好好休息,這才是最重要的。”

看着冷梅領着微微蹙眉,若有所思的宇文拻出去,碧流幫墨痕打開一福湖水綠绫子薄被,仔細的為她蓋上,然後輕手輕腳的退了出來。

胸口的疼痛尚未散去,墨痕難以入眠,或睡或醒的的到了晚間,身上出了些汗,沐浴更衣後倒是清爽了不少。

蘇飲溪來時墨痕尚在休息,便沒有打擾,只是做了些清淡可口的飯菜送來。

喝了半碗碧粳米粥,一些火肉白菜湯,又吃了幾口雞髓筍,精神亦好了許多。

夜逐漸加深,墨痕獨自坐在房中,手上把玩着子午釘。

七枚子午釘,打造的很精致,卻是江湖上常見的式樣,上面塗的劇毒乃是見血封喉的孔雀膽汁,雖不是常見的玩意兒,卻也并不是難以獲得。

這些暗器自然是那日在沁青居外那黑衣人對墨痕所用的。

此人心思缜密,做事不留任何痕跡,城府可見一斑……

碧流正想上前勸她身體未好,需早些休息,卻聽得有人叩門,不由奇道:“天色已經不早了,有誰這時候過來呢?”一邊嘀咕,一邊去開門。

待看清來人,碧流不由一怔,頓了一下,才找回自己的語言:“宇文公子這麽晚前來有何貴幹?”

來人正是宇文拻,他淡淡道:“我想見見墨痕姑娘。”

碧流眉心略擰,猜不透來人的心思,随即笑道:“天色已晚,我家小姐的狀況宇文公子也有三分了解,怕不能見客了,不如公子明日再來?”

宇文拻淡然但堅持道:“我有要事。”言下之意,非要現在見不可。

碧流微感不快,正要開口拒絕,便聽屋中寧靜溫和的聲音響起:“碧流,請公子進來吧。”說話間,人已款步而來。

她換了一身雪色雙绉暗紋對襟長衣,發絲柔柔下垂至腰畔,蒼白的面龐映着柔和的燈光,更顯得清麗絕塵,秀美無倫,楚楚可人,我見猶憐,仿佛久已不食人間煙火一般。

宇文拻對墨痕道:“我想請你去個地方。”

墨痕微怔,擡首,流慧明波對上他的眸。

碧流忙道:“小姐,你身體不好,夜來又風大,豈可外出呢?”

這時聞得聲響冷梅也過來了,在墨痕耳邊低低的道:“小姐,如今辟芷門暗藏殺機,實在不宜深夜外出。”

宇文拻似笑非笑的看着墨痕,眸中蘊了三分玩味。

墨痕嫣然一笑:“無妨,我不過是出去走走,很快回來。”

碧流、冷梅還待再勸,墨痕擺擺手,對宇文拻道:“請吧。”

宇文拻對屋中兩人的反應置若罔聞,聽墨痕開口,便轉身向外。

靜靜的離開桃花塢,宇文拻方道:“你不怕我對你不利?”

墨痕淡淡一笑:“你有殺我的理由嗎?”

宇文拻道:“殺人不需要理由。”他的聲音平靜已極,仿佛只是陳述着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情。

墨痕側首,見他目不斜視的看着前方,不由心中一動:“錯了,即便是殺手,錢也是一種理由。”

宇文拻聞言不語,只是靜靜地走在前面引路。

墨痕看着他:“你有心結?”

宇文拻眸光一深,然一瞬即逝,淡淡道:“沒有。”

墨痕搖頭莞爾,不再言語。

一路而來,竟是走向莊外,墨痕心中微訝,卻也不問。

出了辟芷莊,湖上有一葉小舟。

宇文拻回首對墨痕道:“我帶你去見一個人。”

墨痕奇道:“誰?”

宇文拻一邊解開系着的繩子,一邊平淡的道:“一個大夫。”

墨痕微一挑眉,明眸迎上宇文拻的眼,卻見他竟是出奇的認真,不由苦笑道:“我應該好好謝謝你的,只是我這病早有名醫斷言無藥可救,又何必再麻煩呢?”

宇文拻不為所動:“名醫?這世上被稱為名醫的太多了,就像這世上有無數的人自封或被封為一流高手,什麽‘鐵鞭鎮四方’、‘威震三山俠’,喊得一個比一個響,不知道的還真以為是武學大宗師呢!真正的高手,哼。”

這樣的言論倒是新奇,墨痕莞爾,江湖中那些欺世盜名之輩,甚至是一輩子練就一技之長者,于這位少年成名,站在頂端的高傲少年而言,确實難以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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