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清談

上得船來,墨痕擡首看繁星滿天,極目遠眺這夜幕之中的五湖風光別具一格,如一名傾城女子蒙上面紗,變得瑰麗而神秘已極。

見墨痕看的出神,宇文拻并不打擾,只在一旁靜靜劃船。

江風輕拂,吹動墨痕的輕衣墨發,單薄的站在那兒,仿佛降臨凡間的九天仙子,将要絕塵而去。

江上濕氣重,漸入湖心,墨痕感到涼意直竄上來。原是不料會出了莊子到湖上來,也沒穿件厚點的衣服,只得緊了緊衣襟,雙手握在一起輕輕呵了一口熱氣。

倏地身上一暖,便見宇文拻将他的外袍披在了自己身上。

墨痕微訝,正要開口,宇文拻已先截斷了她的話頭,淡淡道:“你的人都怕你有個什麽,如果你受了寒,我可有麻煩了。”

聽他平平敘述,仿佛天經地義之事,墨痕也便不再推辭。

宇文拻看了她一眼:“你今日病情發作,是我的劍氣之故吧?”雖是問句,語氣卻極篤定。

墨痕淡然一笑:“這便是你要帶我去看大夫的原因?”

宇文拻道:“我需要你幫我查案。”

墨痕溫然道:“這是我的職責。”

宇文拻不置可否:“我只是不想欠別人什麽。”

墨痕擡首,潋滟明眸直視宇文拻,宇文拻卻側首看向別處。

墨痕微微一笑:“良辰美景确不可辜負了,只是恕墨痕直言,宇文公子似乎并不會觀賞。”

宇文拻星眸微眯,回首,用冷冷的眸光将墨痕掃視了一遍,唇角扯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墨痕姑娘貴為寫臆閣閣主,自然能将一切看的清清楚楚。”話語之中不可名狀的譏诮顯而易見。

墨痕并不動氣,語氣依舊平靜寧和:“墨痕并不知宇文公子有何種遭遇,心結在何處,只是勸一句,宇文公子既然是快意江湖之人,就別沉浸在過去的回憶中,畫地為牢。人生苦短,能把握的,只是當下罷了。”話語被江上寒風吹散,變得空靈而缥缈。

宇文拻沉眸,良久,他問道:“若我有深仇大恨呢?”

墨痕靜靜的看着他:“他該死嗎?”

宇文拻冷冷道:“于我而言,千刀萬剮,尚難贖罪!”

墨痕明眸亮如辰星:“既是他欠你的,想要讨回,無可非議。”

宇文拻劃槳的手一滞,星眸中一瞬間的詫異為墨痕清晰捕獲,挑眉問道:“你不勸我放下仇恨?”

墨痕笑起來,反問道:“我為何要勸你?每個人都該為自己的行為承擔後果。”

宇文拻目光閃動,許久方道:“你們聖人不都勸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嗎?”

墨痕“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輕搖臻首道:“我不是聖人。”

宇文拻眸光鎖住墨痕,似驚異,又似探索。

墨痕伸手掠了掠被風吹得有些微散亂的長發,正要開口,一陣寒風吹過,突然猛烈地咳了起來。

宇文拻一驚:“你……受涼了嗎?”

墨痕不語,依舊掩袖咳嗽不止。

宇文拻起身走上前,輕輕拍了拍她的背,他拍的并不舒服,生硬的動作,仿佛是第一次做這種事一般。

好一會兒,墨痕才緩了下來。

宇文拻淡然的回到船頭繼續劃船,仿佛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夜幕之中看不出來,或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的耳後有些微紅色泛起。

墨痕盈盈坐于船艙之中,溫然道:“那日你問我是否覺得你無心無情,今日我便回答你吧。”澄如秋水的大眼睛看着宇文拻。

宇文拻的手微微一頓,接着若無其事的劃船。

墨痕微微一笑:“兵刃相交之聲重且不疾,并不似一流高手過招,若墨痕沒有猜錯的話,相鬥之人應是左明輝和劉番。以宇文公子的睿智,想必早已看出他兩人之間的門主之争,你也深知兩人斷不會鬧出人命,是以并不插手其中,可對?”

宇文拻并不回答,只是淡淡道:“無聊的相鬥。”

墨痕停了一停:“你自然知道我尚未發現兇手是誰,你今日上午來找我,是想問我懷疑誰吧?”

宇文拻道:“不錯,事發至今,時間已然不短,你必然思量多時,不可能一點想法都沒有。”

墨痕苦笑道:“你高看我了。”

宇文拻皺眉:“你不肯說?”

墨痕聞言倒是莞爾:“你又何必如此固執?沒有證據的事,我絕不會說。”

宇文拻沉眸,不再言語。

墨痕笑了笑:“其實說與不說又有何區別?不過是個猜測,或許還會因為這樣一個猜測對你産生誤導也未可知。”

宇文拻沉聲道:“知道了自然有我的用處。”

墨痕有幾分好奇的看着他:“哦?”

宇文拻擡首,目光落在遠處的湖面上,冷漠的不帶一絲感情的聲音随風傳來:“寧可錯殺一千,不可放過一個。”

墨痕并不喜歡殺人,然乍然聽到宇文拻這樣野蠻而殘忍的話語,她竟沒有産生任何負面的情緒。卻也不知為何,墨痕突然想起那日的四目相對,他眸中深深的悲傷與絕望。這樣一個似天神又似魔王的男人,竟也會有這樣的神色!

“你這樣說,倒似乎在懷疑我的能力了。”墨痕淡然道。

宇文拻仍是波瀾不驚的樣子:“我并沒有,你不必多心。”

墨痕輕輕嘆息一聲,心下微有恻然,道:“墨痕向來不輕易許諾,然今日,我許你,一定為這些枉死者,為宇文莊主讨回一個公道!”

宇文拻淡淡問道:“為何?”

墨痕步出船艙,站在他身側,目視前方,淸靈溫婉的聲音道:“或許是因為,你是第一個叫我墨痕的人。”

宇文拻回首,眸中滿是驚奇。

墨痕卻兀自笑了:“很奇怪嗎?我自幼生長于寫臆閣,以前還有師尊喚我痕兒,自她老人家仙逝之後,其餘人一律從南宮小姐改口為南宮閣主。閣主,好疏遠好高高在上的稱呼,還是在我的堅持下,碧流和冷梅才沒有改口。至于墨痕二字,卻似乎早已被人淡忘了。”

這些話說的頗有幾分感慨。

宇文拻別過臉去:“謝了。”

墨痕想了想,道:“對了,我想問你一個人——左明輝。”

宇文拻奇怪的看着她:“他?”

墨痕點點頭:“他是溪兒将來的夫君吧?”

宇文拻不答反問:“你很關心溪兒?”

墨痕笑笑:“溪兒是一個很可愛的女孩子,難道你不這樣認為嗎?”頓了一下,複又溫然一笑,“況且她叫我一聲姐姐,做姐姐的自然該關心妹妹。”

宇文拻想了想,道:“應該算是出淤泥而不染。”

墨痕“嗤”的一笑:“難得見你開玩笑。”

宇文拻不以為意:“蘇門主是什麽樣的人難道你還看不出來?辟芷門裏的勾心鬥角難道還少嗎?不過,溪兒倒确實是個不錯的女孩,仍保留着天真純淨。左明輝武功不怎麽樣……呃……在普通的同齡人之中倒還算得上是出類拔萃,有些不夠冷靜,還是缺少歷練,論心思恐怕還不如明玉,但是對溪兒相當好,應該就是所謂的‘愛’吧。”

墨痕好笑的看着他,重複道:“應該就是所謂的‘愛’?”

宇文拻無所謂的道:“我又不懂這些情情愛愛的。”

墨痕無奈的一笑:“好吧好吧。”

墨痕看着宇文拻,突然起了玩心,靈動的眸中滿是慧黠之色,小嘴微微一撇:“你損了我的耳墜,便這樣不置一詞嗎?”說着将玉拳舉到他面前,攤開,白日裏那枚損壞了的嵌米珠銀耳墜在月光下發出柔美的光芒。

宇文拻一怔,不意墨痕竟這樣問,倒是略顯尴尬,不由俊臉微紅,停了停方道:“我……我會賠你的。”

磨痕狡黠一笑:“一言為定。”

宇文拻避過墨痕看過來的眸光,偏首看向遠處。

磨痕淡淡含笑,倒是想不出他挑耳墜的模樣。

“風這麽大,還不進去。”耳邊卻傳來宇文拻冷冷的聲音。

墨痕擺擺手:“無妨,難得能在五湖之上看這麽美的星空,怎能白白錯過了呢?”

仰首間,可見夜幕便似一匹黑的綢緞,綴滿了璀璨如寶石般閃閃發亮的星子。寫臆閣處于湖中,墨痕以前也常常在湖上看星空,但今日在五湖上,卻又有了別樣的感受。側首,卻見宇文拻只是平視前方的一片黑暗,淺淺一笑:“擡頭看看吧。”

宇文拻一愣,下意識的不想理會,遲疑了半響才擡起頭來,對着夜空眨了眨燦若星辰的眸子,最終卻又将目光轉向了墨痕。

墨痕笑問:“你認識這些星星嗎?”

宇文拻搖頭。

墨痕擡起玉臂,一一指給他看:“那是北極星,那像勺子似的是北鬥七星,牛郎星是那一顆,聽過牛郎織女的故事沒有?看那邊,那顆便是織女星。紫薇六星分別是紫微星、天機星、太陽星、武曲星、天同星、廉貞星。天馬星是月系九星之一,還有左輔星……”

“人生苦短,能把握的,只是當下罷了。”耳邊又響起這句話來。宇文拻的目光不知不覺從天上的星辰落到墨痕燦若星辰的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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