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破陣

回來的路上,宇文拻依舊沉默。

墨痕淺淺一笑:“想不到你還認識這位醫中鬼手。”

宇文拻道:“我是在無意中救了他一命。”

墨痕失笑的搖搖頭:“救便救了,還是無意中?你倒說說那怎樣才是有意救人?”

宇文拻明知墨痕戲谑,還是道:“我若知道他有難,趕去相救,自是有意,但在道上見他有難,順手相救,豈非無意?”

墨痕斂去笑容,輕嘆道:“好一個豈非無意!竟連我也無話反駁了。”停了一停,又道,“對了,關于宇文莊主,有幾個問題想問你。”

宇文拻回首,灼灼的目光直視墨痕潋滟流光的眸:“你這樣事事留心,旁敲側擊,不勞心過度才是怪事。”

墨痕聞言不由一怔,繼而淺淺一笑:“這話倒讓我想起了一件事,不知你有沒有興趣聽?”

宇文拻輕輕搖頭,淡淡的話語裏有一絲幾不可聞的無奈:“南宮閣主的教誨可是難得聽得,閣主請講。”

墨痕“噗嗤”一笑,停了一停,方緩緩道:“我年幼之時,曾有一位精于醫道,雲游四方的聖僧要化我出家。他道‘小姐若留在寫臆閣,必活不過三十,但若常伴青燈古佛,或能活至七十亦未可知’。”頓了一下,“想必你已猜到了,說這話的正是許大哥的師傅聖祯大師,但我從不曾後悔我選擇的路。我的性子便是如此,寧可如煙火一瞬即逝,至少燦爛過。七十載或是三十載,于我,只有做自己想做的事,有意義的事,才不枉來人世一遭。”

宇文拻将目光移向別處,許久,方道:“都快中夜了,還是進去歇着為好。有什麽話,明日再問不遲。”

聽他這樣講,墨痕倒也覺得倦怠了,颔首道:“也罷,只是辛苦你了。”說着轉身入艙。而此時的宇文拻靜靜的看着她,眸光逐漸變得堅定,亮如天上的辰星,如升空的煙花炸響的那一瞬間的絢爛耀眼。

扁舟載着一輪明月在這寂靜的只有流水聲的夜晚前進着,約摸兩盞茶的功夫後靠了岸。宇文拻系好船,入艙去喚墨痕,倏然一怔。

只見墨痕左手平放,右手支着腦袋,坐在艙中睡着了。

借着艙中一盞不甚明亮的瓷燈,可見她睫毛又長又密,微微上卷,在白皙的面龐上投下一道淺淺的弧度。瑤鼻櫻唇,膚光勝雪,包裹在自己那件又長又大的黑袍中,益發顯得她潔白晶瑩,風骨清新,如一顆閃着柔和光芒的明珠,又似瓊苞玉樹堆雪,恬靜美好如斯,會令周圍的一切人都被不知不覺的感染。宇文拻不由一時呆立當場,不知所措。

其實墨痕一向淺眠,在這搖搖晃晃的船中又怎能入睡,不過閉目養神罷了。感覺船停了,便睜開那雙潋滟靈動的大眼睛,看到宇文拻站在面前,問道:“到了嗎?”

宇文拻下意識的點頭。

墨痕顧盼神飛的大眼睛看着宇文拻,好奇的眨了兩下:“我臉上有什麽嗎?”

宇文拻回過神來,搖了搖頭:“下船吧。”

墨痕“哦”了一聲,站起身來,卻還是疑惑的看着他。

宇文拻耳後爬上了一抹嫣紅,忙道:“快走吧。”

下得船來,往辟芷門而去。

倏地,墨痕足下一頓,回首看向宇文拻,便見他亦是看向自己,四目相對,兩人同時躍起。

前面的黑影如鬼魅一般,借着月光斑駁,樹影婆娑,風吹草動遮掩着衣袂破空之聲,夜幕使他更添神秘。

對于宇文拻和墨痕這樣的追蹤高手而言,辨別出黑影的位置還是容易的,但也不知為何,短短三十來丈的距離卻總也無法縮短。

如是一逃兩追,足有一柱香的時間後,黑影忽然消失在了前面的密林之中。

墨痕和宇文拻足下一頓,墨痕凝神,師門絕技“靜心訣”細細的搜索着周圍的風吹草動,蟲鳴鳥飛。宇文拻則眸光亮如寶石,掃視着這片樹林,絲絲寒意自他眸中溢出,嘴角抿成一道冰冷的弧度。

片刻之後,墨痕睜開如水明眸:“在西面。”剛要上前,倏然再次頓住,明眸微眯。

宇文拻淡淡道:“五行陣。”嘴角抿成一道冰冷的弧度。

墨痕點點頭:“不錯。”

宇文拻當前一步,只淡淡撂下一句:“跟緊我。”

墨痕淺淺一笑,也不多言。

陣法原本僅用于戰争,後為武學名家所利用,不僅數人即可成陣,草木花石,亦可制敵,但既脫自古陣,破解之法亦在古陣之中。

墨痕閱盡寫臆閣萬卷藏書,《六韬》、《吳子》、《孫子兵法》、《易經》等皆爛熟于心,對陣法自也大有了解。

宇文拻雖一言不發,但眸光深邃,神情淡然,顯然成竹在胸,亦是個中行家。

兩道身影穿花分柳,在密林中輕盈飛躍。

勢挾勁風之中夾帶的兵刃相擊之聲,驟然的竄入墨痕的耳中,令她驀然一驚,這麽晚了,有誰會在這危險重重的地方打鬥?

“南面有打鬥之聲。”墨痕當機立斷,身影一錯,輕雲般掠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也便是在這時,七道銀線劃破夜幕,如閃電般直襲向墨痕。

□□突起,墨痕明眸劃過一絲冷然,嬌軀後仰,幾乎是同時,七支利箭貼面飛過。接着便見她玉手一探,抓住一枚利箭的末梢,淩空一個旋身,禦去劍勢,翩然落地的那一剎,利箭再次化作閃電,向着發劍位置激射而去。

墨痕出手的剎那,身後又是一蓬如碎藍寶石般的細小暗器。潋滟的明眸劃過一抹冰冷,廣袖剛要揚起,卻見面前白光化作一道銀牆。

藍芒銀牆一起消失,甚至看不出宇文拻腰間的那一柄古樸雅致的寂淵劍剛出鞘過。

還來不及喘口氣,第三輪襲擊便到了——數百枝□□從四面八方朝着兩人的位置射來。

墨痕反手握住袖中的短劍,然還沒有拔出,腰間驟然一緊,男子的清爽的氣息已然把她包圍,她的頭身不由己的撞上了他的胸膛,這一份怔驚甚至超過了這漫天箭雨,墨痕覺得周圍突然好像安靜了下來,靜的只有她與他的心跳。

但南宮墨痕畢竟是南宮墨痕,下一瞬間,她已回到了現實。

不是第一次看他出手,也曾與他交過手,但這是她第一次這樣清楚地看到宇文拻在劍上的造詣。

那一柄古樸的寂淵劍驟然迸出萬道寒光,似冬日凜冽的寒風般揮出,墨痕只覺身上衣袂激飛而起,他帶着她急速轉動,數百枝□□霎時便被盡數絞斷。

身影停下,四周一片寂靜……

墨痕輕輕道:“宇文公子……”

宇文拻淡然的放開手:“你不合适動手。”

墨痕垂首,将眸底的情緒盡數濾去:“墨痕謝過公子的維護。”

“此地不宜久留。”宇文拻看了四周一眼,星眸中有豹子般銳利的光芒驟然亮起,然後極快的隐于眼眸深處,淡淡的對墨痕說道。

墨痕點點頭,猛地一驚:“打鬥的聲音消失了!”

宇文拻星眸頓沉。

“靜心訣”第十重打開,不放過每一個角落。

然而……沒有,什麽都沒有,沒有一絲人的生機,剛才種種仿佛從來沒有出現過一般,在風中消失的無影無蹤。

墨痕駭然,難道……

“去看看。”墨痕沉聲道,眸底有有一抹寒芒冉冉升起。

宇文拻搶上一步:“南面是吧?”身影一閃,當先而去。

這一回比方才自是小心,兩人皆是全神戒備。然一路而來,倒是順遂的緊,不大一會兒,便到了五行陣的陣心。

宇文拻突然身子一頓,一絲冷芒在星眸中驟然洇開。

墨痕輕盈落于他身側。

果然!一縷無奈的苦笑自唇畔緩緩擴散,足尖輕點,白影如煙,已到了跟前。

宇文拻看了她一眼,緊随其後。

黑黢黢的樹影像極了惡鬼的枯爪,時不時的伸向自己心儀的獵物。借着月光,屍體是那麽清清楚楚,又是那麽令人心驚膽寒。

又是五刀分屍,與先前兩具一模一樣的屍體。兩顆頭顱相對而望,他們的眼神是那樣的怨毒,那樣的驚異,那樣的不甘,那樣的複雜……即使死了,那樣的眼神亦是毒蛇的信子,令人不寒而栗,毛骨悚然。

“是魏文都和金迪。”鎮定依舊,宇文拻口氣不變,卻到底皺緊了眉頭。

墨痕點了點頭,照例俯身仔細檢了一番,兩人确是剛剛死去無疑。看向四周,金迪用的是鐵鏈飛刀,黃金刀柄上綴着顆顆閃亮名貴的紫色寶石,刀刃上有一層極淡的青光隐隐浮動,顯見的是削鐵如泥的寶物;魏文都則自持膂力過人,內功雄厚,因此所用長劍較尋常闊出三分之一來,精鐵制成,上面雕着奇特的花紋,亦是江湖之中罕見的兵刃。四周全是刀劍相鬥留下的痕跡,僅僅是這樣看,已可知方才乃是一場一流高手之間的精彩對決。

“奇怪,僅有刀劍的痕跡,而且從這些痕跡上看,招招是拼命的架勢,莫不是竟在一決生死?”墨痕喃喃道。

“不錯,僅有兩件兵刃留下的痕跡。”宇文拻亦仔細看了一遍,也不由皺緊了眉頭。

夜,越發的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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