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殘局
這間室中也有一局棋。
然這一局,墨痕思索良久,卻仍毫無頭緒。
應該說,這是一局非常完美的棋局,構思精妙,別出心裁,每每于出人意料之處着棋,卻是恰到好處的扭轉乾坤,沒有一處是多餘的棋子。這般棋力,便是當今國手也是望塵莫及,若是讓那好棋之人得了去,必定欣喜若狂。
奇怪,為何會有一種熟悉的感覺?為何……墨痕伸手揉了揉太陽穴,可惜那靈感一瞬即逝,再難把握。
“咳咳……”到底是密室陰森,寒氣重,站在這兒一動不動的看棋,只覺絲絲縷縷的森寒之意浸入肌膚,頓時掩袖重重的咳了起來。
宇文拻一躍走到她身邊,拍了拍她的背,道:“進來這麽久,也該出去了,那支迷香也快燃完了。”
墨痕笑了笑:“但我偏是對越弄不明白的東西越好奇。”目光再次投向棋局,她于棋道之上亦有頗深的造詣,卻也清楚地很,這樣的棋局并非自己一時半會兒能解的開的,但就是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令她不願舍了離去。倏然靈光一現,“對了,這豈非正是天寶十五年間,王積薪逃往四川途中所得的‘鄧艾開蜀勢’?”
宇文拻聽聞這話,眸中帶了幾分好奇,幾分探索:“我對棋知之不多,但王積薪的棋局似乎都已遺失了吧?保留下來的僅僅只有子解雙征的着法。”
墨痕淺淺一笑,卻是少有的露出幾分驕傲來:“确是如此,但師尊酷愛圍棋,遍覽古籍,幾十年中終于從各處殘存記載之中複制下了此局。”頓了一下,嘆道,“這秋月白真真是奇人,竟也懂得這局棋,還将此局用作機關,若非世間還有一個師尊,當真無人能打開這扇門。這副棋局有一處擺錯了。”伸出玉手将一枚黑子輕輕一移,在拈一子擺上。不大一會兒,聽得一聲機括轉動的聲響,第三道石門緩緩打開。
這間石室卻是極空,偌大的房間僅擺了寥寥幾個小箱子。且與外邊幾間不同的是,這間房內灰塵遍布,當真是二十五年來無人踏足的光景。
宇文拻看了一眼一只四角白銅的朱紅漆木匣子,上面挂着七心斷情鎖。他從袖中抽出一根細鐵絲,随意擺弄了兩下,號稱武林十大奇鎖的七心斷情鎖竟就打開了。
吹去上面厚厚的灰塵,木匣開啓,便見裏面放着一幅畫。
宇文拻看了墨痕一眼。
墨痕解開上面系着的紅綢縧子,小心的将其展開,頓時眸光一亮,寧靜的聲音竟透出三分激動來:“是顧恺之的真跡——《烈女仁智圖》”東晉最偉大的畫家之作,自是價值連城的瑰寶,看來秋月白最大的財富就是收藏于此了。
倏地,一陣寒意襲上心頭,雖是極輕的聲響,但“靜心訣”一分不差的收入——那機括轉動的聲音。
墨痕和宇文拻身形如電,同時搶出。
然,“砰”的一聲巨響!還是晚了一步,升起的牆面已經毫不留情的關上了。
還未等兩人有什麽情緒,更驚險的事發生了——兩邊的前牆面緩緩向着中間移來……
這下,饒是見多識廣,處變不驚的兩人也不免慌了。
這時怎麽回事?
宇文拻運盡全力一掌劈出,千斤之力如泥牛入海,絲毫不曾阻斷牆面移動的速度。
不過是一瞬間的震驚,然後宇文拻像是說旁人的事一般風輕雲淡的道:“沒想到竟會喪生在這兒,這種死法似乎不大常見,好像還蠻有意思的,只是委屈了南宮閣主。”
墨痕對他的話半點沒有聽進去,她的目光一直在兩邊的牆面上,此時突然淡淡的一笑:“雖然墨痕是活不長的人,卻也不想就這麽死了,更不想失信于人——這個案子還沒破之前,我們誰都別想死。”
宇文拻一怔。
牆面越發移的近了,已經不足一尺。
墨痕驟然點足,長身躍起,飛足踢在那只朱紅漆木匣子上,巨大的內勁之下,木匣頓時四分五裂,四角上的白銅堪比裝了機括的暗器,霎時嵌入兩面牆中。
不!是兩張磁鐵制的棋盤中!
牆面靠近,靠近,靠近,靠近……不動了……接着,後退,後退,後退……恢複原位。
墨痕握緊的手緩緩的松開,長長地舒了口氣。偏首,卻見宇文拻正看着自己。
倏然心頭仿佛萬千蟻蟲啃噬,熟悉的痛楚令她冷汗直流,死死地捂住胸口,倚在木箱上。
宇文拻一把扶住她,一向果決堅定地眸中竟有了一絲慌亂:“你怎麽樣?”接過墨痕用盡力氣從懷中取出的白玉小瓶,慌忙打開,從裏面倒出一枚散發着淡淡清香的凝心冰玉丸,塞入墨痕口中。
半響,墨痕才松開緊咬的櫻唇。
宇文拻道:“地下陰寒過重,還是上去吧。”他的話似乎還是商量的意思,但是他的語氣卻是容不得任何反抗的那種,沒有任何的餘地。
墨痕點點頭,這一夜來,不說她未曾合過眼,單是夜追,遇襲,闖陣,入密道,便要耗去不少體力,加之“靜心訣”所耗去的內力,委實非常疲憊了,又怎麽禁得住這一日兩次的病發?
剛一移步,便覺身子一軟,向後倒去,身後的宇文拻忙跨上一步攬住她的纖腰,扶着她退出密道。
到得外面,卻發覺已是寅時,地上所插的迷香也已燃了大半。墨痕這一晚勞心費力,已顯倦容,宇文拻仍是雙目炯炯。
兩人各懷心事,一路無言,宇文拻一直将墨痕送到桃花屋舍,這才離開。
冷梅和碧流一直張望着外面,也是一宿未眠,這莊子裏裏外外暗藏殺機,偏生主子和一個相識未久,冷漠已極之人出去,還一夜未歸,雖是自信自家主子聰穎過人,到底還是不放心。
見墨痕回來,碧流忙上前一步:“阿彌陀佛,可算是回來了,您到底幹什麽去了?竟一夜不歸!可吓死我們了!”頓了頓才發現墨痕披着件黑色海水紋緞制外衣,正是宇文拻之物,臉色更是顯得蒼白,不由驚道,“這更深露重的,小姐不會是受了涼吧?”
墨痕搖首示意無事,進得屋來将外袍除下。
碧流倒了杯熱茶給墨痕潤潤嗓子,這才又問道:“到底是去了哪兒?”
墨痕淺淺一笑:“去看了個大夫。”
碧流不禁愕然:“去看大夫?”
墨痕笑道:“偏是你性子急,就不能容我休息一下?”
說話間,冷梅已捧了個鬥彩荷花瓷盞上來。剛才的對話,她顯然是聽到了,道:“大夫?宇文拻不是普通之人,他看得上眼的大夫必然不俗,可有什麽收獲?”她對于是什麽人完全不感興趣,只關心墨痕的身體狀況。
墨痕笑道:“什麽時候冷梅也和碧流這般急性了?”不經意的低頭看去眸中閃過一絲詫異:“血燕窩?”
碧流道:“小姐忘了,前日蘇夫人說要送些山參來給你補補身子的,晚間親自送了來。并着二兩血燕窩,本是想找你聊聊的,我回說你不在,便回去了。”
冷梅道:“我險些忘了,倚松道長也來找過您,送來一些蓮心茶。”
墨痕着實有些餓了,不大一會兒便将一盅血燕窩喝完了,聽完冷梅的話,道:“蓮心茶?《本草再新》中載,蓮心功能‘清心火,平肝火,瀉脾火,降肺火,消暑除煩,生津止渴,治目紅腫,外形細緊纖秀,鋒苗顯露,色澤綠中帶黃,有似蓮。蓮子蕊色,香氣清幽,含綠豆清香,味醇鮮爽,湯色橙綠清澈,葉底嫩勻成朵,泡在杯中,兩葉相對開,中間豎一芽心,猶如蓮子瓣心。”頓了一下,道,“也罷,回頭再去道謝吧。”
這會兒,碧流又催問起墨痕來。墨痕無奈,便将今夜之行草草講了一遍。
兩人聽完皆是黯然,倒是墨痕笑笑,道:“這本是意料之中的事,又何必枉自生了不必要的煩惱?”
冷梅輕輕咬了咬銀牙,道:“罷了,我們在這兒倒引得小姐煩惱起來了。小姐還是先休息要緊。”便與碧流退了出去。
到底是累壞了,墨痕甫一躺下便去見了周公。
到得辰時,便有人來找墨痕,卻正是管家朱榮沖。
冷梅眼見墨痕未醒,不忍打擾,便攔了下來。不料朱榮沖竟立于桃花塢外一直相候。
冷梅有些無奈,到底還是進屋去看看,不想墨痕已然轉醒。梳洗方罷,面上有三分憔悴,卻是清新猶似弱柳扶風,秀美好比嬌花照水。
見冷梅進來,墨痕道:“可是朱總管等在外面?”
冷梅道:“回小姐,正是。”
墨痕點點頭,心中了然,款步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