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二節婚宴
大越三十一年。春。
帝京。
據說這是大越近百年來最為奢華盛大的婚禮。
新郎是大越最為清貴的少年皇子,新娘是色藝雙絕的西楚公主。
帝京的人們都說,西楚這一邊陲小國對大越的敬意,已經盡數化作了公主的嫁妝。迎親的隊伍自行宮而來,從明德門進入了帝京。
按照大越的風俗,新婚之日,新娘的腳不能沾地,雖說她是一直坐在喜轎上的,可天家依舊用富貴的正紅錦緞來鋪就她腳下的道路。
明德門至承天門的南北大道上,連綿地鋪着十裏紅妝。紅綢蜿蜒,花瓣飛舞,一派富貴奢靡的景象。
可徽音并看不到這些。
她的眼前,只有喜帕滿目的紅。
雖然合歡替她做好了嫁衣,可在大阏氏的要求下,徽音不得不自己繡成了喜帕。而如今喜帕上頭是她親手繡的并蒂蓮花,卻因為針法的粗糙惹得她的額頭一陣微癢。
徽音很想伸手揉一揉腦袋,可喜轎的花窗上只掩着一層薄薄的紅紗。周圍的吵鬧聲越來越響,徽音知道,有很多很多的人都在看着她,看着西楚的榮華與姿容。
她再也不能像在故國時那般肆無忌憚了。
落轎,入堂。
徽音由喜娘攙扶着,一步一步莊重地走進王府。她的手卻緊緊地攥緊了衣袖。
喜帕遮住了她的目光,也遮住了她的惶恐不安。徽音垂下眼,在流穗晃動的隙縫間,瞧見了自己衣袖中的光亮。
她倒吸了一口涼氣,再次握緊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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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喜的聲音一浪高過一浪,衆人鬧哄哄地想要一睹西楚公主傳聞中的絕世容顏。
三拜,九扣。
大越的皇帝與皇後未曾親臨,徽音瞧不見高堂上坐的是什麽人,也沒有心思去關心這些東西。她依着喜娘的祝詞,規行矩步地完成了婚禮。
最後,是夫妻對拜。
正要起身的時候,今日一直有些拘謹的清河郡王卻越過喜娘,想要親手扶起他的新娘。
這個動作并未出現在嬷嬷教導的流程中,徽音有那麽一瞬的愣神,随即将手遞給了她的夫君。
所有的人都看到公主在起身的時候,步子晃了晃,靠到了新郎的身上。
可在誰也沒看清的時候,她将袖中的匕首,□□了她夫君的胸膛。
她今天見着了太多的紅色,在喜帕的璎珞流穗間望見他胸口緩緩滲出的鮮血時,她竟然有些麻木了。
終于結束了,她可以回到西楚,回到故國,一切都可以回到沒有什麽都發生過的時候。
半個時辰之後,徽音坐在了新房裏頭,無人問津。合歡也被關在了外頭。
所以,準确的說,她是被鎖進了新房裏。
而徽音是坐了好一會才意識到這個事實的。
她坐在雕花杉木大床的床沿上,長裙曳地,裙擺上的流水璎珞若即若離地摩擦着地面,身側是輕扣在銅環上的紅紗簾幕。徽音就這麽端端正正的坐着,安靜得仿若真的是一個等待着新郎來掀起喜帕的新娘子。
可是她知道,一切都不一樣了。
不會有人來了。
她終于可以拿下那方粗糙的喜帕了。
徽音擡起頭,自己掀起了紅蓋頭,當那片紅色褪去時,她瞧見了屋子裏燭光搖曳的支支紅燭,如同清晨的那顆露珠般無所依傍。
徽音起身走到梳妝臺前坐下,花了很長時間一件一件地取下了頭上掐絲點翠的鳳冠,取下了身上琳琅滿目的配飾。
她寬大的嫁衣衣袖因此滑落下來,露出一段白淨細嫩的手臂。徽音取了點水,擦幹淨了臉上的胭脂色彩,露出了一張秀麗幹淨的素顏。只是這樣清麗美好的容顏,卻無人問津。
徽音擡頭瞧了瞧自己在鏡子中的模樣。
大清早費了多大功夫才梳好的頭,還沒被人瞧見一眼,就落得如今零落的結局。
這原是徽音期盼着的結局。
可是此刻,她卻并沒有感覺到開心。遠離故國,身處他鄉,獨自一人困于鬥室的孤寂讓她不由地感覺到驚恐與不安。
薛連衡死了,一切就真的能恢複原樣嗎?
十五歲之前,徽音都以為自己日後會嫁給朝風。
徽音是西楚王位的繼承者。她的夫君,可以成為西楚的新可汗。而朝風是修羅衛的統領,他帶着西楚的将士們保家衛國、征戰四方,他是西楚人民心中的英雄,更是徽音心中的英雄。
更重要的是,他們青梅竹馬、兩情相悅。
可來自帝京的那個人,毀了這一切。
他口口聲聲說着“甚慕公主”,卻從不明白這自說自話的愛慕都帶給了她什麽。
徽音或許此生都忘不掉朝風離去時的目光,在薛連衡迎親的隊伍到達後,他會率隊離開大越,回到西楚。在行宮中的那一眼既是漫漫長路裏他們唯一的一次對視,亦是最後一面。
那個眼神看起來空無一物,徽音卻明白其中的眷戀不舍,以及他對命運深深的怨恨。
這一切,都拜薛連衡所賜。
徽音想殺了他。
她自然不精通殺人,她精通的只有琴棋書畫。如同每一個溫婉賢淑的帝國公主一般,徽音甚至從來沒碰過匕首。
直到那一天,朝風把含章刀給了她,他說“賀蘭徽音都只是賀蘭徽音,你的未來,要自己去争取。”
徽音知道,匕首能殺人,她也知道,朝風就是靠着殺人,才走到了今天。
那個時候,她根本不知道殺人是什麽意思,不知道殺了薛連衡會有什麽後果,不知道她會不會被大越皇帝處死,不知道兩國會不會交戰。
當她的手握上含章刀時,她的腦子裏就變得一片空白。
她只記得,她讨厭薛連衡,她恨他。
而朝風曾經跟她說過,你如果恨一個人,就殺了他。
可朝風沒告訴她,如果她沒能殺了那個人,還讓他知道了自己恨他,那該怎麽辦?
半個時辰之前。
那一刀下去之後,喜娘是最先發現的。她瞪大了眼睛,想要大聲驚叫,薛連衡卻擡手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并且對迅速湊近身邊的管家道,不要聲張,喜宴繼續。
于是喜娘顫顫巍巍地喊了句“送入洞房”,就扶着薛連衡去了後院。
管家對衆人道,郡王忽感身體不适,既大禮已成,也就不再随客宴飲,望各位盡興雲雲。
薛連衡被他們送進了他的舊房間,清河王府裏頓時亂作一團,前頭的賓客還喝得其樂融融,後院裏的大夫們滿頭大汗地進進出出。
而徽音則被人帶到了這個房間,似乎再也沒人記得她了。
徽音回到了床邊,躺了下去。
可她卻怎麽也睡不着。
徽音才知道,原來把匕首刺進別人胸膛裏的感覺是軟綿綿的。她還以為要刺進去會很難,可事實上,人的血肉像是一個無底洞,會用力地拉扯着她的手,像是要把她的手和他的胸膛永永遠遠地融和在一起,分也分不開。
徽音的手緊緊地攥着被子,身體微微發抖。
她想回西楚,想回到朝風身邊,不想在這個無底洞般黑漆漆的地方待着。
整整一夜,她聽着院子裏來來回回的腳步聲,聽他們一聲一聲地喚着郡王,聽着他們焦急的言語,聽到丫鬟們的哭聲和管家的責怪。
徽音開始想,如果薛連衡沒有死,或許也是個不錯的結局。他一定不想再把她留在身邊了,而她是西楚的公主,他又不能把她怎麽樣。
薛連衡會把她送回西楚去的吧。
徽音這樣想着。
徽音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睡過去的,第二天一早,有一個小丫鬟來喚醒了她,侍奉她洗漱梳妝。
宅子裏安安靜靜的,只有下人們輕微的腳步聲,似乎昨晚什麽事也沒有發生。
“王爺還好嗎?”徽音問。
可是那個丫鬟并沒有回答她。
“那合歡呢?”徽音又問。
那個丫鬟只是搖了搖頭,什麽都不肯說。
徽音很快就放棄了,呆呆地坐着,由着那丫鬟為她梳妝。
丫鬟為她梳起高高的發髻,而後遞給她一張唇脂。徽音含着它,抿了抿嘴。她擡頭看看銅鏡裏的人,說什麽豔絕天下的西楚公主,也不過是個任人擺布的玩偶罷了。
“王妃。”外頭有人扣了扣門,喊了一聲。
見徽音點了點頭,丫鬟出去打開了門:“什麽事?”
小厮走到徽音面前,恭恭敬敬地道:“王妃,王爺想問您借些胭脂水粉。”
聽見薛連衡沒死,還活得好好的,徽音的眼睛瞬了一瞬,不知是倍感失望還是舒了口氣,她忽然從那個失去了力氣的木偶又變回了高高在上的西楚公主。
她輕輕地笑了起來,帶着滿滿的敵意道:“喲,原來你們大越的男人,平日裏還要用胭脂水粉的嗎?”
小厮和丫鬟的臉色都在一瞬間變得十分難看,卻又因為接受極為嚴苛的訓導,而在此刻選擇了沉默地站在一旁。
正說着,薛連衡已經走進了屋子。他只穿了一件白色的單衣,臉色慘白,滿目倦色,似乎剛從鬼門關上撿回了一條命,連走到這裏都疲累無比。
徽音見慣了薛連衡的自信與潇灑,當日他們說起他風塵仆仆的時候,她還在心裏笑話。如今沒想到他是如此的情狀,徽音一時愣了神。
“你若不想被父皇發現,讓他派兵滅了你們西楚,就……”
薛連衡剛有氣無力地說了句,就被徽音打斷了。
“你過來。”
徽音極善妝容,寥寥幾筆,就讓薛連衡的臉色恢複如常。可他的唇色卻因此更顯蒼白。徽音取了一張唇脂遞給他,薛連衡卻有些猶豫,一個大男人來上妝,着實有些奇怪。
徽音不管他,扳過他的臉就把唇脂貼着那片最蒼白的地方按了下去。
拿開之後卻發現紅的有些過分。
太假了。
“洗掉。”徽音從丫鬟手上接過手絹替他擦了擦唇,試圖淡化出一個合适的唇色。薛連衡卻忽然擡起頭看着她,徽音被他看着有些不好意思,正要起身,忽然被薛連衡一把抱住,吻了上去。
因為動作太快,徽音甚至都忘了掙紮。
而後薛連衡放開徽音,抿了抿唇。
“這樣剛好。”
作者有話要說: 為什麽要寫這個文呢……
事情是這樣的……
我閑來無事(大霧)……
想要練習一下感情戲……
然而……
在我的理解裏……
感情戲就是吻戲……
所以……
這個文後面會有很多吻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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