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四節交鋒

薛連衡一走進蓮雲宮,宮女和內侍們就放下了手中的活,一個個走過來給他行禮。薛連衡平日裏進宮的次數也不少,都是見慣了的人。見他們忽然過來行大禮,他想着也許是因為新婚的緣故,又覺得哪裏不對。

可又實在不好意思繞過他們,只得停下腳步分了賞錢。這次急匆匆地走進殿去。

薛連衡一進門,就見着徽音跪在冷冰冰的地上,雙手還捧着茶,臉色煞白。而陳昭儀坐在榻上,直盯着她。

“母妃。”薛連衡躬身一禮,快步走過去取過徽音手中的茶碗,“母妃請用茶。”

“你胡鬧什麽,”陳昭儀急忙道,“還不快坐下。”

“起來吧,母妃讓你坐下。”薛連衡将茶碗一放,蹲下身去扶徽音。

陳昭儀見他這樣幫着徽音,也是無話可說,只得由他去扶。

可徽音跪的久了,雙腿早就麻了,手臂也是酸痛無比。驀地站起來,只覺得渾身無力,毫無防備地就摔向了薛連衡。

薛連衡忙站穩了身子,一把環住了徽音。

“做什麽呢,小心些!”陳昭儀急忙道,揮手讓身邊的宮女去扶徽音,薛連衡卻根本沒給那宮女機會,他沒有放手,自己扶着徽音在一側的紅木椅上坐下了。

徽音側過頭去看他,薛連衡的臉上還是她為他畫的精致色彩,逼真的紅潤膚色,讓人看不出他真正的臉色。

可是徽音知道,昨天那把匕首幾乎是完全地末入了他的胸膛,當時,她用盡全力想要置他于死地。

薛連衡他應該傷得很重吧。能起身行走已是不易,更別提這樣拉扯着傷口。

陳昭儀見狀,立刻打發了身邊的人,“你們都出去吧,把門關上。”

等宮中的內侍宮女們走了個幹淨,陳昭儀終于不再收斂神色,惱怒地看向薛連衡:“你還嫌不夠是吧?”

薛連衡并未驚慌,淡淡地道:“不管母妃知道了什麽,還是不要再提了,這對誰都沒有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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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你還要留她在身邊?任由着她再想辦法刺殺你?”當着徽音的面,陳昭儀毫無顧忌地說道。

“昨天的事是個意外,以後不會再發生了。”薛連衡道,依舊是理直氣壯的神色。

陳昭儀冷哼了一聲,沒有說話。

沒想到,薛連衡卻接着說:“徽音是西楚的公主,我希望母妃能對她保持應有的禮儀。”

“西楚的公主?”陳昭儀冷笑了一聲,饒有趣味地看向了徽音,“賀蘭徽音,我倒是要問問,你如今到底是西楚的公主,還是大越的清河王妃?”

“自然都是。”薛連衡替她回答。

“我沒有問你,”陳昭儀怒道,“賀蘭徽音,我問你,若是有朝一日西楚與大越開戰,你會站在哪邊?”

徽音擡起頭,看着陳昭儀,“我是西楚的公主,這一點永遠都不會變。”

“好啊。那若有一日西楚與衡兒有什麽紛争,你還會做這個清河王妃嗎?”陳昭儀又問。

徽音沒有說話,答案昭然若揭,根本不需要她多此一言。

“聽到了嗎?她心裏根本就不會有你。”陳昭儀對薛連衡道。

“可兒臣的心裏有她。”薛連衡冷冷地道。

說着,他便起了身,“不打擾母妃休息了,兒臣和王妃就先告退了。”

薛連衡不顧陳昭儀惱恨的神情,拉着徽音就離開了蓮雲宮。

回去的路上,薛連衡依舊沒有說話。只是與去時的沉悶不同,徽音見他一直緊蹙着眉頭,想來是傷口疼得沒心情說話。

剛剛走進王府,侍女就迎了出來,“王爺,大夫已經候着了,該換藥了。”

“不必了。”薛連衡淡淡地道,“讓王妃來就好了。”

“我……”徽音愣了一下,道,“我不會。”

“不要緊。”薛連衡說着就走進了屋子。

侍女立刻去打了水來,跟着走了進去。徽音沒有辦法,只得硬着頭皮走了進去。

薛連衡已經躺在了軟榻上,雙目緊閉,大口的呼了幾口氣,才緩緩地睜開眼。

“還愣着做什麽,你就這麽想我死在這兒嗎?”

“沒……沒有。”

徽音快步走了過去,到了薛連衡面前,卻只能傻傻地看着他,不知道該怎麽辦。

薛連衡擡眼看了看她。

徽音只得伸出手,顫抖着解開了他的扣子。徽音的面色潮紅,倒是比昨日新嫁婚禮時更為緊張。

徽音蹲在軟榻邊上,她一擡頭,就發現薛連衡正面帶笑意地看着她。

“王爺似乎很高興的樣子。”徽音悶悶地道。

“是啊。”薛連衡的嘴角揚着漫不經心的笑意,“若不是因為你愧疚于昨晚那一刀,怕是此生都不會理我吧。我又怎麽會有機會得到公主的親手照料。”

徽音聽了臉色一紅,有着怒氣,卻又不是真正的生氣,她低下頭去不說話,放緩了動作,輕輕地替薛連衡取下被血浸透的紗布。

空氣中,是濃重的血腥氣。

薛連衡依舊是那副懶洋洋的表情,要不是傷口猙獰地展現在她面前,徽音甚至都會懷疑薛連衡其實根本就沒有受傷。

以為昨天的一切都是一場夢。

然而現實卻血淋淋地呈現在她面前。

昨晚,因為身高的關系,頭上又帶着喜帕,徽音沒機會找準位置,在碰到薛連衡之後就立刻刺出了刀子。所以這一刀沒有刺中心肺,只是傷到了腹腔。所以看似不住地流血,于性命卻是無礙。

只是,薛連衡如果要瞞住昨天的事,以後還是得日日上朝。這個傷需要靜養,他這樣成天走動,勢必會使傷勢反複難愈。

其實,徽音很了解刀傷,也擅長包紮。

朝風常年在外習武行獵,弄得一身傷。他是從修羅場出來的人,覺得這些小傷根本不足挂齒,過幾日就好了,于是從不叫人醫治。

徽音發現了以後,派了大夫過去,朝風也不願應付他們。徽音沒有辦法,只得自己親手給他包紮,他才肯接受。

久而久之,她從剛開始的只會胡亂将傷處層層疊疊地包裹起來,到如今已經能非常熟練地控制金瘡藥的劑量與紗布的厚度。

“疼嗎?”徽音繞了一圈紗布,想問問薛連衡松緊的程度。

他卻反問:“你呢?”

“什麽?”

“心疼我嗎?”薛連衡笑着問。

徽音低着頭,不理會他的調笑,重新纏好了紗布,才起身問道:“既然王爺不打算聲張昨夜的事,那是不是可以放了合歡?”

薛連衡收斂了笑容:“如果我說不呢?”

“這件事情是我做的,就是我做的。王爺如果真的要追究,就追究我吧。不管有什麽樣的責任,我都會一力承擔。”徽音道,“整件事和合歡一點關系也沒有,你放了她吧。”

“承擔?你拿什麽承擔?這裏是大越,不是你說了算的那個西楚。謀殺皇子是什麽罪名你知道嗎?你承擔的起嗎?”薛連衡看起來很是懊惱,恨恨地道,“一個丫鬟的命,你都怎麽在乎,怎麽殺我的時候,一點都不留情面呢?賀蘭徽音,你就那麽恨我嗎?恨到不顧兩國邦交,不顧你孤身一人在大越的安危,豁出命來,也要殺了我?”

如果有一個人他毀了你的一生,讓你背井離鄉,此生孤苦。難道你會心甘情願地留在他的身邊?

她不會。可是她又逃不掉、跑不走。她有什麽辦法,不是自盡,就是殺了他。反正橫豎都是一條死路,何不把他一起拉下水。

徽音這麽想,可她沒有說出來,她沒有資格再去質問薛連衡。若不是他,別說是陳昭儀了,永安帝也不會放過她。

跪在蓮雲宮的時候,她才明白,原來所有的事情都不是那麽簡單的。殺了薛連衡不能解決什麽,一死了之也不能解決什麽。她的面前是泱泱大國大越,而她的身後,是她的西楚。

她必須在這個困局之中反複周旋,這就是她的命運。

薛連衡是害了她,卻也救了她,更何況,合歡還在他的手上。

徽音想了想,只能說:“若是合歡有什麽三長兩短,我也不會獨活在這世上。”

很多年以後,徽音再想起這一次談話,想起自己第一次威脅他。其實,她又有什麽東西可以拿出來威脅他呢,脫口而出的籌碼不過是她自己。而她之所以能夠用自己來威脅薛連衡,也不過是因為薛連衡喜歡她罷了。

只是這時候的徽音,還沒能意識到這一點。

“好了,怕了你了。”薛連衡又重新笑了起來,道,“那我幫了你這麽大的忙,你要怎麽謝我呢?”

“王爺想要徽音怎麽謝呢?”

薛連衡想了想,道:“為我奏一曲《碧月流華》吧,完整的。”

“我不會。”徽音淡淡地道,“我沒有騙你,《碧月流華》不過是我随手之作,本來就只做了半闕,卻被人譜成了曲子,流傳到了大越,讓人誤以為它還有下半闕。”

“可你為什麽不寫完它呢?那是一首好曲子,不是嗎?”薛連衡問。

“我還沒有寫完。”徽音說。

“是寫不下去了嗎?”薛連衡問着又道,“因為你的故事還沒有結束吧。”

徽音驀地擡頭看向薛連衡。

“那個沒有再次歸來的知音人,是誰?”他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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