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四節攤牌

因為裁撤邊軍的事,裁撤多少,守将如何安置,派什麽人繼續駐紮。一個個問題都要解決,各方的勢力都争執不下,薛連衡每天就坐在兵部聽他們吵,吵了快一個月也沒吵出個所以然來。

親自送宋伊川從側門離開了王府,薛連衡四處望了望,确定沒人看到他們會面,才揉着腦袋慢慢地走回了汲古閣。

邊軍那裏都不肯放權,就算拿出聖旨來讓他們交出兵權,誰留在那裏誰回帝京又是一個□□煩。他還以為這事永安帝允了就算是完了,沒想到那麽麻煩,居然沒完沒了起來。

汲古閣內,徽音回頭望了一眼,才看到是一支擱在書桌邊上的毛筆掉到了地上,也許是她剛才翻了下紙頁,不小心碰到了。

徽音舒了口氣,只覺得自己的臉燙的厲害,手心也是滿滿的冷汗。她回過頭去望了一眼,确定沒有人能看到她,才回過身來,倒吸了一口涼氣,卷起了畫紙。

她看到牆上的凹槽裏有一個小小的機關。

徽音伸手推動了它。

書閣裏的一樁紫檀書架,跟着轉動了起來。

徽音見了,心跳又“撲通撲通”的快了起來,她手心的汗在觸碰到冰涼的機關時,演化成一陣刺骨的寒意,在這個夏日的季節裏,變得格外的瘆人。

而這時候,外面忽然傳來了腳步聲。

“見過王爺。”徽音聽見外頭合歡的問安。她立刻把機關扳回原處,放下了卷軸。

“徽音。”

聽到薛連衡的聲音,徽音轉過頭去,她的嘴角勾起一個和婉的笑意,“王爺回來了。”徽音自顧自地道,“桌子怎麽亂成這個樣子,我替你理了理。”

“哦,好。”薛連衡居然沒有反對,徽音有些意外,她低下頭去,手上毫無停頓地将紙頁收攏在一塊,不讓薛連衡發現她的緊張。

“他們說你拿了東西給我?”薛連衡問。

“是。”徽音擡起頭來,走過去取出綠豆湯放到桌上,“剛做的綠豆湯,拿冰鎮過了,嘗嘗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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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薛連衡淡淡地應了聲,似乎很疲憊的樣子。

徽音到底是個明事理的人,“太子生辰宴那天的事,是我說的過分了,你別往心裏去。”

徽音對他一直不太客氣,薛連衡沒想到她會道歉,不由地歡喜起來,“沒什麽,說到底還是我的緣故。”

薛連衡說着,嘗了一口綠豆湯,他驚喜地道:“你往裏頭加了什麽?又香又甜的。”

“味道好嗎?”徽音問。

“好吃。”薛連衡一邊吃一邊說,“我從來沒吃過這樣的味道。”

徽音這才舒了一口氣,看來,他沒有發現書房裏有什麽異樣。

徽音便道:“我往裏頭加了一點點羊奶,味道更甜膩些,怕你聞不慣那個味道,就在木案子上灑了些玫瑰花瓣掩蓋味道,花香的味道也可以入味。”

“哦,”薛連衡點頭表示了解,“倒是個獨特的做法,你們西楚人很喜歡羊奶……這些東西嗎?”

“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嘛。西楚人依靠着草原生活,自然是蓋着羊毛毯子,吃着烤羊肉,喝着熱羊奶啦。”

徽音說着,忽然想起了明瑟樓裏那條羊毛薄毯,薛連衡對西楚,其實也了解的不少。

“聽起來很潇灑的樣子。”薛連衡道。

“是啊。”徽音道,又嘆了一口氣,“可惜我一直住在天祝城中,大阏氏管的緊,我很少有機會去草原上騎馬。”

“這還不容易嗎,”薛連衡道,“改日我帶你到西山圍場去,肯定是比不上你們西楚的草原遼闊恣意,但是在林間行獵也是別有意趣的。”

“好啊。”徽音笑着應道。

這天夜裏,徽音難得的陪薛連衡一起用了晚膳。

她這位王妃,自嫁進王府以來,對王爺一直是不鹹不淡的。似是有着什麽深仇大恨,報複起來又下不了狠心。

今天她難得願意和王爺一起用膳,大廚房把這當什麽節日似的,一口氣準備了二十多種菜色,琳琅滿目地堆在桌子上。

他們一邊說着話,一邊用膳,薛連衡忽然問:“那天你出去更衣的時候,太子問了你什麽?”

雖然是突然發難,不過徽音已是早有準備。

“他說,‘自古以來,不是西楚公主嫁于大越帝王為妃,就是大越公主嫁于西楚為阏氏,從來沒有一國的公主嫁于另一國的皇子,不知西楚究竟是什麽意思,可還記得本王才是大越名正言順的太子儲君嗎?’”

“那你怎麽說?”薛連衡問。

“我說我們西楚女子嫁人,從來只看重情投意合、兩情相悅。曾經嫁于你們的皇帝,是看中他英武不凡。如今我嫁于清河郡王,亦是看中郡王的俊朗風雅,是我的知音人,而不是他的權力與位置。”

“呵,”薛連衡聽着笑了起來,“太子殿下生氣了吧?”

“哪有啊。”徽音嗔怪着道,“他還誇我伶牙俐齒呢,說我不愧為一國公主。”

薛連衡道:“難怪他一進來說我們感情甚篤,原來這話都是你說的。”

他這一說,徽音又想起了那天酒席之上,薛連衡那麽肆無忌憚地靠在她身邊,不由地臉色一紅,低下頭去。

薛連衡看着徽音,不免有些失落。她的戲演的很好,人前人後都不給人留一絲懷疑的機會,把他們的相敬如賓,恩愛兩不疑演繹得毫無破綻。

可越是這樣,他就越明白,這都是因為徽音的心裏對他冷漠的毫無感情,才會這樣分毫不失分寸的與他周旋。

若是徽音心裏,真的能夠這樣喜歡他就好了。

說着,徽音像是忽然想起來什麽,問道:“太子生辰宴那天,陪坐的為什麽不是太子妃,而是那個顧良媛呢?”

“太子不喜歡太子妃。”薛連衡答道。

“為什麽?”

薛連衡道:“太子正妃當年是父皇為他們賜的婚,不過是個三品官員的女兒,太子自然瞧不上了。不過太子妃倒是個知書達理的人,她頗善下棋,當年就是因為進宮陪伴太後時,被父皇瞧見了一盤殘局,父皇贊她聰慧可人,棋路有大将之風,堪當母儀天下之才,就做主把她許配給了太子。”薛連衡說着,微微有些嘆息,“可太子那樣的人,又哪裏懂這樣的風雅。他只知道,一個三品文官對他的儲位毫無助力,他自然懶得理會這位正妃。”

“那那位顧良媛呢,我看她真是得意的很。”

“那是當然。”薛連衡解釋道,“後來,皇後做主,又為太子納了良娣、良媛,皆是朝中重臣的親眷。這位顧良媛,就是太子的表妹。一品大員、龍骧将軍顧延明的小女兒。”

“龍骧将軍……就是在西楚邊境駐守的那一位嗎?”徽音問。

“是。”薛連衡道,“她父親十萬大軍在手,太子能不寵愛她嗎?”

徽音道:“難怪她一直看我不舒服,你提議裁撤邊軍,顧将軍的兵權可能要被收回,這位顧良媛想必也是氣得不輕。”說話間,她已經把話題引向了她想要的方面。

沒想到,薛連衡卻忽然笑了起來,那樣子,就像是惡作劇得逞了的小孩子。“她敢甩臉色給我的王妃看,我自然不會讓她好過。”

他說着,得意地向徽音挑了挑眉。

徽音恍然大悟:“哦,所以你幾次三番把話題引向顧良媛,讓大家都注意她,是為了讓他們看到她那天穿的是逾越了規制的鳳袍。”

“區區妾室也該用鳳凰做配,”薛連衡不屑地道,“過幾日想必會有人去父皇那參她一本。”

有那麽一會,徽音沒有接話,她夾了一筷子時蔬,緩緩地咬着,過了一會才悠悠地道:“龍骧将軍的軍權被削弱,顧良媛又被皇帝責罰。如若真是這樣,太子等于是斷了一只手臂,又失強援,又失聖寵。”

薛連衡擡眼看了徽音一眼,說了句:“是啊。”

廳堂裏的氣氛忽然變得凝重起來。

“而王爺可以借此換防的機會,在邊軍中安插自己的人手。又會因為新婚燕爾,和西楚的公主恩愛有加,平和了大越和西楚的關系,讓朝廷減少軍備,緩解國庫壓力,而備受誇贊。”徽音的臉上沒有笑意,聲音中卻透露着一種刻意的喜氣,“如此,此消彼長,王爺真是下了一步好棋呢。”

薛連衡抿了一口酒,沒有說話。

徽音接着道:“可是王爺已經忍了那麽久,為什麽偏偏要在這個時候開始向太子發難呢?”

薛連衡想着,一字一頓地道:“不是我忍不了他,是他忍不了我了。”

“皇上喜愛王爺是人盡皆知的事情,太子又身為儲君,忍不了也是難免的。”徽音道,“我想,王爺心裏應該已經布好了整片棋局了吧。”

薛連衡擡頭看着徽音的眼睛,書上說的明眸善睐,想來就是說的她吧。閃爍的燭光之下,徽音望着薛連衡,一雙眼睛猶如是秋水潋滟,波光粼粼。

街頭巷尾都傳聞着清河王妃美豔無雙,他當時覺得是無稽之談,他初遇徽音時覺得她少女之姿純澈可愛。後來因為嫁到大越而對他心懷不滿,亦是争鋒相對,一派直率的小兒女姿态。新婚那夜她貿然刺殺他,被關在房中一夜,而後又被陳昭儀懲戒,一時之間就像是長大了一般。薛連衡看得出,徽音是在努力的學習隐忍,學習妥協,可因着她內心深處的抗拒,整個人身上變是一股子清冷而不可靠近的氣息。

而這所有,都與勾人的美豔無關。

直到今天,薛連衡看着她的眼睛,才明白過來。只要她想要,只消這樣一個眼神,就可以奪人心魄,亂人心智。

這世上最勾人的眼神,就來自于毫無心計的肆無忌憚。

“你想問什麽?”薛連衡緩緩地問。

徽音似乎是笑了,又一副很是嚴肅的樣子。她說:“我自然是想知道,自己在那個棋局裏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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