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一節約成
薛連衡依舊是看着徽音,沒有說話。
他不知道她是什麽時候成長得這麽快的,半年之前她明明還是一個全然不通政事的小姑娘,因為不願為了所謂的邦交聯姻而不住哭鬧。
僅僅是半年的時間,徽音一直住在明瑟樓上,薛連衡只帶她參加了一次太子的生辰宴,她就能從幾個人的舉止中看出端倪,判斷局勢。
“我曾經還想,我不過是一個小國的公主,雖然名聲上好聽一些,可在權力上,對王爺的助益是遠遠不如一個朝臣千金的,不知道王爺為什麽非要娶我不可。”徽音道。
薛連衡看着她,還是那麽一副輕快的語氣:“如果我說,是因為我真的喜歡你呢?即使是在奪位上沒有助益,我也願意為了這份喜歡,将正妃之位,拱手獻上。”
“王爺覺得,我會相信嗎?”徽音冷冷地道,“太子之所以被立為太子,顧皇後之所以能夠成為皇後,都是因為顧家勢大。顧家自三代之前就是大将之家,傳至如今,在朝中的關系更是盤根錯節。雖然近年來大越已不再起戰事,可顧延明依舊是手握十萬大軍的邊關大将。只要有顧延明在,王爺就沒那麽容易扳倒太子。皇上要顧忌顧延明的軍權,不會輕易廢立。就算有朝一日皇上真的決定廢了太子,顧延明也不會輕易罷休。”徽音頓了頓,又道,“只要能削了顧延明的兵權,王爺你就算是成功了一半了。”
薛連衡的面色看上去很是平和,淡淡地道:“是這個道理。”
徽音道:“而只有西楚與大越的關系和睦,駐守在西楚邊境的顧家軍隊才有可能被召回,這就是王爺執意要娶我的原因吧。”
“你還記得我去西楚求親的時候答應過可汗什麽嗎?”薛連衡道,“西楚和大越這幾年本就已經少起兵戈了,要證明兩國關系和睦,自然有的是辦法,我有必要下那麽大的賭注來扳倒一個顧延明嗎?”
他答應過,五年之後會和她一起回到西楚,當然了,前提是他沒有繼位為帝。所以,徽音以為這是他的一個賭注,賭娶了徽音之後,他可以裁撤邊軍,奪去顧延明的兵權,扳倒太子,繼位為帝。而一旦他沒有成功,如果他還留在帝京,他總有機會繼續對付太子。而為了能夠成功迎娶徽音,他斬斷了這條退路,到時候他和徽音一起去了西楚,再想揮師東下,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要麽成功,要麽徹底失敗。
徽音是這麽分析的,可薛連衡卻否認了。
薛連衡道:“更何況,顧延明只是被召回帝京,父皇還是會對他委以重任的,不然朝臣是不會同意的。他回到京中,雖然沒有了兵權,但是,要擴張勢力卻更加容易了。這世上的事情,有所得必有所失,兩者相較,我也并沒有得到多少。”
徽音臉上大有不以為然之色,“王爺利用完我,還不打算承認嗎?”
“呵,”薛連衡笑了笑,“真要說利用,我還沒開始利用你呢。”
“那麽,敢問王爺的後招是什麽?”徽音道,“如果有機會的話,徽音說不定真能再幫王爺一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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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連衡似乎很滿意她的靈巧,問:“你們西楚,不是有兩樣東西最有名嗎?”
西楚地處大越西北,大部分的國土都位于荒漠之中,區區小國,依靠草原而生,卻因為兩件事而聞名天下,不容小觑。
一是他們的公主徽音,三年前,在國宴上用鳳首箜篌奏了一小曲《碧月流華》,豔驚四座。後來就有人将這段曲子記了下來,制成曲譜,曲譜流傳到中原,逐漸風行。可正如清河郡王所言的那般,三年前聽過公主一曲的使臣随侍們都說,哪怕是帝京裏號稱天下第一樂師的女子,也及不上徽音公主的半分風華。而這位驚才豔豔的公主,終還是嫁來了帝京。
而其二,就是被譽為天下最能征善戰的鐵血兵團,修羅衛。
數年前,西楚與大越征戰,被大越軍隊趕至大漠深處,無力為生。為了重回賀蘭山下,當年的西楚可汗建造了一個修羅場。西楚的男孩子都是從小習武,他們從中挑選了一些十幾歲的男孩子進入修羅場訓練,為了訓練出一只可以與大越抗衡的精銳部隊。
而這種訓練,是以對戰的形式。除了一些日常的教導和學習,他們在更多的時候被要求以對戰的形式提高自己,而這種對戰,殘酷的被指定為至死方休。
也就是說,只有殺了對手,才可以活下來。
西楚本就人丁稀薄,卻不得不采用了這樣的方法。只有這樣,才能讓整個部族的人都存活下來。他們需要一場以少勝多的勝仗,需要讓大越對這支新生的軍隊感到恐懼,如此,大越才會退卻,他們才有機會回到賀蘭山下。
從修羅衛中出來的每一個人,舉起刀都沒有任何花俏的招式和玄妙的技法,只有殺,只有快、準、狠地取人性命。最後,他們真的憑借這支不過千人的軍隊贏過了大越。
後來,修羅場的規制就被流傳了下來,随着戰事的平息,修羅場不再強制挑選人進入,而改為了自願進入。可這依舊不會改變它的結果,每一個從修羅場中出來的人,都可以以一當十。
而從修羅場中被訓練出來的那支軍隊,被稱為“修羅衛”,就是傳說中天下第一、近乎無敵的軍隊。
“我想要的,就是另一樣——修羅衛。”薛連衡說。
徽音驚訝了一下,才道:“朝風是不會幫你的。”
他恨你,如同我一般。
“你也說過,你不會嫁給我的,如今不就是在我的王府裏嗎?”薛連衡道:“如果你開口,他會同意的,不是嗎?”
“你願意讓我去求朝風?”徽音反問。
這個問題不由地讓薛連衡平和的面色霍然一驚,他怎麽也沒想到徽音會問這個問題,這句質問中所隐約包含的情愫讓他猝不及防。
她的歡喜,是因為可以見到她朝思暮想的少年戀人嗎?
那她的不悅,是因為他并沒有自己所言說的那般喜愛她嗎?
薛連衡分不清楚徽音平淡的這句話裏的多蘊含的悲喜。他只能說:“如果是因為你想要幫我,我當然是願意的。”
這個回答很巧妙的掩蓋了一切。
徽音不動聲色地道:“那麽,我如果幫了你,你要怎麽報答我呢?”
她剛剛入府的時候,薛連衡也問過她這個問題,山水輪流轉,如今也輪到他了。
薛連衡似乎是早有準備,他道:“大越的後位,與一生的寵愛。我薛連衡可以對天起誓,今生今世只愛賀蘭徽音一人,絕不另娶,絕不納妾,如有違背,當不得好死。”
徽音聽了卻并不感動之意,只道:“我還沒有答應,王爺就起了誓,未免太着急了些。”
“無論你答不答應,我都是這個意思。”薛連衡道。
徽音道:“可是王爺知道,這并非是我想要的東西。就算王爺願意給我,我也不會有半分多餘的感激。”
薛連衡聽到這冷漠的話語,雖是早有準備,亦不免有些難忍。
徽音接着道:“裁軍也好,修羅衛也罷,我都可以幫你。徽音只有一個條件,待有朝一日王爺君臨天下,請讓徽音回到西楚。此後各自婚嫁,永無争執。”
各自婚嫁,永無争執。這分明是休書上才會有的語句。
她賀蘭徽音還是那麽絕情,先前對他的所有溫柔,都不過是她作為一個公主應有的儀态而已吧。
在沒有人的時候,徽音對他,就如同那夜在西楚。她咬牙切齒地說:“我是不會嫁給你的。”那句話裏,有着她全部的憤怒、抗拒與隐忍,無能為力與無可奈何。
可她終有一天會把自己承受過的這一切都還給薛連衡。
薛連衡冷冷地問:“為了那個朝風将軍,你甘願放棄母儀天下的機會嗎?”
“我說過了,”徽音道,“我們西楚女子嫁人,從來只看重情投意合、兩情相悅。而不是他的權力與位置。”
可她也說過,“如今我嫁于清河郡王,亦是看中郡王的俊朗風雅,是我的知音人。”
什麽是真的,什麽是假的,不過都是她說了算罷了。
看起來是他一直在贏,可薛連衡此刻卻覺得自己一敗塗地,在賀蘭徽音面前,他一點贏的機會都沒有。
她不愛他,她永遠都不會愛他。
“我知道王爺覺得将自己的女人拱手讓人有失體統。可江山和美人,到底只能要一個,王爺你可要想清楚了。”徽音道。
“好啊。”薛連衡應了,“那這樁交易就算是成了。你助我登上帝位,我放你回到西楚。不過在我登基之前,你都要好好做我的王妃,可以嗎?”
“那是自然的。”徽音道,“在王爺榮登大寶之前,徽音都會盡好自己的本分。”
“那麽,明天為我奏一曲《碧月流華》吧,”薛連衡道,“帝京之中都在傳,我是仰慕你的《碧月流華》才千裏迢迢趕赴西楚,若是你進了王府,卻并不怎麽彈奏這首曲子,大家會起疑的。”
徽音問:“王爺每次提要求說的都是《碧月流華》,王爺真的那麽喜歡《碧月流華》嗎?”
“是啊。”
徽音又問:“那如果我不是西楚的公主呢,如果我只是西楚一個普通的樂師,王爺還會為了這首曲子前往西楚嗎?還會為了一首曲子,送上王妃之位嗎?”
“如果你不是賀蘭徽音,你也不會寫出《碧月流華》這首曲子。”他說。
薛連衡看着她,似乎這一眼對視,就可以讓她明白的緣由。
作者有話要說: 這麽快就第四章了……那我豈不是沒多久就更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