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四節黨争
徽音一時間渾身顫栗,太過于吃驚以至于連抗拒都忘了。話音剛落,薛連衡複又低下頭去,吻上了她的臉頰。就如同新婚第二日,猝不及防的,他就親吻了上來,連拒絕的機會都不給她。
徽音的臉燒得滾燙,她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薛連衡。而她能看到的,只有他半開半合的眼,長長的睫毛之下是墨色的瞳仁,薛連衡專心着這個親吻,沒有給徽音的視線一絲多餘的回應。
而他眼中的深邃,她永遠也看不明白。
徽音伸手推他,可她本來就枕在薛連衡的手上,徽音的掙紮只能讓他改變了手上的力度。
薛連衡的手原本只是輕輕地托着徽音的腦袋,見她抗拒,薛連衡幹脆按住了她的後腦勺,深深地對着她的唇吻了下去。
月色映照過藏書樓上的琉璃瓦,透過半開的落地長窗,淡淡地灑入了室內。
薛連衡吻的很輕,他的手環着徽音,摩挲着觸到了她的脖子。男子的熱度與氣息彌漫在她身邊,徽音覺得自己的臉已經紅的要燒了起來。她慌亂地不知道該怎麽辦,只聽到自己“撲通撲通”的心跳聲。
徽音本能地推拒着,柔弱的力度卻對薛連衡沒有任何影響,只讓她覺得空氣中的溫度越來越高,整張臉像火燒一樣。
終于,帶着滿心地怒氣,徽音忽然咬了薛連衡一口。
薛連衡猝不及防,一下松開了徽音,他側過身子,舔了舔唇上被徽音咬破而滲出來的血絲,剛想說什麽,徽音卻先開了口。
“薛連衡!”
原本是想要責罵的聲音,說出口卻不知為何有了一絲嬌嗔的意味,于是後半句話只能變成了“書房裏還有人。”
他們是同一條船上的人,她答應過要做他的王妃,她不可以讓他的幕僚知道,她連被他親吻都不願意。
徽音只能緊緊地咬住自己的唇,憤恨地看着薛連衡。
而他,卻像全然不在意似的。
“不管了,”薛連衡大聲地道,讓密室裏頭的人也能聽見,“讓他自己回去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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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熱好像在一夜之間就過去了。那天夜裏落了很大的雨,帝京不是一個多雨的地方,可一旦可是落雨,都是鋪天蓋地之勢。
毫無預料的,先是聽到了地上“噼裏啪啦”的聲響,擡頭看向窗外的時候,外頭已經落起了傾盆大雨。雨水嘩啦啦地打在屋頂的琉璃瓦上,順着瓦當間的縫隙如泉水般流淌下來,在空中形成一道輕薄的簾幕。花木間的草葉氣息也被這雨水打散,漸漸地在空氣中彌漫開來,是一陣清新的香氣,又夾雜着大雨中的冷冽,沁人心脾。
大雨整整下了一夜,第二日的太陽自東方升起時,剛剛停了雨。一片暗沉的天地在旭日東升的時刻氤氲出輕薄的霧氣,地面上濕漉漉地積着水窪,花樹的枝葉上留着滾圓的水珠,搖搖欲墜。
天地間微光初現,一片朦胧,如同是一場剛剛轉醒的沉夢。
一聲急促的馬蹄聲打斷了這份寧靜,來人是薛連衡在吏部的好友,居侍郎位,姓宋。他也不顧驚擾到郡王的休息,急匆匆地進了王府,讓管家去喊薛連衡。
說是這日一早,顧延明已經回到了帝京。他還未曾回府,就直接進宮去觐見永安帝了。宋侍郎在吏部正好管着六部官員的調任,永安帝剛召了他入宮,想來,等顧延明從紫宸殿出來的時候,關于他的調任結果也會一起頒旨。
于是宋侍郎一接到宣召,就跑來王府告知薛連衡,讓他趕緊尋個由頭進宮去,萬一有什麽情況,也好在旁邊及時進言。
這一鬧,整個王府的人都醒了。合歡正伺候着徽音梳妝,就有侍女過來請她。
因着宋侍郎就在前廳和王爺說話,侍女們不敢進去打斷,只好來請徽音把早膳端過去,讓王爺用了早膳再出門。
徽音應了,讓合歡端着粥點,帶她去了前廳。
宋侍郎見一個女子從後院走來,一襲寶藍色的承仙裙,裙擺上用深淺不一的藍色絲線繡着團團雲氣紋。青絲高高挽起,插着一直淺藍色的蓮花型步搖。僅僅是略施粉黛就已榮光逼人。
想來就是清河郡王新娶的王妃了。
他起身屈身行禮:“微臣宋某見過清河王妃。”
“大人多禮了。”徽音淡淡地笑道,讓合歡把早膳放下。又道:“真是難為大人了,一大早這般勞累。”
“都是微臣該做的。”宋侍郎道,他瞧見桌上擺着的早膳,自然明白了過來,立刻對薛連衡道:“那微臣就先進宮了。”
“去吧。”薛連衡道,“想法子多拖他一會,我得過了巳時再去。今日沒有早朝,我也沒有遞帖子,一大早突然進宮,父皇會疑心的。”
“是,微臣會想辦法周旋。”宋侍郎說着,對郡王和王妃各自行禮,就退了出去。
徽音把幾盤粥店從榉木案子裏端了出來,一邊道:“連堂堂的吏部侍郎都敢讓聖駕等着,偷偷過來給王爺遞消息,王爺倒真是得人心的很。”
“我與宋侍郎相識許多年了,宋侍郎的父親曾是我的師傅。”薛連衡解釋道。
徽音卻對這些沒有興趣,她緩緩地道:“可就算王爺在朝中人脈極廣,自以為高枕無憂,徽音還是要勸王爺一句,希望王爺能夠自重,免得出了什麽岔子,功敗垂成。”
自重。薛連衡一瞬就明白了她在說什麽,他輕笑道:“美人在懷,你讓我怎麽自重?”
徽音看着薛連衡調笑的神情,不禁又怒上心頭。
薛連衡卻接着道:“我昨天要是放開你,那才真叫惹人嫌疑呢。”
“薛連衡!”徽音怒氣沖沖地打斷她。
薛連衡垂下眼來,看着她,緩緩地道:“你知道我答應了你什麽。”他的聲音淡漠得有一種絕望,“到那個時候,就算我成為了大越的皇帝,我依然會被人戳着脊梁骨說連一個王妃都留不住。”
徽音別過頭去,沒有接話。
薛連衡嘆了口氣,道:“至少,讓人們覺得,你曾也是有幾分真心待我的,好嗎?我不想以後,讓自己成為帝京的一個笑話。”
可是,從朝風手上把她搶過來的人明明是他自己,都這是他自己做的孽。徽音本應該冷漠地拒絕他,可她看着薛連衡,卻還是于心不忍。
她本就是個心軟的人,被大阏氏訓導了這麽些年,早已是不管遇到什麽事情,只要人家一勸,她就服了軟。
他到底也有着他的不容易。若不是薛連衡從中周旋,鎮守西境的十萬大軍也不會撤去,大越給西楚的節禮也不會增加。
而他所求的,不過是她能接受他的喜歡。
“我先進宮了。”薛連衡道,“我瞧着你這幾日瘦了不少,早膳多用點,想吃什麽讓小廚房給你做。”
薛連衡說完就走了出去,徽音看到桌上紋絲不動的粥店才發現,薛連衡什麽都沒吃就出去了。
看徽音出神,合歡出聲喚了一聲:“公主……”
徽音吩咐道:“去準備一下,我一會進宮去給永安帝請安。”
“一會?這麽匆忙,”合歡有些驚訝,“公主為什麽不和王爺一起去?”
徽音道:“他去談政事,自然是從承天門進,我去後宮,從玄武門進,不是一樣的路。”
“哦,”合歡又問,“公主怎麽忽然想着要進宮了?要準備禮物嗎?”
徽音道:“馬上就是八月十五了,中秋節的時候宮裏要設宴,到時候擡頭不見低頭見的,我也不想落人口實,讓他們有機會編排我。”
“是。”合歡應道,“那禮物我就從陪嫁中選了,都選西楚的特産。”
“嗯,你去辦吧。”
紫宸殿上的飛檐卷翹,陽光透過金色的琉璃瓦灑在地面潮濕的積水潭上,在地上反射出一片耀眼的金光。
內侍通報完,薛連衡走進了殿中,就聽見永安帝略帶怒氣地問:“你來做什麽?”
永安帝很少對他發怒,特別是在朝臣面前。
薛連衡一開口道:“兒臣……”
他事先準備好的借口還沒來得及說出口,永安帝就打斷了他:“顧大人剛剛回京,你就這麽着急的趕進宮來?”
薛連衡聽了,立刻跪了下去請罪。
永安帝又道:“以前怎麽沒見你對政事這麽挂心,一跟西楚有關,你就急成什麽似的,薛連衡,我看你是被那個女人迷了心了。”
紫宸殿裏只有永安帝一個人的聲音,下面站着的一衆群臣,都寧息摒神地聽着永安帝教訓清河郡王,一句話都不敢說。
這時候,禦前尚儀一位宮女忽然走了過來,輕聲對永安帝禀報道:“剛才清河王妃遞了牌子來請安,聽說皇上在和大臣們議事,王妃先去蓮雲宮了。”
青石板路上落下了一個個小水窪,徽音坐在轎子裏就聽見外頭人們走起路來啪嗒啪嗒的踩水聲。
到了宮裏,徽音去蓮雲宮見了陳昭儀,說是請安,也就是送了些禮物,人剛走進殿中,她就說王爺正在紫宸殿,她也要過去。都沒給陳昭儀多說什麽的機會,徽音就離開了蓮雲宮。
一路到了紫宸殿,已經是午膳的時候了。好在她早已遞了牌子,此時也不算唐突,徽音一進殿,問完安,永安帝便讓她一同用膳。
徽音依言坐了,永安帝問:“真是不巧,我剛打發了連衡往吏部去了,你怎麽不和他一起來?”
“回父皇的話,徽音是和王爺一同來的,聽說父皇在議事,徽音不便打擾,就往蓮雲宮去坐了一會。”
“哦。”永安帝看着不似作假,又問:“在帝京還過得習慣嗎?”
“挺好的。”徽音道。
她推脫身子不适,數月不曾進宮問安,這會突然過來,雖說臉上的起色看着不錯,永安帝也想到了她忽然進宮的原因。
剛才就是為着這個原因,他沒有再說薛連衡的不是。
不一會兒,就聽永安帝道:“顧承徽的事情你不要往心裏去,她小孩子脾氣,說話沒個輕重。”
徽音一瞬就聽出了這裏邊的親疏有別。就像是一個代替孩子在解釋的父親,而她,就是那個被解釋的外人。
永安帝是最喜歡薛連衡沒錯,可這并不代表他不喜歡太子。
她可能低估了永安帝對太子的感情了。
“是。”徽音應了一聲。
永安帝又道:“顧将軍是朝中重臣,此番回朝,朕必定要賞賜他。到時候,顧承徽的位分,可能還要再晉一晉。你應該是明白的。”
“是。”徽音道,“顧承徽說的也都是些玩笑話,徽音不會介意的。”
“嗯,好。”永安帝滿意地點了點頭。
這時候,外頭忽然有人禀報有位大臣有事要奏。
徽音立即起身,行禮告退。
徽音走了出來,站在紫宸殿的門口卻沒有走。跟着她的,就是上次帶她去蓮雲宮的那個禦前尚儀宮女,她穿着绛紫色的宮裝,妝容精致,看起來位分頗高,怎麽也有着禦前淑儀的位分與別的宮女不同,臉上透着冷冷淡淡的意味。
可她就低頭站在一邊,沒有催促徽音離開,如同什麽也沒有看見一般。
徽音站在大殿外,清楚地聽到裏面的大臣對永安帝道:“臣核實過了,清河郡王推舉的幾位邊軍将領,均是他的舊交好友,好幾位還是郡王游歷各地時,從郡縣中提拔上來的。”
“嗯。”永安帝只是應了一聲。
“除了皇上手裏的禁軍,大越的主要軍隊都陳兵在西境和南境。若是西境真的換上了這些人駐防,可就是掌握了大越近乎一半的兵力。郡王此舉,恐有結黨之意啊。”
言盡于此,剩下的,永安帝自己會考量。
而歷代帝王,都是如出一轍的,最忌黨争。
作者有話要說: 為了寫這一段……我卡文卡了好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