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二節來客
即使已經入了深秋,清河王府的花匠還是精心地侍弄起滿園的花木,郁郁蔥蔥的深色青葉間,楓葉紅得如火如荼。入了夜,空氣中沁出秋日裏的涼意來,明瑟樓中倒是暖意融融的,紅泥小爐中正溫着一壺醇香四溢的酒。
“今兒是怎麽了,突然好酒好菜的招待我?”薛連衡的人還沒踏進門口,就先故作驚訝地問了起來。
“有什麽怎麽了。”徽音淺笑着起了身,要過去替他更衣。薛連衡卻退了一步,沒讓她近身。
“剛從外頭進來,當心過了寒氣給你。”
侍從替他脫下官府,換上了素白錦衣的常服,這輕袍緩帶的,一下子從一位嚴苛的官吏,成了一位清貴曠達的公子哥。
薛連衡這才對徽音伸出手,牽着她一起入了座。
酒過三巡,聊了些許京中趣事,徽音才提起她這日的正題,她擡手為薛連衡斟了一杯酒,遞了過去,輕聲道:“徽音有件事想求王爺。”
薛連衡結果酒杯去,卻沒有喝,側着頭看向徽音,道:“你跟我還談什麽‘求’,有什麽事直接說就好了。”
徽音遂道:“馬上就要入冬了,今年朝廷給西楚的節禮……”
薛連衡立刻接道:“我已經和父皇提過了,今年讓禮部多加了一成。”
徽音點了點頭,低聲說了句“謝謝”,又猶豫着道:“我私下還有一些積蓄,”看到薛連衡疑問的表情,徽音只得硬着頭皮承認:“從西楚帶來的那些陪嫁中,很多都是沒什麽用的首飾,我就去換成了現銀。”
“去當鋪換的?”薛連衡挑眉問。
“嗯。”徽音的聲音更輕了。
“這像什麽樣子。堂堂的郡王妃,去當鋪典當首飾,這要是被人瞧見了……”
“沒人瞧見……我讓合歡去的。”
“你……我不是這個意思。”薛連衡知道她明白,他不是怪她給王府丢臉,而去不願她這般委屈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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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王爺方便幫我把銀錢換成糧草衣物,一并送去西楚嗎?”徽音問。
“又何必用你的銀子,你若想再多送一些,直接從府裏的帳上支就行了。”
徽音搖搖頭道:“傳出去叫人知道了不好,王爺只消幫我換成些更實用的東西就好了。”
“怕什麽,本王給親家送些東西,還有人要嚼舌根嗎?”
“王爺可還記得北宋的蘇舜欽嗎?”
“他怎麽了?”
徽音道:“北宋慶歷年間,主管進奏院的集賢校理蘇舜欽,在祭神的時候,把用過的廢紙賣掉,得了一些銀錢。中秋時他與本衙屬官聚會,同去的還有歐陽修、梅堯臣等一幫名士,他就用那些銀錢做了這次聚會的資費。可當時的北宋朝廷,守舊派和改革派對立,蘇舜欽的岳父杜衍擔任着樞密使,另外兩個副樞密使,一個是範仲淹,一個是富弼,三人共理朝政,都是改革派的領袖。
“守舊的反對派一直想把他們趕下政壇、逐出京城,無奈總也找不到機會。可就是蘇舜欽這幾兩銀子,讓他們找到了可趁之機。當時北宋吏治極嚴,賣作廢文紙得來的銀錢只能充公,他們此次雖都是同僚聚會,卻也算私宴,如此公款私用,便是觸犯國法。守舊派的禦史大夫立刻上本彈奏,請求嚴懲。宋仁宗架不住守舊派的輪番劾奏,下令将蘇舜欽撤職、投入诏獄。
“過了兩個月,此事結案,判蘇舜欽監守自盜,減死一等科刑,被貶到蘇州為民,永不許再回京城。而參加那次宴會的十幾位名士幾乎全都是改革派,也全部被貶出京,就連杜衍、範仲淹和富弼三人也受到株連,降職外調。一時間,守舊派彈冠相慶,用他們的話說,改革派已經被‘一網打盡,京城中名士一時俱空!’
“就是這麽一件小事,讓杜衍、範仲淹、富弼三人苦心經營的改革毀于一旦,兩派相争時,都是想着法子尋對方的錯處,王爺如今已經與太子公然對立,以後行事一定要萬分小心才好。”
“嗯。都聽你的。”薛連衡點頭道,“還是你思慮的周全,這麽說來,朝風将軍來帝京的事豈不是很為難?”
“這個王爺可以放心,徽音已經安排妥當了,肯定不會有問題的。”
薛連衡平日為人謙和,在朝中人脈極廣,相比之下,太子卻因為跋扈而惹下一衆敵手,雖是人前前呼後擁,人後卻都是非議不斷。可無奈太子身後有顧家,薛連衡卻沒有軍隊的支持,他是王爺,永安帝不會給他兵權,他只能從別的地方想辦法。
而天下最厲害的軍隊,就是西楚的修羅衛。
如果修羅衛能夠為他所用,無論是刺殺政敵,還是直接逼宮政變,他都有勝算。而具體的行動,還得等朝風到了帝京再議。
入了冬,西楚就是大雪封山,大家都躲進山谷裏靠着存糧過冬。這個季節地上都結了冰,連走路都難,是絕對不會發生戰事的,于是守城的官兵也很松懈。所以,這個時候讓朝風悄悄來帝京,不僅紫宸殿裏不會察覺,徽音自己也安心一些。畢竟,朝風是帶着修羅衛鎮守着西楚,他離開了,徽音也不放心。
帝京的冬季來的倉促,長街上剛落了一地的梧桐葉,就被瑟瑟的秋風四處翻卷,而在這夾雜着沙塵的冷風中,一天一天滲入了更深的寒意,秋日就這樣入了冬。
明瑟樓裏已經燒起了地龍,整個屋子都熏出一片熱騰騰的暖意。可徽音卻站在窗口,任由冷風淩厲地吹過她的臉。只有在這樣的時候,她才能感受到帝京與天祝城也不過是一山之遙,才能稍稍從這冷風中,回憶出屬于西楚的溫度。
她離開西楚已經快一年了,她當真能夠再次回到故土,回到一切都沒有發生之前嗎?想起這些未知的前路,徽音的眼角不由地垂了下去。
“這是怎麽了?前幾日還意氣風發的,這會子又垂頭喪氣起來了。”薛連衡不知何時已經走上了明瑟樓。
“沒什麽。”徽音側過臉去。
薛連衡走過來替她合上了窗子,“別站在風口,容易受涼。”
“嗯。”徽音輕輕地應了一聲。
薛連衡瞧她提不起勁,想了想便問:“怎麽?是想家了嗎?入了冬,祁連山上的雪又該厚上一層了吧。”
徽音看起來有些惆悵,“是啊。今年冬天來的早,天祝城裏,應該已經落了初雪了。”
薛連衡道:“按照大越的風俗,新娘過門三天後應該和新姑爺一起回娘家歸寧的。天祝城山高水遠,當時這禮就略過了,以後有機會我一定陪你回去看看。”
徽音低着頭,聲音也是輕輕的,似是随意地問了一句:“王爺想去西楚嗎?”
薛連衡卻忽然側過頭來,靜靜地看着徽音,良久才反問道:“那你是希望我去西楚,還是留在帝京?”
徽音沒有回答,可薛連衡卻在這個角度發現徽音的眼眶有些泛紅,“瞧瞧,還說沒事。”
“真的沒事,”徽音揉了揉紅腫的眼睛,“沙子迷了眼罷了。”
“讓我看看。”薛連衡蹲下身子,捧住了徽音的臉,湊上去吹了吹。
溫熱的氣息拂在臉上,徽音望旁邊躲了躲,薛連衡卻用拇指和食指掐住了她的下颌,把她的臉扳了過來。
“做什麽?”徽音被他的力道弄得動彈不得,只得有些惱氣地說了一句。
薛連衡卻根本沒有放手的意思,他又湊近了一分,緩緩地道:“你說呢?”
她身上還是他熟悉的蘇合香的氣息,若有似無的袅袅繞繞,卻一寸一寸地勾着他的魂魄。徽音整個人都被薛連衡推着靠在牆上,身前壓迫性的氣息讓她避無可避。她沒法別過頭去,只能緊緊地閉上了眼睛,一顆心“咚咚咚”得想要跳出來似的。
薛連衡看着她的樣子卻忽然惱了起來,她總是這樣,一副對他避之不及的樣子,她就那麽讨厭他嗎?如果此刻她面前的人是朝風,她還會這樣嗎?她不會,她對那個人永遠是笑意晏晏,親和無比。
薛連衡想着,重重地吻了下去,他的動作甚至有着粗暴,他受夠了對她的小心翼翼,再不想繼續曾經那種輕佻的暧昧與試探。薛連衡像瘋了一樣想要擁有面前這個女人,半分都容不得她拒絕。
徽音用力地掙紮了起來,原本拉扯着他衣服的手指已經深深地嵌了進去,薛連衡卻對這種細微的痛感毫無知覺,他緊緊地抱着她的腰,用力得像是要把她揉進自己的身體裏。
這時候,身後卻忽然起了一聲輕咳,薛連衡惱然放開了徽音,瞥眼看到何然侍從正站在門口。何然他也知道自己這次貿然闖入,壞了事,聲音都是顫顫巍巍的,就站在打開着的大門口,一步也不敢往前,小心翼翼地說:“王爺,您的客人到了。”
徽音随着他的話擡起頭,可他們的客人,卻已經徑自走進了屋子,毫不為自己打斷的事感到愧疚。
是朝風。她日思夜想的朝風。
他板着臉,一言不語地看着他們。
“好,先為客人安排廂房吧。”薛連衡的手還搭在徽音的腰上,維持着那個親密的動作。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君要考試去啦~保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