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
你什麽,有了禍患便一股腦推了過來,怨恨的緊,把自己撇了幹淨。”夜來垂着眉,手撫上硯臺上的蘭草,“我不幫你,你能有今天嗎。宋儀,這個世界不是那麽簡單的,不是你優秀就可以了,你還要做很多別的事情,你不願意,只能我幫你。”宋儀聽了也覺出自己說的過分,不再言語,卻聽夜來細聲道,“早知便不答應她了。”
“什麽?”
“我才不是什麽鬼。”她望着那一方石硯,“我就是這塊破石頭,被你撿來做了硯臺。後來被人注了靈識,才有了今天的模樣。”
宋儀呆呆地看着她。
“那個人叫夜瀾,她說她很愛你,想永遠陪着你。我就把這千百年道行的身子借她用了一用,托生一絲執念。”
夜來才知道,原來一個人的眼神可以這麽溫柔,好似要沁出水來。宋儀卻随即垂下眼來,長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下陰影,平白又畫出一絲陰郁與困頓來。
未盡的愛意與不甘分離的悔意。
夜來知道,他相信了。
“我只是有了絲靈智的石頭,我不是妖不會法術,那些錢都從是我身上一塊一塊取下來的,幹淨的很,”夜來說,“況且夜瀾也不會允許我去坑蒙拐騙的。”
宋儀回絕了姚大人的要求,即使對方都說出了“皇上還沒有決定你的職位”,宋儀也還是搖搖頭,态度決絕得對方都不敢相信。
只是他沒想到,一個人不幫你,不代表他會什麽都不做放任你聽天由命,往往得不到的東西,就會想要毀掉他。朝廷下來的旨意,派他去嶺南做知府。
官階是很高,卻是無人問津的蠻荒之地。
【柒】
不過是少了些熱鬧的人煙,也是山好水好的地方。
沒了壓力,夜來再也沒做過那個夢,身體很快恢複起來。而宋儀卻很是煩悶,之前一門心思只想考取功名,完全沒想過考上了會怎麽樣。平日看的都是治國大道,如今官府裏卻具是些不大不小的事,實在是了無生趣。
雖說都是自己放棄的,但事情到了這份上也是出乎他的意料。他總以為皇上是欣賞自己的,卻原來欣賞也不過心裏是欣賞,姚侍郎在禦書房哭訴了一番宋儀如何對女兒始亂終棄,皇上也只能改了主意。這世上很多事,還是得兩相權衡,沒法随着心走的。他以為自己進得了那九重天闕,卻原來只是那些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戲份裏,扮演蝦兵蟹将的龍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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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宋儀明白的太晚。
既有得空,宋儀常與幾位好友去附近山中游玩。
那日在山林之中忽然就迷失了方向,迷茫之際,迎面而來一身披袈裟的老僧,衆人正要上前問路,卻見那老僧也直奔他們而來,一手攥着佛珠,一手施禮,對着宋儀道,“施主莫為妖異蒙蔽了雙眼。”好友們笑着打趣,以為是山中狐妖纏上了宋儀,讓他們尋不得路。宋儀卻是一愣,心下了然,便問老僧,“大師可知妖會否同人一般生病?”
老僧打量了他一眼,道,“施主身上沾染過真龍之氣,妖異遇上,自然如失了魂魄斷了氣數。”
她騙了他。
她根本不是夜瀾,她只是為了自己活命,騙他離開帝京。
宋儀開始頻繁的與各色官員交際,竭力調回帝京,回府的時候越來越少。夜來只想他是受夠了嶺南的苦日子,也不說什麽,但心裏終歸是空落落。
未想這天,宋儀卻早早地回來了,東騰西找地尋之前用過的畫具。
“怎麽忽然又有雅興畫畫了?”夜來裹着袍子,靠着門框。
“哪是什麽雅興,要替富家小姐畫像。”宋儀沒好氣地道。
“你以前不是最煩這些的嗎?”
“你以前不是最喜歡這些的嗎?”宋儀像是受了極大的委屈,說着便立起了身,“夜來,我是真搞不懂你,當初想盡法子讓我高中的是你,把我騙到這個鬼地方的也是你,你腦子裏到底打着什麽算盤?”
“我騙你?沒有啊……”夜來眨巴着眼,一時沒反應過來。
“還要再說你是夜瀾這樣的鬼話嗎?那你說說,我們是怎麽認識的,她又是怎麽去世的?”宋儀轉過身去,把尋出的畫具收拾起來。
“我忘了……”夜來低下頭去。
“呵。”宋儀冷笑了一聲,“別鬧了,我不管你是妖是鬼,我給你吃給你住這麽久,也算是仁至義盡了,你命長的很,跟着我沒意思,還是自己尋活路去吧。”
他說着便抱着文房出了門,好多天都沒有回來。
夜來便在這逼仄的屋子裏獨自待了好些天,躺着也不做夢。照理該是很好的休息,身上遍布的傷疤也不疼,卻總是隐約覺得它們在分裂,一絲絲的涼意沁進心裏。
她覺得自己在碎掉。
她這副破爛的身架,就是離開了帝京,也撐不了多久了吧。
她決定最後去看宋儀一眼。
她想問問他,如果我不是夜瀾,你是不是會像拒絕沈姑娘一般拒絕我。
【捌】
這是當地最富庶的人家,即使在蠻荒之地,也搭建出江南水榭般的亭臺樓閣。宋儀坐在一方案前,前面不遠,面容姣好的少女斜靠在美人榻上,由宋儀替他畫像。空中偶爾落下幾片純白的梨花,宋儀那略顯陰郁的眉眼也随着和風舒展開來,變得愈發溫雅,他的眼溫和地注視着畫卷,眼神裏流轉着盈盈的光彩,仿佛要傾注進全身的情誼。
夜來瞧着這畫面,腦袋一疼,忽然想起了很多事。
先是自己錦衣華服,被人喚作小姐的模樣。再是丫鬟歡歡喜喜地拿了幅畫來,說那擺攤的公子生的着實俊俏。她卻是瞧見了一筆一畫的勾勒而驚喜,差人請了他來畫像。而後便是一見鐘情兩情相悅。可惜宋儀雖是學富五車卻一貧如洗,只得賣畫為生。她狠了狠心,随他私奔。少年意氣,以為什麽都不怕,嬌生慣養的身子卻敵不過風餐雨露,一病倒,就再也沒好起來。
可依舊留着一絲魂魄不走,找了個機會,進了那石硯的身子,混入她的靈識。
她的記憶只殘留在最後釘棺材的時刻,成了夢裏反反複複地咚咚咚與窒息。她那一絲執念入了石硯的心神,叫石硯一心一意地幫宋儀,乃至最後也對他生出了情愫,卻忘了那石硯也有生的意識,無奈只能由她毀了宋儀的前程。
他說,因為她是晚上來的,所以叫她夜來。其實他心裏只是念着那個叫夜瀾的人,尋個替代,留個念想。
她不知該慶幸他心裏一直有着她,還是該難過就算現在告訴他自己真的是夜瀾,他也不會相信了。
她自己毀了自己。
也毀了他。
她用最後一絲力氣來到宋儀身後,他的運筆時緩時快,宛如她思緒萬千的心。她的眼落在那畫上,窈窕的少女已然成形,青澀的眉眼,微揚的嘴角,因緊張而攥緊了手帕的指尖。
那個人,那個人,分明就是她。
她恍然記起了當年不顧宋儀生活拮據,央着他答應以後不許給別的女人畫像。卻未想宋儀想都沒想便應下了一聲“好”。她望着宋儀的筆在少女的眉間點下一筆朱砂,好似聽到了他喃喃自語——遇見你以後,我每一筆落的,都是你,每一聲喊的,都是你。
作者有話要說: 完事~最近好熱呀……
這幾天都是四千一章~我是不是很實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