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四節上巳節
“戲演完了吧。”徽音道,“太子已經走了。”
薛連衡站起身來,沒有說話。
徽音像是什麽也沒有發生一樣,曼聲問道:“太子怎麽突然過來了?”
薛連衡道:“宋儀與他有怨,現在吏部出了那麽大的事,眼看着宋儀就要權勢滔天,他當然着急了。”
“我看,他是來試探你的吧。”徽音道,“若是你剛才真的說不願摻合此事,他可能就要懷疑你是不是早就把人選授意給宋儀了。”
薛連衡道:“當時我在朝堂上主動把話題引到了吏部,太子估計有所察覺了。他現在一定是在絞盡腦汁地尋找我和宋儀勾結的證據,好一石二鳥的把我們這兩塊絆腳石踢下山去。”
“看來,王爺早有防備了。”
薛連衡蹙了蹙眉,“不是說了不要再喊我‘王爺’了嗎?”
徽音淡淡地反問了一句:“剛才不也沒有露陷嗎?”
“剛才我說的話都是真的。”
“王爺是說奏曲的事嗎?沒問題啊。”
“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薛連衡有些惱怒,可徽音依舊還是那副淡淡的表情。
“夜深了,王爺既然還有要事要商議,徽音就先告退了。”
薛連衡确實還有要事,也沒有留她,只是從一邊拿了一件貂裘,道:“外頭風大,我送你回去吧。”
“不必了。不耽誤王爺的大事了。”
“剛才自己說的要是被風吹着了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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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連衡說着也不管徽音同不同意了,他伸手為她披上了那件貂裘,系帶子的時候手不小心拂過了她的脖頸。她的皮膚觸上去那麽涼,讓薛連衡沒由來地心疼了起來。
他替徽音打開門,走出去卻發現外面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落起了雪。帝京的雪不如西楚的風雪那般猛烈,細小的雪花從空中紛紛揚揚地灑下來,落在地上就融進了土壤裏,只顯得半空中像是一副細雨青煙般的畫卷,卻又因着純白的雪色而氤氲出一種更別致的風味來。
內侍何然立刻送上了紙傘,又很識趣地退到了暗處。薛連衡撐着傘,牽着徽音走了出去。汲古閣外開着兩樹臘梅,徽音往這裏走過好幾次,卻沒有注意到他們。如今在靜谧的雪夜中,那股冷香忽然就變得馥郁透骨,徽音不禁停住了腳步,看向了色如蜜蠟的顆顆素黃。
等她回過頭來,卻見薛連衡正看着她。雪花被風吹得四散,偶爾有一兩粒落到了徽音的手上,或是輕輕地蹭過了臉頰。明明是刺骨的寒意,徽音卻覺得自己的臉無端地燒了起來。
薛連衡總是喜歡這樣一言不發地看着她,不知道究竟在看些什麽,卻總讓人覺得他那眼神像是要把人看透了一般。徽音的心不知什麽時候撲通撲通地跳了起來,如西楚那呼嘯而來的暴風雪一般,像是随時都要跳出心口去。
可是薛連衡什麽也沒有說,他只是伸手為徽音拂去了落在手指上的雪水,就轉過了身去,和徽音一同走向了明瑟樓。
永安三十一年的冬,已經到了深處。
吏部的事情,在年前還是沒有完結。宋儀上了折子,卻被永安帝擱在了一邊。然後便是連日的新春慶禮,宮宴、朝拜、朝賀、謝禮……等到開年朝會的那一天,永安帝才批複了宋儀的折子,在六個候選人之中挑選了兩個。
據說,永安帝選的那兩個人,既不是太子提議的,也不是清河郡王的提議的。傳聞說在年前,宋儀就把兩位皇子為他提議人選的事情上報給了永安帝,永安帝當時什麽也沒說,只是把折子擱在了一邊。這事拖到了年後再定,想來永安帝是派人去重新調查了這六位候選人的背景。
新的吏部侍郎上任後,由宋儀陪着進宮觐見,謝恩完了,永安帝很是欣慰地誇獎了宋儀“不偏不倚,确實堪當吏部尚書之職”。可世人都說,這位宋大人真是空有平步青雲的運氣,卻着實太不圓滑了,一上任就得罪了兩位皇子,以後的日子一定不好過了。
不過不管怎麽樣,永安三十一年的舊事總算都掀了過去。
大越永安三十二年。帝京。
三月三,上巳節。
舊俗,以春日在水邊洗濯污垢,祭祀祖先,叫做祓禊、修禊。魏晉以後把上巳節固定在三月三日,此後便成了水邊飲宴、郊外游春的節日。所謂水邊飲宴,便是“流杯曲水之飲”,也稱“流觞”,投杯于水的上游,聽其随波而下,止于某處,則其人取而飲之。
上巳節時,不僅文人士子們會聚會賦詩,年輕的女子們也會在這一日相約出游,正所謂"三月三日天氣新,長安水邊多麗人。"
徽音之前在太子生辰宴上結識的幾位王妃與皇室內眷,在之後的中秋宮宴和新春宮宴上又見了幾回,平時也有些走動,她們遂與徽音相約這日一同去河邊游玩。
才三月初,帝京已經進入了早春。春日遲遲,有和風澹澹,花香融融。皇室的女眷都是自小習文斷字的,一個個皆是知書達理。她們在河邊坐下,閑談了幾句,便開始一個接一個的賦詩,徽音對大越的詩詞自然不如她們熟悉,好在她當年學習曲譜的時候,也學過不少詞句,勉為其難地能接下來幾句。
大家正玩到興頭上,忽然有人起身,說想去一邊的花園裏逛逛,讓大家接着玩。她走的時候給了徽音一個眼神,徽音雖不知何意,到底有些好奇,就也起身跟了過去。
這女子穿得并不華美,一身淺青色的春裙倒是很适合三月三的景致,她身段輕盈,邁起步子來亦是穩重大方,一看就是出自書香門第,全然不似當初那位太子良娣般充滿着驕橫的富貴氣。可徽音到底不知她是什麽人,心裏還是有些防備。
她突然問:“清河王妃,今日三月三,郡王應該也出門了吧?”
徽音沒有正面回答她,只道:“什麽意思?”
“據妾身所知,今日郡王出府的時候,後頭還跟着一些宵小之徒,”她說話很輕,淡得讓人幾乎聽不清楚,“王妃要提醒郡王小心呀。”
薛連衡被人跟蹤了?
徽音本來不會擔心這些,他身邊的護衛都是身手高強,更何況,以他的才智自然有機會甩掉這些不相幹的人。可是今天不一樣,只要那些人發現他去的方向并不是河邊,而是城南,難免會發現一些他們不該發現的事情。
徽音不知道這個女子從哪裏得來的消息,或許他是薛連衡放在哪個府中的暗棋,也或許,她是太子派來試探徽音的。
徽音心下有些慌亂,卻還是不露聲色地回了一句:“王爺身邊自有護衛,想來也不勞我費心。”
可對方卻顯得比她還要着急:“王妃,妾身是說真的。這次的人可不同以往,王妃一定要想辦法知會郡王才是。”
“這次?以往?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王妃,妾身不會害王爺的。”她說。
徽音反問:“我為什麽要相信你?你究竟是誰?”
她緊緊地盯着面前人的眼睛,薛連衡曾跟她說過,要判斷一個人是否忠心,不是看他的身份背景,也不是看他是否有求于你、你是否有恩于他,而是看眼神。什麽都可以裝、可以演,到是眼中一閃而過的神情,有時候連他本人也不會注意到。想來,要辨別一個是否真心,也是一樣的道理,可徽音到底沒有像薛連衡那般閱人無數,更何況,面前這個女子輕輕柔柔的,一點也看不出有什麽深沉的心機,反而讓人更為迷惑。
“王妃不必知道我的身份,”她說,“總之,妾身是為了郡王好就是了。”
徽音懶懶地道:“若是人人都這麽說,我都要相信,都要一一趕去提醒王爺,那我早也就累死了。”
她只是揚着若有似無的輕笑,慢慢地道:“不瞞王妃,妾身與郡王少時相識,後因妾身嫁做人婦,便再也沒有見過郡王,可少時情分尚在,若可能,妾身自然希望能相助郡王。王妃若是不信,妾身有一樁事情可以證明。”
“什麽事?”
“妾身知道,郡王有一條腰帶,上頭沒有嵌玉石,而是嵌了一塊梅紅色的碧玺石。”
“那又怎麽樣,見過的人都能知道。”
“可王妃也有同樣一塊碧笙石不是嗎?那是郡王第一次見到王妃時,作為信物送給王妃的,是嗎?”
徽音沒有說話。
她接着道:“其實,妾身愛慕清河郡王甚久,無奈郡王鐘情于王妃,但于妾身而言,無論身處何處,居于何位,都希望郡王能夠真正得償所願。”
她說着,似乎是在追憶自己初遇薛連衡時的往事,那樣深情缱绻又凄惶萬分的神情,任誰看了都無法不動容。
她雖是笑着,卻又有些凄凄地道:“讓王妃見笑了,妾身對郡王沒有非分之想。只是今日偶然得知此事,想要提醒郡王小心罷了。”
她說完,便走了開去。留下徽音一個人,站在一樹春花面前。信,還是不信?她得不出答案。
哪怕此刻是暖意融融的初春,徽音卻覺得整個人都身處在西楚的雪山之中,皮膚被凍得僵硬如雪頂上的冰層。
那一顆碧玺石,并不是薛連衡送給她的。
作者有話要說: 雖然沒有吻戲……
但是覺得很甜……
自己覺得……
唉……
作者也是好累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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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二也出場了……
想給女二寫個番外……
但是有點虐……
自己腦補一下就覺得心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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覺得男主真是好啊……
帶着女主吃喝玩啦啦啦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