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二節節禮

轎子停在了承天門外,徽音在合歡內侍的攙扶下下了轎,她站在承天門外望向巍峨的層層宮闕。

第一次進宮谒見的時候,他們是從宮眷們走的玄武門入宮,穿過後宮到了紫宸殿。之後的宮宴,更是直接從離王府更近的右掖門入的宮。

這是徽音第一次見到大越的前朝。,站在承天門外,望過去是一重重的天闕,嘉德門後是含元門,之後便是宮禁的第一大殿含元殿,徽音這樣望過去,只能看到看到含元殿的飛檐翹角,角上立着的瑞獸迎着春日正午的光芒,熠熠生輝。

徽音和薛連衡在內侍的帶領下一路走向宣政殿。宣政殿的臺基建得很高,漢白玉的臺階似是有三十多階。徽音小心翼翼地一步步踏了上去,在接近丹陛的時候,她發現因為宣政殿飛檐阻隔了陽光的照射,以飛檐的投影為界,丹陛上的金磚一側折射出暗黑色的光澤,一側則是炫目的金光。

徽音站在光亮處,望着暗沉色的前路,一路走來的壓迫感忽然變得尤其劇烈,她的心口像是被什麽重物壓着,透不過氣來。徽音攥緊了手指,指甲深深地嵌入手心,她想要讓自己盡快平和起來,卻愈發覺得不安。

永安帝有什麽事情要召見他們?既然選在了宣政殿,就一定是有外臣在場。可她是宮廷女眷,就算有外臣同在,也應在紫宸殿召見才是,除非……想到這裏,徽音不禁慌亂起來。

除非,永安帝這次召見她不是以王妃的身份,而是西楚的公主。他要說的不是家事,而是國事。莫非真的是朝風進京的事情暴露了嗎?,如果那樣的話,她還要幫薛連衡嗎?作為西楚的公主,無論如何她都要以保全修羅衛為重才是啊。

徽音的腦子裏一團亂麻,整個人緊張的透不過氣來。這個時候,薛連衡忽然握住了她的手,松開了她緊緊攥着的手指,他輕輕地撫着她的手心,舒緩着她剛剛掐出來的痛感。

“沒事的。別擔心。”他說。

薛連衡就這樣牽着徽音的手走進了宣政殿,永安帝看到他們的時候,略略皺了皺眉,沒有說話。

薛連衡一進殿,便立刻環顧了一圈,在場的是禮部侍郎與戶部度支主事。,确實,以他們這個職位,是沒有資格入紫宸殿議事的,所以才選在了宣政殿。想到這裏,薛連衡已經大概猜出了是什麽事情。只是,這個禮部侍郎向來和太子走的很近,想必是蓄謀已久、故意發難,可能會把事情變得有些棘手。

請完安,永安帝開口問道:“清河王妃來帝京已有一年了,可還住的習慣?”他的姿态依舊是慈愛的長輩,可語氣中卻難掩帝王的威儀。

徽音偷偷看了一眼薛連衡,見他神态放松,這才答話道:“徽音過的很好,謝父皇挂礙。”

“想家嗎?”永安帝突然問,這個問題讓徽音剛剛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永安帝問這些問題明顯是有意圖的。

她想了想道:“西楚是徽音的家鄉,徽音自小在西楚長大,自然是想念的。”

“嗯。”永安帝應了一聲,又道,“西楚剛剛過了寒冬,你一定很牽挂吧?”

Advertisement

“西楚的寒冬難捱,每年都會凍死很多牛羊,還會有人出事。不知道今年的情況怎麽樣?”徽音沒有正面回答永安帝的問題,反而把問題抛了回去。

“今年啊,”永安帝看向了禮部侍郎,“姚大人,你和王妃講講。”

“是。”姚侍郎應了,轉而向徽音道,“清河王妃,據報,去年冬天西楚全境并無人員傷亡,牛羊的凍傷亦比去年少了一半。”

“是嗎?那很好啊,我也就放心了。”徽音知道永安帝有話要說,只是故作喜意。

果然,永安帝悠悠地道:“姚大人,你剛才說的清河郡王的事,再奏一遍。”

“是,”姚侍郎道,“經禮部去年的節禮使者回報,大越去年實際給西楚送去的節禮與禮部制作的禮單不同,多了五百石糧食、二十車裘皮、五十車紅炭與其他飾品、衣裳等,具體的數額應當時查驗不便,未曾統計。”

永安帝點點頭,示意他接着往下說。

姚侍郎又道:“使者回報,這些物件都是清河郡王做主增加的,他不敢違逆,便一并送了過去。經戶部查驗,這些物件确實出自清河郡王的私庫,并非由戶部支取。因此,使者他當時沒有上報此事,直到……”

永安帝揮手打斷了他的話,問薛連衡:“朝廷給的西楚每年的節禮數量都是有定制的,是兩國的盟約上寫的清清楚楚的,你知不知道?”

“是,但是……”

永安帝沒有給薛連衡說話的機會,又厲聲道:“當時你提出兩國聯姻,想要添加節禮,我念在去年你們剛剛大婚,已經允了你的請求。,怎麽,還不夠嗎?”

“不是的,這次……”

“到底是朝廷的綱紀重要,還是你的家事重要?作為一國的皇子,私自更改節禮數目,欺上瞞下,你該當何罪?你以為你的私庫就是你的資産,朕就管不了你了嗎?節禮數目事關兩國邦交,是國家大事,你這樣擅自決定,視朝廷法度何在?”

永安帝完全不給薛連衡辯解的機會,朝臣在場,他也不敢公然頂撞,只得受着。

徽音卻看不下去了,畢竟增加節禮一事都是因為她的緣故。于是,趁着永安帝停頓的間隙,徽音突然開口道:“父皇,那些東西不是從王爺的私庫裏支的,是徽音自己購置的,只是讓王爺替我送到西境。,此事與王爺無關,是徽音自作主張,還請父皇恕罪。”

事情至此,似乎越來越像是清河郡王王妃的家事了,那位戶部主事不願趟這渾水,躬身道:“皇上,臣忽然感覺脾胃有些不适,還請皇上容臣先行告退。”永安帝點頭允了,而姚侍郎本來想留在殿中再添一把火的,可戶部主事都走了,他一個人留下也不太合适,正在猶豫時,永安帝開口道:“你也先下去吧。”姚侍郎聽了,只得不情願的告退。

殿中只剩下了薛連衡與徽音,永安帝慢悠悠地道:“連衡啊,清河王妃不知道朝廷的規矩,你也不知道嗎?禮部的運送車輛都是要清點的,點出來對不上,說是你的東西,他們不就都以為你假公濟私了嗎?辦事怎麽能這麽不小心呢?”

“是兒臣疏忽了。”薛連衡道。

“罷了。此事也是有人上奏,朕不得不查問清楚,給衆人一個交代。”永安帝道,“你們的聯姻不僅僅是你們兩個人的事情,更是事關兩國邦交的大事,以後做事,一定要萬分仔細才行。”

他們一同應了“是”,永安帝便讓徽音先去禦花園逛逛,他有公事要和薛連衡說。

徽音離開了宣政殿,依照永安帝的旨意去往禦花園。因為這日的日頭有些曬,宮女禦前尚儀便帶着她先走下三層基座,再從大殿東側的夾道上進入後宮。而在走下漢白玉臺階時,徽音突然看到不遠處,一個官員正在急切地和侍衛們争執着什麽。

“皇上正在召見清河郡王,您不能進去。”

“我真的有急事……”

徽音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就跟着禦前尚儀宮女的步子繼續走了開去。

宣政殿中帷幔低垂、四壁無聲,殿下兩側擺着兩尊金狻猊,金狻猊形似獅,似好煙火,故常立于香爐。殿前的兩只神獸皆是威武非常,縷縷輕煙自嘶裂的獸口中斷續而出,悠悠揚揚地散在空中,熏染出龍延香幽深的味道來。

永安帝看着薛連衡,神色一冷,道:“你如今倒是越發能耐了,用王妃的銀子,走禮部的官車,以朝廷的名義送東西給西楚。薛連衡,你倒真道是周全啊。”

“父皇……此事确實是兒臣欠考慮。”

“自從你回到帝京,朝中有多少雙眼睛盯着你,你不知道嗎?”永安帝嘆了口氣,“連衡啊,你一直是朕最得意的一個兒子,當年你一意孤行要離開帝京,朕也沒有多說什麽。,後來你一個人在外面,擅自在地方官府辦了很多事,雖然是越權,但都是利國利民的好事,朕對你的行事一向來是很放心的。”

永安帝說着頓了頓,又接着道:“可是連衡,自從你娶了那個賀蘭徽音,你自己想想看,你惹出了多少事?西境撤軍,西境大将軍的人選,還有太子良媛那件事也是你挑出來的吧?一樁還有西境命案的事,把兩個世家大族的王公侯爵都降了爵位,還把整個吏部都翻了個底朝天。,若不是因為你的緣故,要為那幫西楚人出氣,裴言其敢上什麽萬言書來給那幫西楚人出氣?”

薛連衡沒想到,永安帝居于深宮,卻對一切都了如指掌。,他原本以為隐藏的很好,原來在永安帝面前都不堪一擊。不過還好,他沒有提到吏部的事,宋儀是他在六部中最重要的一顆棋,這顆棋若是敗了,他的棋局就敗了一半。

薛連衡穩穩地道:“父皇,兒臣之前在外面自在慣了,又是皇子,那些官吏都對被兒臣頗為奉承,兒臣做事就沒什麽顧忌。,幾年下來,性子上難免不太謹慎,有些沖動。還請父皇恕罪,兒臣以後會嚴以律己、多加收斂的。”

“你還在替她說話。”永安帝的眼中漸漸聚起怒意,“你以為把什麽事都往自己身上攬就沒事了嗎?若不是太子良媛要與她争豔,你會故意得罪你的皇兄,指出那件逾制的衣裳?若不是她不滿大越在西境陳兵百萬,你會這麽要緊地張羅着西境裁軍的事情?若不是為了西境通商更順利,你會在西境大将軍的提名裏全寫上自己的故交好友?”

永安帝連連發問,而最緊要大的事情,還是不久前的西境命案。此事雖然證據确鑿,無法翻案,但是徽音說的對,袁參事不是傻子,不會不知道殺了五十個人是什麽罪過,這一點永安帝肯定也能想到。即使袁參事已經認罪伏法,這個疑問也會像一根刺一樣永遠卡在永安帝的心頭,讓他不得不懷疑此事是否另有玄機。

可心中懷疑和出口詢問,是完全不同的兩件事。薛連衡不能讓永安帝再提及此事。他立刻請罪:“父皇,有關徽音的事,兒臣确實有失考量,太過魯莽。”他說着,面色忽然變得哀戚起來,“可是父皇,兒臣沒有辦法,兒臣就是太喜歡她了,見不得她受一點委屈,見不得她有一點難受。兒臣就是想盡自己的所能,讓她能開心起來。”

“我看你是被她迷了心竅了!”永安帝徒然怒了起來,“從你為了她跪在紫宸殿外求朕為你賜婚,你就已經不是當年知理明事的清河郡王了!朕真當初就不該答應你,那個女人有什麽好的,不過是一個小國的公主,性子卻如此驕縱嬌寵,空有一副皮囊、幾分才名,除了這些虛名,她還有什麽?她知道怎麽治家理事嗎,王府的事物她能夠打理嗎?她知道怎麽為人處世,知道怎麽替你成就賢名,而不是替你四處樹敵嗎?”

薛連衡擡頭看着永安帝,靜靜地道:“也許她确實不适合當一個好的王妃,甚至都擔不起一個公主的責任。,可是徽音有徽音的好,兒臣自己知道。她的好,值得兒臣這麽對她。”

“你!你簡直無可救藥了你!”永安帝的手指在薛連衡的鼻尖前,顫顫巍巍地,眼看就要一巴掌打下去了,永安帝突然猛烈地咳嗽起來。薛連衡忙過去扶住了他,“父皇,怎麽了?沒事吧?”

這時候,禦前尚儀剛剛走回進殿中,見到這個狀況,她不知是要繼續禀報,還是趕緊去叫太醫。

“沒事。”永安帝推開了薛連衡扶着他的手,問剛進來的尚儀,“什麽事?”

她輕聲道:“京兆尹大人求見。”

永安帝擺了擺手:“不見。”

禦前尚儀又道:“大人說,事關太子,還請皇上允他觐見。”

“太子?”永安帝略一挑眉,順了順氣道,“宣吧。”

作者有話要說: 哈哈哈覺得自己後面寫的挺好的~

(也就是自己覺得而已- -

(╭(╯^╰)╮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