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四節憶情

明瑟樓中的紫金香爐裏燃着袅袅的蘇合香,将屋子裏的氣氛緩和了下來。

“那原諒我了嗎?”薛連衡側過頭去看着徽音。他的眼落在她身上,那目光溫和又深沉,竟看的她心慌起來。

“啊?”徽音原本只是想表示“別說了,我相信你還不行嗎”,說出口卻成了一句很是堅定的“我信你”,在薛連衡這深情的目光裏又發酵出了暧昧的感覺。徽音一下子紅了臉,她別過頭去,裝模作樣地假裝什麽也沒有發生。

薛連衡不再逗她,問道:“忙了一整天,好端端的一個上巳節也沒有過成,”薛連衡道。,“之前就說要帶你去那家新開的飯館吃飯,一直沒去成,不然我們現在過去吧?”

“現在?”

薛連衡道:“宮裏在忙着查東宮的事情,今天肯定不會再找我了,就當是偷閑了。”

“嗯,好啊。”徽音點點頭。

薛連衡說的這家飯館是做西楚菜的,老板原來是個西楚的商客,因為他妻子做菜特別好吃,別的商客吃過一次就念念不忘,老板幹脆就停了生意,在帝京盤下一個店面,開起了飯館。

徽音進去的時候,店主并沒有認出她,像招待普通的客人一般招待了他們。

店裏的客人不多,點完菜徽音就和老板聊了起來。

“為什麽要來大越帝京呢,西楚不好嗎?”徽音她問。

“西楚啊,別的都好,就是太冷了,日子不好過。”老板道,“大越嘛,氣候是好,地方也大,什麽東西都多,就是人也多,人心太雜,有的時候想想還是西楚好,可在帝京待着吧,又舍不得走。”

“你這是叫花花世界迷了眼啦。”徽音笑道。

徽音覺得自己這個公主做的也很不稱職。

在西楚的時候大阏氏總說她沒有負起一個公主的責任,于是徽音在她的要求下“為了西楚的子民”嫁到了帝京。然後呢,她為了她的家國,為了父汗和大阏氏交待的“任務”,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

明明是因為一阕《碧月流華》才有了這樁婚事,可如今,她已經許久沒有彈過這首曲子了,也已經漸漸地看不清自己的本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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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究竟為什麽要來大越?

她究竟想要得到一些什麽?

“味道怎麽樣?”薛連衡的問話打斷了徽音的思緒。

她喝了一口面前的牛肉湯,“味道不錯,很鮮。”

“和你們天祝城比呢?”

“也不是能說是欠了火候,”徽音道,“天祝城裏冷嘛,一碗牛肉湯喝下去,熱乎乎的,身上很快就出汗了。,那樣的痛快呀,在你們帝京可體會不到。”

“哎,”薛連衡嘆了口氣,“看來我們帝京還是不夠好,你待了這麽久,都沒被這花花世界迷了眼。”

徽音笑道:“我是那麽好糊弄的人嗎?”

“行,不糊弄你。”薛連衡道,“今天街上人多,我在鶴鳴山上有個莊子,也好些日子沒過去了,等會帶你到山上去看月色怎麽樣?”

“莊子?”

看到徽音狐疑的眼神,薛連衡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想什麽呢,當初見風景好就買下來了。”

“哎呀沒事,”徽音大度地的擺了擺手,“您可是王爺,在外頭有幾處別苑算什麽呀。”

“诶?”薛連衡往旁邊忘了忘望了望,“這喝着牛肉湯,我怎麽聞到那麽濃一股醋味啊,老板,廚房裏做什麽呢?”

看薛連衡真的要問老板,徽音忙攔住他,“喂,別鬧了!”

吃完飯,他們沿着城河一路走過去,鶴鳴山在城南,是秦嶺的餘脈。沿途過去,徽音見到了許多放花燈的少女,她們蹲在河沿邊上,雙手合十,虔誠地許下心願。也許在求平安喜樂,也許在求如意郎君,每個人眼中都閃爍着少年人獨有的光芒。

為什麽都說人在這個年紀少年時最好呢?徽音想,其實并不是因為年紀小,還有很多的機會可以選擇,還有很遠的路可以去走。而是因為這個年紀的時候,她們可以去相信自己能夠擁有最好的人生,終有一日能夠實現自己默默許下的心願,相信自己會無所畏懼,會所向披靡。

而到後來,後來她們終總會明白知道的,人生就是這麽一回事,很多事情根本沒有選擇的餘地,誰也沒有辦法。

一路往鶴鳴山走去,遠離了宮城,卻并沒有人跡罕至的景象。今天是上巳節,很多人上山游玩了,這會正趁着月色初降,紛紛下山。薛連衡的手環過徽音的肩,讓她走近山的那一邊,為了避免被人流撞到,薛連衡靠的很近,手搭在徽音的肩膀上,溫溫熱熱的,如同春夜裏暖融融的溫度。

也許不到最後一刻,你永遠不知道,自己被命運逼迫着走上的究竟是一條死路還是一條歸途。

鶴鳴山莊是仿照江南的園林風格建的,竹花小徑,幽深不知回路。薛連衡帶着徽音一路七彎八拐地走向花園,就是他自己也記不清楚路,前面得由管家在前面帶着,可徽音卻沒由有來地覺得這個園子很是熟悉。

好像,什麽時候曾經來過一樣。

他們在後花園的六角涼亭裏歇了下來,管家很快端上了酒水果品,便悄無聲息地退下了。

初三日,天邊懸着一輪朦朦胧胧的月牙,低得像是觸手可得。空氣裏是甜膩的花香,花叢外新抽枝的柳條,正拂上在水面上,一下一下地輕點出漣漪。

“連衡,江南的春江花月夜,也是這樣的景象嗎?”徽音問。

“大抵是不差的,”薛連衡道,“不過江南有一條秦淮河,到了夜裏,槳聲燈影,別有一番意趣。”

“那是在金陵吧?張若虛寫的就是秦淮河嗎?”

“不是的,他寫的是曲江的廣陵潮。在揚州南郊的曲江,每年八月之望時,都會有怒濤奔湧的潮水。”

“你見過嗎?”徽音托着腦袋問。

“自然見過了,”薛連衡道,“你要是想看,有機會南巡,我帶你去。”

“好啊。”

“說起來,那《春江花月夜》你學會了嗎?”

徽音努了努嘴道:“譜子是背會了,可總覺得缺些什麽。大抵還是無法靠自己去想象春江花月夜的景象吧。”她說着從袖中拿出了自己随身攜帶的竹笛。

“還是得我教你吧。”薛連衡說着從她手中拿過那只竹笛,不顧徽音的阻攔,湊到嘴邊,吹響了第一個音節。

徽音順着他的曲聲,輕輕地哼起了這首古曲,“江流宛轉繞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裏流霜不覺飛,汀上白沙看不見。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清麗的曲聲在月下婉轉蕩漾,“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唱到這一句,徽音忽然停了下來,她愣愣地看着薛連衡。,這個聲音她太熟悉了。

薛連衡之前用的是一只玉笛,音色更為溫潤舒緩,而此時他用了這只竹笛,這般空靈通透的音色,和徽音記憶中的那段聲音別無二致地重合了起來。

她想起了那個神秘的女子說過的話,“可王妃也有同樣一塊碧笙石不是嗎?那是郡王第一次見到王妃時,作為信物送給王妃的,是嗎?”

收到碧玺石的那一年,徽音還不到十歲。

不過那時候,她就已經在天祝城裏無法無天了。徽音喜歡跑出王宮去玩,到茶館裏聽人講天南海北的故事,說草原西邊的大漠,也說賀蘭山東邊的大越。

那時候,天祝城裏有一個商戶,仿造大越江南的風格建了一個園子,他請了好些工匠,又從外面運回來許多箱箱盒盒,敲敲打打了快三年才完工。園子竣工之後,他請了很多王公貴族去參觀,卻不敢邀請可汗。

于是,徽音就坐在她的靈樂宮中,聽自己的堂姐表姐們說盡了那個院子的妙處,卻終究不得一見。徽音和大阏氏提過,她卻說,堂堂一國的公主,跑到一個小小商戶家裏去看院子,成何體統。

大阏氏最喜歡說的話就是“成何體統”,為了這個“體統”,徽音不得不繼續待在靈樂宮中,托着腦袋望着窗外,想象着“江南”的樣子。

那天晚上,徽音實在忍不了了,她覺得自己如果看不到那個園子,簡直是白活了一場。于是,徽音就央着一個姐姐,扮作是她的侍女,跟着她出了宮,晚上一道去商客家赴宴。入了夜,他們在把酒言歡、觥籌交錯的時候,徽音偷偷地跑了出去,在迷宮似的院子裏一邊穿行,一邊驚嘆地打量着一步一景。

那天,也是這樣柔和的月色,小小的一輪上弦月,不耀眼,卻把銀白色的光芒灑遍了整個庭院。樹木新生的枝桠上,露出新綠的嫩葉,此刻都被籠罩在了迷蒙的月光中。

賀蘭徽音就是在這樣的景致中,聽到了一曲清亮的《春江花月夜》。

她尋着曲聲一路找過去,在湖邊見到了吹笛的少年。

月下的少年一襲白衣,衣角繡銀線竹紋,手上一支青色的竹笛,在月色中浸潤出無與倫比的清貴之氣。

一曲終了,他微微地側過身來,“出來吧。”他說。

徽音有些猶豫地走了過去,她怕他問她是誰,可是他沒有,他問的是“好聽嗎?”

“好聽。”她說。

後來呢,她跟他講西楚的音樂,他們用骨笛,拿動物的骨頭打磨而成,聲音洪亮威武。而他說,在大越,人們喜歡用玉笛,富貴大氣,聲音溫潤。不過還是有很多人喜歡竹笛,拿一段竹子,打磨一番就可以直接用了,曲聲中有竹葉之音,清新又自然。

她說她羨慕大越的風景,有花香馥郁,有草木清新。可他說他也羨慕西楚遼闊的草原,羨慕他們的自由自在,快意江湖。

他們聊了很久,天南海北的,明明都是小孩子,什麽地方也沒去過,可他們說起南诏、說起江南,卻都是如數家珍。

很多地方呢,都是沒有去過的時候最好,那時候它們存在于書頁之間,存在于想象之中,一如他心中的西楚,她心中的大越。

徽音說,要親手為他打一支骨笛。,他就把自己的竹笛送給了她,他說這支竹笛來自大越的徽州,帶着江南的草木之氣。

那支竹笛上沒有挂着玉佩,而是挂了一顆小小的碧玺石。

走的時候,徽音對他說,明天一早,你在天祝城北等我,我帶你去草原上騎馬,讓你見見什麽叫做策馬紅塵。

作者有話要說: 十萬咯。

掌聲在哪裏!!!

男女主終于要在一起了……

等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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