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三節前塵

兩年前,也是這樣一個冬末春初的時節,永安帝因為季節交替不慎感染了風寒,這場病卻來勢洶洶,讓他不得不辍朝數日。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永安帝康複之後卻落下了病根,時常咳嗽不斷,心力也是大不如前。

而這之後,因為春節而回宮的的薛連衡也被永安帝留在了帝京,沒有再如往年般繼續出行。

朝中的傳言甚嚣塵上,說永安帝自知身體不濟,卻把最喜歡的皇子留在了身邊,是不是動了易儲的念頭。

沒過多久,西楚就迎來了一位神秘的客人。可汗和大阏氏親自接待了他,而後朝風亦加入了商談。他們商議了整整三日,才得出一個彼此滿意的合作方式。

那個人是大越太子薛連城。

雖說後來,永安帝的身體已經漸漸好了起來,他對薛連衡也沒有什麽特殊的任命,可在病重的關頭,永安帝選擇了讓薛連衡而不是太子侍疾,說明永安帝內心深處最信任的人還是薛連衡。這讓太子不得不有所擔憂。

他自十歲被立為太子,穩坐儲君之位十多年,因為是嫡長子的身份,即使偶爾有什麽錯處也都輕描淡寫地被揭過去了,雖說沒做出什麽讓永安帝喜歡的功績來,因為無甚錯處,也沒有理由被廢。可朝中誰都知道,永安帝對這個太子一直不太滿意,反而是對清河郡王青睐有加。

太子自小潇灑慣了,就算得不到父皇的寵愛也無所謂,他手中的權勢還是他的。可永安帝這一病,終于讓他有了危機感。太子細細一想,自己最大的助力在于手握西境大軍的舅舅顧延明,可顧延明一直鎮守邊境,帝京如果真出了什麽事,他也是鞭長莫及。

于是太子決定親自到西楚走一趟。

他和可汗商定,讓西楚假意騷擾邊境,讓帝京以為西境紛争不斷,一是不會削去顧延明的兵權,二是讓所有人都以為邊軍留滞西境。

而事實上,太子想要顧延明調一些人給他做親兵,讓他們偷偷進京,若真有逼供□□那一日,他可以借這些人抵抗禁軍一陣,更重要的是,他帶着顧家軍的人出現,禁軍不知他到底有多少人馬,直接臣服了都說不定。

這個方法風險很大,可對于太子來說,只要能保證顧家兵權在握,永安帝就不會輕易傳位給薛連衡。

為了換取西楚的合作,太子許諾,等他登基以後,會把西境十城都割讓給西楚。這十座城池土地延綿千裏,位于河西之地,土地肥沃,可做農耕。若是得到了這十城,西楚人今後靠着自己種植的稻米就可以過冬,不必再和大越發生紛争。

西楚與大越太子的盟約,就在一杯血酒後定下了。

可誰都沒想到,僅僅是一年之後,清河郡王居然也來到了西楚。他帶着永安帝的許可,親自來求娶西楚的公主。

清河郡王才名遠播,這些年雖遠離帝京,可他在各郡縣的時候,也是擺出郡王的名號幹涉各府司衙門的事務,樁樁件件都處置妥當,這便可見清河郡王并不是一個淡泊名利的閑散宗室,分明就是治世之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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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人,千裏迢迢趕赴西楚求親,當真僅僅是因為風花雪月嗎?

薛連衡此舉更讓太子覺得他是在觊觎王位,他與謀士商議許久,決定铤而走險,順其自然。

既然薛連衡有意奪嫡,就不可能不露出破綻。太子修書西楚可汗,希望他能同意這樁婚事,一來讓徽音探知薛連衡的計劃,好讓他有所防備。二來可以讓徽音進入王府,搜集薛連衡意圖謀反篡位的證據,說不定憑借她看到的東西,直接就可以扳倒薛連衡。

讓一國的公主來做細作,這聽起來似乎不可思議。可以西境十城的土地作禮,一個公主的一段婚姻又算得上什麽,事成之後她照樣可以回到西楚為王為後。若真能為西楚得到這西境十城,她賀蘭徽音應該會成為被西楚史官記載下的千古女帝的吧。

大阏氏就是用這樣的理由說服了徽音,讓她為了家國遠嫁大越。

徽音離開西楚的時候,就是帶着“扳倒薛連衡”的任務。

那時候,大阏氏告訴她,你是一國的公主,這是你應該做的。而可汗卻告訴她,最重要的是鹬蚌相争、漁翁得利。

他們都苦心孤詣地計較着得失,沒有人在意這個十五歲的少女在面對一段虛假的婚姻時的惶恐。

當時,朝風告訴她,如果你不願意,就一刀殺了薛連衡吧,那時候一了百了,太子定會設法為你作保。

可在刺出那一刀之後,徽音忽然就成長為了一個大人。

她終于在那一刻明白了生死真正的意味。

人受傷了會出血,那血色如同鬼魅般夜夜出現在她的夢中。那時候,徽音才真正意識到了危機。她一個人身居異國他鄉,沒有人能夠幫她,那些心機深沉的大越人,想要害死她,就如同碾死一只螞蟻一樣輕松。

她必須要活下去,必須要在大越站穩腳跟,而能夠幫助她的人,就是近在咫尺的薛連衡,她的夫君。

徽音開始步步為營地進行着她的計劃。

她鼓動薛連衡讓西境裁軍,挑明他奪嫡的心思,以回到西楚為由與他定約,加入到薛連衡的計劃中去。

在顧延明受罰時,作為西楚的公主她又不置一詞,為太子保留實力。

太子和薛連衡都會覺得徽音是在幫自己,可是這一年下來,他們在永安帝眼中都成了漏洞百出的人,哪個也沒讨到好處。

而他們彼此争鬥的越厲害,對西楚的依賴就會越大。西楚就有更多的機會去要求更高的籌碼。

可是此刻,思及往事,徽音突然發現,這一年下來,真要細細計較的話,或許還是薛連衡獲益更多吧。

不知不覺中,她心中的天平已經漸漸偏向了薛連衡嗎?

她真的……已經喜歡上了薛連衡嗎?

不過,有一件事徽音卻一直留在心頭,不得解法。

她當時借故進入薛連衡的書房,雖然順利地發現了他的密室,可卻始終沒法得知一直在密室中與他議事的人究竟是誰。

連宋儀這樣位高權重的棋子,薛連衡都告訴了她,後面那個要被隐藏的人,難道會有更高的位置?可他明明說過,他不會動三省的人,他要通過衆人的擁戴,名正言順地坐到那個位置,而不是通過蒙蔽永安帝的視聽,來騙取儲君之位。

既然如此,薛連衡那位比宋儀還要隐秘的謀士究竟是誰?那個在上巳節宴會中幫助他的外命婦又是誰?薛連衡到底還有多少她不知道的暗棋?

徽音在薛連衡身邊待的越久,就發現自己不知道的事情越多,可奇怪的是,她卻越來越信任他。

關于宋儀和魏昭陽的事情,她都沒有告訴太子,默默地替薛連衡隐瞞了起來。徽音覺得,再這樣下去,她真的要變成薛連衡的盟友了。

那如今走到了這一步,她真的還要拿薛連衡去換她的邊境十城嗎?

為了那個把她作為棋子的家國,她要放棄自己心心念念那麽多年的人嗎?

可就算徽音動搖了,她身邊還有一個朝風。

朝風是依據可汗的授意前來,他到了清河王府之後不過是先欲迎還拒,最後一定是會答應幫助薛連衡的。因為他要和徽音一起,完成西楚與大越的盟約。

他之所以能帶着修羅衛一路順暢地進入帝京,就是因為太子知曉他們的一切機會,授意兵部在各個關卡予以放行。

當時知道了薛連衡的計劃之後,太子決定再次順其自然,放修羅衛進京。本來他就嫌自己在京中的府兵不夠,既然薛連衡有這個意思,他手下的人就不會去多加查探,那太子剛好借這個機會放一些可以為己所用的人進來。

徽音突然發現,其實事情的轉折點就在她的身上,她可以毫無阻礙地召集修羅衛進京,而他們真正需要相助的人是誰,全部在于徽音的指令。

可中間,卻還有個朝風。

朝風緩緩地道:“雖然可汗說過,到了帝京要聽公主的安排。可朝風畢竟是西楚的将軍,若公主如今已經以清河王妃的身份自居,那麽,恕在下難以從命。”

“你和我說話,已經這般生分了嗎?”徽音嘆了口氣,“朝風哥哥,父汗說過,鹬蚌相争、漁翁得利,我們也不一定非要幫助那個薛連城不可吧?”

“公主的意思,是真的要順着薛連衡的意思走?”

徽音道:“也未嘗不可。我既然是清河王妃,薛連衡繼位後對西楚定然也不會太差。”

“可他到底不會把邊境十城拱手相讓。”

“你看,這就是他和太子不一樣的地方。”徽音微微一笑道,“一個會割地賠款來謀得皇位的太子,我們真的要幫助這樣的人嗎?”

朝風卻不以為然:“怎麽樣的人當皇帝都是他們大越的事,公主可是西楚的公主,應該事事以西楚為先。”

“可是這樣一個人,你怎麽确定他事後不會出爾反爾?”徽音道,“若是薛連衡繼位,讓他保證在位期間不再起戰事,每年的節禮再加一倍,他應該都可以答應。雖然給的不如薛連城多,但至少薛連衡的為人是值得相信的。”

“公主就那麽相信他嗎?”朝風道,“如此說來,我們既然已經和太子訂立了盟約,是不是也該言而有信?”

“朝風哥哥,你就信我一會吧。”徽音微微嘆息,“我在帝京這麽久,也算看清楚了他們二人的為人,太子狂妄自大,你覺得他繼位後真的能做出割地這種惹人唾罵的事情來嗎?”

朝風低着頭,思慮着什麽。

徽音又道:“一意孤行,可當心賠了夫人又折兵。”

良久,朝風道:“若是薛連衡能給出令人滿意的條件,我會找可汗再商議此事。”

“直接問父汗需要什麽條件吧,辛苦了。”徽音淡淡地道,“對了,再知會父汗一聲,西境殺人案的事情,大越追究得太輕易了,他得再燒一把火。”

“你明知道西境殺人案是薛連衡安排的。”朝風忽然惱了起來,“那可是五十條性命,你都不在乎嗎?”

“這件事我自有決斷。”

“賀蘭徽音!”朝風厲聲喊了一聲,對上她冷淡的眼神,他忽然又變得無力起來,只得痛心地說了句,“你變了。”

“是啊。我要是還像以前那般不知輕重,又怎麽能在帝京這般風谲雲詭的地方活下來。”徽音淡淡地道,“朝風哥哥,這個鬼地方,可是你親自送我過來的。”

既然你們都希望我變成一個公主,那我就做一個真正的公主給你們看吧。徽音轉過頭去,望向了窗外霧蒙蒙的天色,鉛雲低沉,是要落雨了吧。

而紫宸殿中的氣氛,又是無比的壓抑。進進出出侍奉湯藥的宮女、內侍并沒有為空曠的大殿增添一絲的生氣。

薛連衡和徽音在一早一同進城這事,被許多人瞧見了,他實在沒有辦法去隐瞞。可永安帝昨日剛剛訓斥過他被小情小愛蒙蔽了雙眼,當夜他就帶着王妃去別苑風流快活,全然不把永安帝的話放在心上。更何況,昨日還出了那樣緊要的事。

如今,薛連衡說什麽都只是狡辯。

他沒有去解釋昨夜的事,一進宮就向永安帝請安,又向內侍和太醫細細地問過了症狀,這才說起徽音曾經提過,西楚有幾味草藥專治風寒咳嗽,說不定可以拿來試一試。

太醫一聽便道,曾在醫書上見過這幾味草藥,說是頗有奇效,只是長在終年寒冰的雪山上,摘取困難,故而數量不多,被賣到大越來的就更少了,所以他至今都沒能見過那些草藥的模樣。

太醫說的越珍貴,永安帝就越好奇,可這又有何難,清河王妃就是西楚公主,要幾支草藥還不容易嗎?

其實徽音哪裏曉得什麽藥理,這都是當年薛連衡跟在大越商隊裏聽他們說的,說西楚的草藥的頗有奇效,價格也不貴,可西楚人把草木都當作是上天的恩賜,不肯輕易賣給大越人。當時他們說,那都是因為兩國通商不便,西楚人才沒有做貿易的意識,覺得把自己的東西拿出來換錢是什麽大逆不道的事情。

當時薛連衡就想,若能擴展西境的商路,對兩國的子民都該有很多的益處吧,可直到今日,這事推行起來還是困難重重。

薛連衡領命為永安帝尋藥,本以為永安帝不會再追究昨夜的事,可說完藥理的事後,永安帝卻屏退了太醫和宮女內侍,把薛連衡獨自留在了紫宸殿中。

“父皇……”薛連衡有些憂心地喊了一聲。

永安帝沒有看他,他翻着手中的折子,似是不經意地問:“你的清河王府,最近來客人了?”

薛連衡聽了驀地一驚,他知道永安帝在各地都有着自己的人手,對帝京中的事情也都了如指掌,可他的王府,裏頭的每一個人都是他親自挑選的,家世親友也全都細細調查過一遍,他曾以為自己的王府是最最安全的地方,而且朝風到了府中之後也不怎麽走動,只有何然和一個負責照料的小丫鬟知道他的存在。可這事居然在這種時候傳到了永安帝的耳朵裏?

薛連衡不寒而栗,卻不得不故作鎮定地道:“是。”

他只是這樣不清不楚地應一聲,若永安帝說的人不是朝風,他也不能先自亂陣腳。

可永安帝接下來說的話,卻讓薛連衡不安起來。

“修羅衛的大将軍也是個厲害的人物啊,”永安帝悠悠地道,“顧延明在西境守了十年,就是守他吧?”

“是……”

“那倒是奇了,他們兩人應該積怨很深啊,怎麽他到帝京來,能忍住沒去把那位老朋友的房子拆了。”

“父皇說笑了,大越與西楚對壘,已經是過去的事了。”

“就算不打了,他照樣還是西楚的大将軍不是?”永安帝道,“這樣的人物到了帝京,該是國禮相迎。他居然無聲無息地就來了,還住進了王府。連衡,你的面子可夠大的呀。”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章有四千七啊四千七!!!

最近的作者有話說是不是也很多字!!!

作者是不是很實在!!

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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