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一節相疑

窗外還落着雨,雨水落在初春新綠的枝葉上,發出淅淅瀝瀝的聲響。帝京的雨不比西楚,在西楚,雨水都是甘霖,幾個月難見一次,若是來了,那便是傾盆滾珠,急轉直下,帶着瘆人的疾風,毫不留情地打下來。可帝京不同,帝京的雨就這樣纏纏綿綿的,繞在人的心頭,如一縷化不開的愁緒。

薛連衡道:“還要最為要緊的一件事。”

“什麽?”徽音問,“還是朝風的事嗎?”

“對,”薛連衡道,“我跟父皇說了朝風是帶着國書過來的之後,父皇讓我明日早朝時遞上西楚國書。”

“明天?”徽音瞪大了眼睛,“那就算八百裏加急也來不及送過來啊。”

薛連城蹙着眉道:“沒辦法了,就是造也要造一封出來。”

“就算我真的僞造了一封,我已經讓朝風和父汗知會過顧延明那件事了,真正的國書說不定過幾天就到帝京了。”

“那也只能再想辦法從路上攔住了。不管怎麽樣,明天早朝我必須要和朝風一起帶一封國書進宣政殿才是。”薛連衡嘆了口氣,“不然,我們根本沒機會去想以後的事情了。”

“既然這樣,也就別怪我心狠手辣啦,”徽音忽然笑了起來,“這國書要是出自我手,他們袁家算是完了,我不好好寫寫那個袁錄事參軍,都對不起我辛苦僞造一次父汗的印鑒。”

正說着,何然忽然敲了敲門。

薛連衡故作氣惱地道:“你又做什麽?不是讓你走了嗎?”

何然有些不好意思,踯躅着道:“王爺,是宮裏有消息來。”

“說。”

“诶。”何然應了一聲,就把剛剛得知的消息一一講了。

永安帝的身子稍微好了一些,就先處置了東宮的事件。但事情并不如衆人意料的一般,反而是頗為耐人尋味。除了打發了那些內侍去守陵,并為東宮重新挑選一批新人,太子本人并未收到責罰,反而是顧良媛因為嬌奢浮華、苛責下人被禁足。東宮的采買也依據宮規重新整頓了。

“禁足?這算什麽,連位分都不降,這叫罰嗎?”聽何然說完,徽音頗有些不滿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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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連衡道:“她的位分是去年剛升上來的,再打回去,也是有失體面。”

徽音道:“又是這樣不痛不癢的處罰,皇上對東宮真是偏心的很。”

薛連衡只得安慰她道:“罷了,不過是一個良媛,也掀不起什麽風浪。”

徽音這才點了點頭道:“也是,等明日将國書當堂念出來,連顧延明都讨不到好處,別提一個區區的良媛了。”

薛連衡聽了不禁一笑,問:“你打算怎麽寫?”

“我還沒具體想好,”徽音得意地道,“總之,打蛇要打七寸,一擊致命才好。之前發生的事情都只是旁敲側擊,只能讓他們傷筋動骨,卻傷不到根本。”

“顧延明也是老将了,父皇不會動他的。”

徽音道:“顧延明那樣的人,有一個最大的毛病,就是功高震主還不自知。更何況太子那麽不成器,皇上忌憚顧家日後把持朝政,應該最希望把顧延明從兵部的位置上拉下來,給個養老的稱號送回去榮養才好,我只不過是幫着點一把火罷了。”

“這封國書交給你來寫我可太放心了,”薛連衡聽了,滿意地道,“你就把你們西楚人那股要強的勁都寫上去,那可就是怎麽看怎麽真。”

“你就放心吧。”

“不過……明日遞上國書之後,父皇一定會親自派人送朝風出京的。”

想起朝風,可真是一件麻煩的事情。

“這……”徽音忽然想了起來,“我已經讓他召修羅衛進京了,不會有事吧?皇上應該已經加緊了對西境的盤查,要是被發現了,會不會……”

“西境有裴言其在,總歸還好。”薛連衡嘆了口氣,安慰着徽音,“現在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修羅衛是必須要進京的,父皇到底知道了多少,他不說,我們也無從知曉。”

次日,西楚大将軍朝風帶着可汗國書上殿,義正言辭地指責袁參軍行事暴虐,對顧将軍對西楚仍舊懷有敵意的心思深表痛心,又道經此一事,西境商貿停滞,商戶們都不敢再前往大越,這對兩國都是極大的損失。

一番說辭,說的永安帝面色難堪,袁家那位伯爺立刻上前請罪,稱自己教子無方,可永安帝卻任憑他跪着,不發一言。無奈之下,在國書中被提及的顧将軍只得上前請罪,是自己治下不嚴,才留下如此的禍患。

朝風又道,大越去年的節禮超出了常數,可汗甚為感謝,特意送上一盒今春在祁連山采摘的草藥,以示感謝。

其實這些藥都是朝風帶來送給徽音的,昨日徽音聽說了永安帝的狀況之後,就拿出了幾株,找了個嵌滿珠玉的盒子好好包裝了起來,讓朝風帶到了殿上。

永安帝雖是昨日剛剛說過讓薛連衡去尋藥,可夜裏實在咳嗽的厲害,渾身都不舒服,這會子見到有靈藥,也不疑有他,立刻欣然收下。心下又感慨薛連衡能娶到徽音,想來真是一件喜事。

如此,再看看皇後的外戚,真是一個比一個糟心,看着殿下跪着的顧、袁二人,永安帝道:“既然如此,二位卿家就回去好好反省一番吧。”說完,永安帝又喊了兵部左侍郎的名字,讓他代為掌管兵部的事宜。

話雖說的好聽,叫“回去反省”,可這處置說難聽點是革職查辦,說好聽點是停職反省。不過這個“停職”就有些妙處在裏面了。若是降職,就是明明白白的降下去了,再想升回來就難了。可若是停職,說不定等風頭過去就會官複原職,也說不定一輩子就領着這個尚書的銜,卻毫無實權。

永安帝這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卻滿是帝王權術,薛連衡聽了,也不禁暗暗嘆服。

可對于朝風私自進京一事,永安帝卻沒打算放過薛連衡。西楚若真的派出使臣前來,怎麽會沒有告知禮部?若西楚可汗真要追究客棧縱火的案件,又何必等到這三、四個月之後再發作?

更何況,昨日剛剛提起過西楚的草藥,朝風這麽快就送過來了,永安帝倒沒想到他們膽子那麽大敢僞造國書,只是猜想朝風是不是早就帶着草藥進京,薛連衡卻故意挑在永安帝要責罵他的時候說出來,為自己找退路。

永安帝可以縱容薛連衡打壓顧家,卻不會忍受薛連衡拿着自己的身體做籌碼。

這一年來,薛連衡為了賀蘭徽音三番四次犯禁,永安帝真擔心這個兒子說不定哪天就要帶着西楚的修羅衛來逼宮造反了。

永安帝派人去查探了朝風在帝京的舉動,卻發現他除了待在清河王府,真的哪都沒去,可越沒有破綻,就越讓人覺得懷疑。

因為要代表西楚和大越簽訂新的通商合約,朝風還要在大越逗留一段時間,和禮部商議具體的稅賦問題、道路修建、商會建設等問題,這些條款的細節複雜,往往要拖很久才能得出一個雙方都認同的方式。

可朝風留在帝京,永安帝總覺得心中不□□穩。

帝京的春季很短,天氣很快就會漸漸炎熱起來,而這年的春獵因為永安帝身體不豫的緣故拖延至今。本以為今年的春獵一定會被取消,內務府都沒有着急趕制行獵的用品,宣政殿卻忽然發出旨意來,說春秋兩季的行獵乃是祖宗規矩,意喻提醒大越皇室居安思危,不可輕慢騎射功夫。說這是宗族大禮,不可廢棄,既然今年聖上身體有恙,就交由清河郡王薛連衡前往西山代為行獵。

聖旨一出,禮部立刻上書,道太子才是一國儲君,若天子有恙,理應由太子代行職責。春獵是宗族大禮,清河郡王非嫡非長,實在沒有理由代天子行獵。

禮部一向來覺得嫡長子繼位是天經地義,每次太子一有什麽事他們就立刻跳出來說話。可是東宮前些日子剛出了那麽大的事情,永安帝心軟放過了太子,沒有多做責罰,他卻不好好在東宮反省,又要跑出來強調自己才是儲君,是應該前往西山代天子行獵的人。

他們不知道永安帝其實是為了調薛連衡離京,才讓他去西山的,偏偏在這個檔口撞上來惹永安帝不悅。

聽說了禮部的上書之後,薛連衡悠悠地停了整理行裝的動作,“緩緩吧,在帝京多待幾日,看看父皇要怎麽安排那位太子爺。”

徽音笑吟吟地數落他:“瞧把你得意的。”

“怎麽能不得意,多虧了你那封國書,如今顧延明被罷官,顧家是徹底失勢了,太子孤立無援,禮部再來這麽一出,我看呀,他是沒法翻身了。”

徽音笑道:“他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可不是嗎?朝風還在帝京,這西山總之我是去定了。太子去不成,沒人提就算了,他若硬要問個原因,還不就是責令閉門思過。那可就等于是把太子的罪責昭告天下了。”

“行了吧,你也知道朝風還在帝京。”徽音的眉宇間還是不失憂慮,“太子是一蹶不振了,我們可也沒得什麽好處。畢竟太子再怎麽頑劣,說白了都是你們帝王家的家事,可朝風在帝京,皇上心裏總歸還是有疑慮的,不然也不會讓你離京。”

“前些日子你不還說朝風是我的小舅子嗎,這會子怎麽又憂慮起來了。”

“還不是看你情緒不對。”徽音低低地道。

“還是那句話,走一步看一步吧,不管怎麽樣,我們先去西山,說好了要一起去草原的,這麽多年了,總算要兌現承諾了。”

“好啊。我在西楚那麽多年,也只有節禮的時候可以去草原上騎馬,平日裏大阏氏都不讓我出宮,悶都悶死了。”

确認了身份之後,徽音對薛連衡全然沒了之前那般防備,多了些小兒女的情态,這會子坐在薛連衡面前說話,身上這股子嬌媚的勁讓人見了渾身都酥軟起來。

薛連衡沒見過她對自己撒嬌,他坐過去環住了徽音的肩膀,把她抱緊懷裏,緩緩地道:“行,反正父皇也不希望我留在帝京,我們就在西山多待幾天,就只有我們兩,誰都不能管我們。”

禮部的折子一上,朝中的議論立刻甚嚣塵上,太子失勢是顯而易見的事,那麽清河郡王呢,永安帝将“代天子之職”給了他,是不是真的動了易儲的心思?

而禮部的上書理所當然地被永安帝駁回了,前往西山行獵的人選還是薛連衡。可奇怪的是,那封折子上卻沒有解釋,只有一個大大的“不準”。

折子被退回到六部之後,禮部尚書居然還不依不饒地進宮求見,高喊着太子是嫡長子,是名正言順的嫡長子,而薛連衡只是庶出皇子,說皇上不可因為心意厚此薄彼。

自己都知道皇上的心意了,還有什麽好說的?

薛連衡想不明白這禮部尚書是中了什麽邪了,非要給太子定一個“閉門思過”,他正和徽音嘲笑着這群狗急跳牆的□□,何然忽然敲門進來,說宮裏傳來了新的消息。

“禮部尚書見着父皇了?”薛連衡問。

“是。”

“說什麽了?”

何然道:“禦前尚儀說,皇上給禮部尚書的答複是‘太子必須留在宮中,若朕有恙,太子須行監國之責’。”

“什麽?太子監國?”

聽到這個消息,薛連衡和徽音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何然。

“是,我反複詢問過,尚儀說,皇上就是這麽說的,一字不差。”

原來禮部如此不肯罷休,一定要讨一個旨意,不是蠢到為太子讨一個“閉門思過”,而是算準了永安帝心中的儲君還是太子,在薛連衡得勢的時候,他們就是要用這種辦法來重申太子之位的名正言順。

就因為薛連城的母親出身名門,當上了皇後,就因為薛連城比自己早出生了幾年,他就是名正言順的嫡長子。而他薛連衡,無論怎麽努力,怎麽優秀,終歸是名不正言不順嗎?

作者有話要說: 又是四千~看我多實在~~

又是花光了我所有的智商……

男主也是好累……

又要和哥哥争……

又要和爹搶……

還有一個情敵……

還有一個不消停的女主……

心疼我家男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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