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 去到老太太屋裏,滿屋子的人都是春風滿面,蘇卉瑤知道原因卻是絕口不提偶遇之事,各各請安問好過後,陪着說了會兒話,估摸着沈辰濠和洪洛要過來了,便是尋了個借口出了屋來。蘇卉瑤一早就覺得奇怪:內院是女眷們居住的地方,沈辰濠便是大夫人的兒子,可以自由出入已屬勉強,那洪洛既是外姓男子又貴為當朝太子,更當避嫌才是,怎麽倒似常客一般?
正好打了簾子跟送出來的是芸香,蘇卉瑤想着她應該知道些什麽,于是問道:“芸香姐姐,适才來這兒的時候遠遠地瞧見了三哥哥,身邊還有一個與他年紀相仿的人,可這兒是內院,他們如何進的來這裏呢?”
芸香回答道:“姑娘說的必是太子殿下了。姑娘來的日子淺,又多是在病中,故而還不曾知道其中的緣由。太子殿下自幼體弱多病,除卻宮中的禦醫外,外頭的名醫都不知請了多少也不見好。直到一位得道高僧說,太子殿下五行缺金,被宮中的貴氣沖撞了,須得去到宮外養至七歲方可保得一生無虞。皇上與皇後便将太子安置于咱們府上,吩咐老爺不可過于重待,一應吃穿用度皆與三公子無有二致,直到七歲那年才被接進宮去。皇上待咱們老爺本就十分親厚,太子殿下與三公子同歲又是總角之交,十分交好,因此更是不見外,若是只有他來,便只當他同三公子一樣是府上的,他二人對老太太至孝,為人正派穩重,得了老太太的許可才沒有內外之別,可以自由出入。”
蘇卉瑤這才知道其中竟有這番糾葛,也不知與皇家這樣不分彼此是福還是禍。想起剛才所見,那沈辰濠風度翩翩,少年才俊,确是當得起仁人君子,至于那洪洛嘛,倒是得保留幾分判斷了。不過,瞧他那樣子哪裏有半分病态之姿?看來,這魏國公府還真是塊風水寶地呢。
斂了思緒,蘇卉瑤向芸香道了謝,離開了。
後日便是老太太的壽辰,蘇卉瑤這兩日越發地深居簡出,專心地準備着壽禮。她不想出風頭,只想做一個遠離是非的人。要不是老太太壽宴上她非去不可,她也不必費這番心思了。所以,她只能準備一份不甚起眼卻又得誠意十足的禮物,一則不致招搖,二則也是感念這些日子以來老太太對自己的愛護之情。
趙嬷嬷持着一盞燈走了進來,替換下了原來的,勸道:“姑娘早些歇着吧,仔細傷了眼睛。”
蘇卉瑤擡頭沖趙嬷嬷笑道:“不妨事,還有一點就完成了,嬷嬷先去歇着吧。”
“是啊,嬷嬷先去睡吧,我陪着姑娘。”秋冬捧了一杯茶來,說到。
趙嬷嬷沒有推辭,去了外屋。蘇卉瑤也勸秋冬去睡覺,秋冬說什麽也不肯,她只得随她去了,繼續埋頭準備壽禮,秋冬幫她驅蚊蟲、添熱茶、加衣裳,主仆二人忙活了好久才歇下。
老太太壽辰這一日,所有的人都起了個大早。阖府上下,下人們在屋外伺候着。男人們在東屋候着,女眷們則在西屋等着。只等老太太起身洗漱完畢,吉時也到了,男人們在沈勉為的帶頭下先行進去磕頭拜壽、祝禱呈禮,爾後回避;再是由大夫人領着女眷們進去磕頭拜壽、祝禱呈禮,随後便是下人們依着等級高低依次下跪磕頭,單是這些便鬧上了大半日。加上宮中與別府送來的賀禮,亦要一一點清楚并回禮回帖,又是耗去了大半日,卻也只完成了一星半點,至于宴請賓客、擺臺唱戲,更是人來人往車水馬龍,熱鬧歡喜非比尋常。老太太的壽宴整整辦了五日才算完全停歇下來。而這最後一日才是正經的家宴。
家宴本也是按男女主仆之別來分,酒過三巡已是月上柳梢頭別有一番意境了。誰料老太太一點困意也無,興致更濃,玩心大發,又嫌兒子媳婦在場未免拘束了孫子孫女輩兒的,便只留下了沈妍姐妹幾個和沈辰濠、洪洛。大夥兒玩玩笑笑你推我讓地又吃了不少的酒,直到四更天才各自散了回屋。一連幾日下來雖與不少人在一塊兒,到底沒有什麽事情發生,這讓蘇卉瑤原本懸着的心慢慢放了下去,外加酒勁有些上頭,梳洗過後倒頭便睡了。
依照舊例,每逢過完壽辰,老太太便會攜着府中的女眷們前去普願寺燒香禮佛。蘇卉瑤自然也是要去的。為了避免節外生枝,她幾乎寸步不離衆人,絕不單獨行事,直至用過午膳才去了安排與她的禪房內歇息,只待老太太午休醒轉便可回府,這在穿越文中最容易出現事端的外游一關也就可以過了。
“姑娘,輕雲來了。”秋冬正要伺候蘇卉瑤躺下,春夏進了來。蘇卉瑤忙讓她帶了輕雲進來,讓座奉茶,輕雲笑着阻止道:“姑娘不必忙,我們姑娘着我來看看,若是姑娘歇下了便罷了,若是也覺得無聊不妨去她那兒說話解悶,只是得煩請姑娘走一趟了。”
蘇卉瑤昨日睡得極好,眼下并無睡意,正覺得悶得慌,又擔心一個人到處走會出現不必要的事端,去別的姐妹那裏又恐擾了別人的午休,聽了輕雲的話哪裏有不願意的。因見着趙嬷嬷、秋瀾、春夏、秋冬都有了倦意,便是好說歹說地勸了她們去休息,自己獨自一人随了輕雲去到了另一處禪房,卻是不見沈妍。輕雲奉了茶,解釋道:“我臨走前四姑娘屋裏的細珠來了,興許是四姑娘找我們姑娘有事,我且去那裏瞧瞧,姑娘稍等。”
蘇卉瑤覺得有些不對勁,只因輕雲是沈妍貼身的人,并無半分不妥,微笑點了點頭,心中卻打定主意只等一小會兒便走,事後便是沈妍問起只消推說自己犯了困便也罷了。将一杯茶喝完了仍不見人來,蘇卉瑤心中越發不安,便是決定起身要走,卻見洪洛走了進來,心中大吃一驚:今日女眷出門前來普願寺,除了護衛之外并無男子,便是老太太那般疼愛沈辰濠也不例外,這太子怎麽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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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卉瑤納悶之際,洪洛已經距她只有五步開外了,喊她道:“卉姑娘。”
蘇卉瑤只得見禮:“太子殿下。”
洪洛顯得失落又委屈:“你便是不肯喚我一聲洛哥哥,也不需要如此見外才是。”
“君臣尊卑有別,請恕不敢造次。” 蘇卉瑤不為所動。
洪洛忙說道:“我與沈府并不講究這些虛禮,你又何須心存芥蒂?”
蘇卉瑤始終拒人于千裏之外,只以四字回答道:“親疏有別。”
洪洛此前也聽說過蘇卉瑤的性情,只是不曾親眼見過,心下存疑。那一日不期而遇驚為天人,更是将從前的聽聞悉數推翻,還玩笑地責備過沈辰濠是有意诓騙于他。老太太壽宴的契機又多番相見,心中更是再難将佳人放下,那份要娶她的心思越發的堅定了。礙于沈府人多眼雜,苦于一直沒有機會與她長談,好容易等到今日,這才托了沈辰濠去求了沈妍的貼身丫鬟輕雲相助,才有了今天的這一出。
自己如此費勁心思,蘇卉瑤卻是半分情面不講,洪洛自知是自己自作多情卻又頗為不甘心,忍不住問道:“那日給老太太拜壽呈禮,我以為你對我也是有心思的,如何今日卻又這般冷言冷語相待?”
蘇卉瑤心中也已大概猜到是洪洛為了與自己單獨見面安排了這一切,本想着趁他無望之時離開,不期聽到他問出這樣的話,疑惑道:“此話何解?”
洪洛道:“你所獻給老太太的賀禮是一副萬壽圖,一份手抄的《金剛經》,而我所準備的壽禮之中恰也有萬壽圖、《金剛經》,原以為是你暗示于我,今日聽來,你竟是不知,天下竟有這樣的巧事。”
蘇卉瑤震驚地張了張嘴,終究也說不出個什麽,只在心中嘆息不已:自己處心積慮地躲是非,誰承想偏偏撞到了是非口,還讓洪洛生出了這樣的誤會,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又想到洪洛居然以為是自己有意暗示,心中不知怎麽腹诽自己呢,蘇卉瑤不免生出怒氣來:“殿下當我蘇卉瑤是什麽樣的女子,才會做出您口中那等與男子暗通款曲的事來?”
蘇卉瑤說着話就要走,洪洛情急之下攔住了她的去路,臉漲得通紅:“姑娘千萬別誤會,洪洛絕無輕視之意。好容易請了姑娘你來,便是有唐突無禮之處,可否也請聽完我的話再走呢?”
蘇卉瑤并沒有興趣聽洪洛接下去的話,只是被他生生堵住了去路,又見他大有不說絕不罷休的架勢,眼看着就要到了回去的時辰了,萬一有人找了過來瞧見了又不知要生出多少口舌來,只好妥協地點了點頭停住了腳步,卻是撇過頭去并不看他。
洪洛這才松了口氣,理了理思緒,看着蘇卉瑤,神情極為認真:“實不相瞞,那日在亭中與姑娘偶遇,心中便再也放不下姑娘了。洪洛有意迎娶,這才安排了今日的一切,想要得姑娘一個準信兒。若是姑娘也有意,我即日便去請了父皇的恩旨……”洪洛話音漸漸低了下去,打量着蘇卉瑤的神色。
蘇卉瑤不由暗暗嘆了口氣:要是不明明白白地斷了洪洛的念頭,以後還有的麻煩。她再不躲閃,轉過頭來,看着洪洛直言問道:“殿下要娶我的話是認真的?”
洪洛只當蘇卉瑤被自己說動了,一陣欣喜,忙回答道:“自然。”
蘇卉瑤問道:“既是真心要娶,以殿下之尊,想要娶我實在沒得這番大費周折,只消禀明了老太太,請了皇上恩旨便可,何須來問我呢?”
洪洛道:“這話你三哥哥也問過我,我只是覺得姑娘并非尋常人物,不敢唐突委屈了姑娘。”
蘇卉瑤心中一動,這洪洛竟有這份心思,倒也算得君子了,只是她并無嫁人之意,即便到了那不得不嫁人的時候仍身在此處,也斷不願與宮廷有所牽扯。
“敢問殿下,我的脾性、喜好殿下了解多少呢?”蘇卉瑤看向洪洛,見他茫然的神色,搖頭道:“殿下對我的了解想是道聽途說外加這幾日遠遠的相見,也就是說你并不了解我,這幾日所見僅限于一副姣好的皮囊,所謂迎娶之心,說白了也不過是見色起意而已。色衰而愛弛,又豈是長久的?”
洪洛想要為自己辯白些什麽,想要說自己并非荒淫之徒只看重容貌,可話到嘴邊,又發現自己的确對蘇卉瑤不甚了解,不知該如何說起。蘇卉瑤見狀,想要洪洛徹底死心,便是繼續問道:“再者,殿下可曾聽過‘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這句話?”
洪洛好容易找到說話的機會,忙是點頭:“我父皇母後便是如此。”
蘇卉瑤冷笑道:“皇上後宮佳麗無數,如何只取一瓢?”
洪洛正色道:“佳麗雖多,父皇心中最愛仍是母後,這可不是只取一瓢了?”
蘇卉瑤搖頭道:“殿下所理解的與我所理解的卻是不一樣的。我想要的不是做衆中之最,而是做唯一。所謂‘一生一世一雙人’,再無第三人,連通房的丫頭也沒有的,更遑論姬妾姨娘了。殿下日後要繼承大統,家國天下在肩,自身也是難以自主,又如何能一心一意待我,做到我所想要的呢?”
洪洛并不能完全明白蘇卉瑤的想法,疑惑地問道:“無論我将來要娶多少女子,只要我對你是真心的好不就可以了嗎?恰如我父皇母後一樣幸福地過了這一輩子。”
聽到這話,蘇卉瑤并不失望。她并不承望洪洛能明白。在他聽來,自己所說的這些東西怕是恬不知恥,悖逆不賢的言論。可是話已經出了口,便也顧不得許多了。這個時代的女子從來都是男子的附屬品,嫁人幸福與否全憑運氣。男子的腦海中何曾有過“唯一”二字?更何況,洪洛是太子,從小生活在妃嫔衆多的皇家,就更不用說了。即便在現代,她所說的那種感情都是可遇不可求。
“殿下與我不過萍水相逢,就已話不投機,我實在無法想象與殿下成為夫妻會是什麽樣難熬的日子。我蘇卉瑤只是寄居在沈府的一名孤女,殿下若是執意強要了我,我自然無力反抗,但如果殿下是真心問我的心意,那我現在便可以十分篤定地表明我不願意,還請殿下再莫做出今日這種荒唐事了。”
蘇卉瑤一心想着快刀斬亂麻,選擇了最直接做決絕的方式,洪洛聽了她那番話半晌沒有開口,呆呆地望着她,欲言又止。蘇卉瑤見他似乎沒有繼續糾纏之意,連忙趁機離開了。
回去的路上突然刮起了一陣大風,眼睛裏入了沙子,揉了好一會兒才能勉強睜開眼。蘇卉瑤料定自己此時的眼睛必是紅腫的,輕雲又沒有送自己回去,趙嬷嬷她們說不定會認為自己受了欺負或是委屈。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放慢了腳步,等到眼睛上的熱感消失了才回去了自己的禪房。不多一會兒,有人來說老太太起身了。蘇卉瑤稍作收拾,帶着自己的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