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 太後鳳體違和,去宮中侍疾的聖旨一早到了沈府,此刻府中上下正為此忙碌着。沈嬈不解地問道:“侍疾本是老太太和大夫人這般有品級的夫人才去得的,怎地這一回連我們姐妹也叫上了?別的府裏也是這樣嗎?”沈嫣也是疑惑着,自己的生母是妾,去不得,她與沈嬈是庶出,又何以去得了?
二夫人心裏對此番侍疾有另一番想法。聽到沈嫣沈嬈發問,似笑非笑地哼了一聲:“只怕侍疾是假,攀高枝兒是真!”
沈嬈更不明白了:“攀什麽高枝兒?”
沈嫣有點明白了,若有所思地問道:“娘的意思是太後是借此要給太子殿下選妃了?”
沈嬈眨了眨眼睛,驚訝道:“給洛哥哥選妃?天哪!”
二夫人瞪了沈嬈一眼,訓道:“什麽洛哥哥,那可是未來的皇上,也是你胡亂叫的。”
沈嬈嘟囔着:“從小就是這樣叫的嘛,人洛哥哥還沒說過什麽呢。”
“不長進的小蹄子!”誰知,話音猶在,二夫人便是一個巴掌扇在了沈嬈的臉上,連聲罵道:“就知道犟嘴貪玩。連那外頭的人都知道為自己的終身謀劃了,你還這般不知深淺!”
沈嬈不知道自己哪句話說的不對了,委屈地落下淚來。沈嫣一開始是沒有反應過來,這下回過神來連忙将沈嬈護在了身後,說道:“娘要想教訓我們也不必急在這一時。鬧得動靜大了,驚擾了老太太不說,要是嬈兒臉上留下了紅腫的印子,進了宮見了太後也不好交代。”
二夫人不肯在自己女兒面前示弱卻不是沒有顧忌,果真沒有再打罵。她輕蔑地笑道:“你們也就只在我跟前耍狠,有本事越過那外人去。”
沈嫣自然知道二夫人口中的外人是誰。她向來性子要強,蘇卉瑤剛來沈府的時候她也主動去尋過她,卻是被她冷言冷語地給氣走了。這些日子下來,蘇卉瑤并不曾主動去過她那兒,她自然是不肯踏足憑風園。但沈嬈會時常跑去,回來時總是很歡快講述與蘇卉瑤相處時的情形,而每日給老太太請安、老太太的壽辰、普願寺進香,種種所見所聞都足以讓她感知到蘇卉瑤的變化,但始終抱着懷疑的态度看待。
今日,聽到二夫人這麽一點撥,沈嫣頓時自以為明白了幾分,料定這蘇卉瑤必是因着及荊之年快到,想要給自己謀劃一個光明的前程,卻不想她的野心竟是這般大,想要攀扯當朝太子,原先的氣憤和懷疑悉數轉為了不屑,更加沒有與她相交的念頭了。她懶得與自己母親繼續争辯,不再言語,只去查看沈嬈的臉。紅了一大片,幸而沒有腫起來,便幫着沈嬈拭去淚水寬慰了幾句。
二夫人這廂不安寧,大夫人那兒也是不安心。沈妍想着莫不是洪洛仍不死心,想要見蘇卉瑤這才拉着一家子的姐妹做幌子。“娘,太後把咱們姐妹都叫進宮去,莫不是與那件事有所牽連?”
大夫人說道:“只盼不是才好。若是,對卉丫頭來說也不知是福還是禍了。”
大夫人言下之意沈妍聽得明白。她與洪洛也是從小一起長大的,脾性都算是了解,是個值得托付終身的人。若太子要定了蘇卉瑤,太後又滿意了,一道賜婚聖旨下來,也算皆大歡喜。若是太後以為蘇卉瑤有意勾引從而降罪,便是不牽連沈府,蘇卉瑤也是難以脫身。
太後此番特別提出要将沈府的一衆女兒全都帶進宮去,老太太心裏也就有了數,只是有些訝異太後将庶出的沈嫣沈嬈也一起傳召了。好在到底是不知道普願寺的波折,倒也不甚擔憂。向來位高權重的臣子之家,勢必是要出一位宮中去的,更何況沈府與皇家有如此淵源,彼此早已心照不宣,只是不知道誰有這個造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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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蘇卉瑤,沒有人比她更清楚自己将可能面對什麽,好在她早已想開了——是是非非什麽的既然躲不了,那就坦然面對。反正穿越女主自帶金手指,自己就算再不濟也不會太凄凄慘慘戚戚吧。這樣良好的心态之下,她這位當事人反倒成了所有知情人中最心無挂礙最輕松的一個了。
侍疾的馬車行了大半日的,終于是進了宮了。太後已入春秋之年,尤其是這幾年生病已屬常事。只要她老人家病了,凡是有品級的夫人們無論年紀奉了诏都得入宮侍疾。可這一次沈家人發現只有她們被宣進了宮。
按照規矩,除了貼身伺候的人其他下人一概不得進入宮門。像沈妍姐妹這樣的閨閣女兒家入了宮也只能在太後宮外頭跪候着,只有老太太、大夫人才能進去給太後請安。沈家姐妹并嬷嬷丫頭們一群人跪在太後宮外,大氣也不敢輕易出,靜得猶如無人之境。也不知過了多久,有宮人來傳話,說是太後有旨讓姑娘們先散了去“芳華園”,太後想見之時自會召見。除卻老太太身邊的芸香、大夫人身邊的紅藥之外,其餘人皆遵旨随着引路的宮人去了。
芳華園位于皇宮的西南角,是專供侍疾的夫人小姐們暫住的。衆姐妹到了那,早有人打理好了一切,大家折騰了一早上又跪了一陣子,也無甚心情說笑,加之是在皇宮須得謹言慎行,都略略打過了招呼,便各自跟着引路的宮人去了自己住的地方。一個時辰後,老太太大夫人回來了,衆姐妹去見過,也沒什麽要緊的事,不過聽老太太說了些與太後拉扯家常的話。陪着老太太用過晚飯後,又都各自回房洗漱歇息去了。
夜深人靜,蘇卉瑤卻是怎麽也睡不着。經過了初來異世的不安與不适應之後,她的內心對這個從前只在書本上見識過的世界其實充滿了好奇。以前不輕易出門是想着避開麻煩,可事實告訴她即便是她再如何小心謹慎,該來的始終都會來。既然如此,她又何必活得那麽憋屈呢?此刻身在皇宮,她忽然想要夜游一番這古人住的金屋子。而事情也是命運般地發生了。
游覽的過程中,除了偶爾要躲避一下巡夜的禁衛軍外,旅程還算惬意——夜幕之下,月朗星稀,涼風習習,久違的清淨悠閑,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啊。就在她快要陶醉的時候,身後冷不丁出現的一個聲音差點吓得她跳起來喊娘了。還好她及時意識到自己是現在是沈府的表小姐,就算受了驚吓也得優雅一點,于是她吞了一口口水慢慢地轉過身來時,看到得不是預想中的洪洛,而是沈辰濠,她暗暗舒了口氣,微笑道:“三哥哥,好巧啊。”
沈辰濠說道:“我是特意來找你的,只是見你一路心情甚好,不敢打擾。”
這個回答出乎蘇卉瑤的預料,想着莫不是那洪洛一計不成又生一計,而這沈辰濠又來幫着牽線搭橋,讓自己去見洪洛了吧。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接話下去,只好笑了笑。
沈辰濠回以微笑:“咱們換個地方說話吧。”蘇卉瑤想着洪洛若有心相見,這皇宮又是他的地盤兒,逃是逃不開的,另外也是擔心長留于此會遇見不該遇見的人,沒得節外生枝,便跟着沈辰濠去到了一個池塘邊。借着如銀的月光她看到的是一方蓮池,蓮葉田田,清水悠悠映着月影,伴着隐隐約約蓮花的幽香,要是只有她一個人置身在這裏,還真是可以好好欣賞欣賞了。
“瑤兒,對不起。”蘇卉瑤正感嘆着這确是個賞月游玩的好地方,沈辰濠忽然鄭重其事地跟她道起歉來。他的畫風轉變太随意,蘇卉瑤好容易才跟上他的節奏,聽明白了他是在向自己告罪,而不是告訴自己洪洛要見她,到底放了一點心,即是出言寬慰道:“那件事我早已釋懷,三哥哥也不必再放在心上了。”
沈辰濠看向蘇卉瑤的目光變得有些不一樣起來,繼而說道:“我此番前來找你,一是誠心道歉,二則,是太子托我轉幾句話給你。”聽到這話,蘇卉瑤的神經不由自主地跳了幾跳,嗚呼哀哉,自己這心放得早了點,原來除了道歉還有下文。拜托,做人還是厚道點的好吧,總不能你一道歉別人說不介意你就真的釋然了,就算釋然好了,也不用這麽快又出下一招吧。
沈辰濠不知蘇卉瑤心中所想,見她沒有說話的意思,只有繼續說道:“太子說,上次你說的話他想了許久,仍不能明白為何在你心中唯一與衆中之最竟是那般天差地別,以致兩者不相容,但普願寺之事他不曾說與旁人知曉,這次太後召你們進宮雖是有為他選妃的意圖,但與那件事無關,他亦是絕不會勉強與你,還請你安心。”
蘇卉瑤的神經又不自覺地扯了扯——沈辰濠的話說得一波三折的,幸好自己的心髒足夠強大,等到了真正可以安心的結果。想來那洪洛也是純情的君子,倒是自己無福消受他的情分了。她點點頭,福了福身,說道:“如此,還煩請三哥哥轉禀太子殿下一句,就說瑤兒謝過了。”
沈辰濠道:“好。”說完這個字,沈辰濠就沉默了,看向了蓮池。就在蘇卉瑤以為他不會再開口正打算提出要離開這裏的時候,又聽得他說道:“妹妹當日那番話說得倒是新奇。”
蘇卉瑤一愣,随即自嘲道: “只是新奇而不是大逆不道麽?”
沈辰濠笑道:“雖則異于這個世道的認知,細想之下,卻是正理。”
一個古人,還是古代男人,更是個富貴鄉裏長出的公子,竟然覺得那些話是正理,蘇卉瑤十分意外又是十分驚喜,想着莫不是他與自己一樣?脫口而出問道:“三哥哥可也是穿越而來?”
看到沈辰濠迷茫的神情又是忍不住腹诽自己的白癡想法,生怕沈辰濠打破砂鍋問到底,忙做出洗耳恭聽的模樣來:“何謂正理呢?”
沈辰濠覺得眼前這個表妹有些奇怪,到底沒有深究,微微蹙起了那秀氣的眉頭,悠悠道:“公侯之家姬妾多,寡情薄幸的事便也見得多了,便是父親與母親情深若此,也還有個二夫人,我對這些本來早已麻木。那日從太子口中聽到妹妹那番話,忽然想起孩童之時想過的一個問題。那年我只有八歲,進宮不過一年,卻聽到見到了不少從前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事。當時我就在想,若是有朝一日男女地位轉換,女子可如男子一般将男子随意收納再肆意丢棄,男子又該如何自處呢?可笑我也是尋常人,時日一長竟是不比年幼時看得透了。”
沈辰濠慢條斯理地說完這段話,蘇卉瑤已經聽得傻了,不是被他風度翩翩的樣貌而傾倒,而是震驚于他竟能有這番見識,在這個直男癌遍地開花花開不敗理直氣壯的時代,這何止是大熊貓般的存在啊?面對蘇卉瑤一瞬不瞬的注視目光,沈辰濠絲毫不躲閃,最終是蘇卉瑤回過神來,誇贊道:“真是百聞不如一見,今日一番暢談,方知三哥哥所見非一般世俗可比。”
沈辰濠有些不好意思起來,謙虛道:“不過是受了妹妹的啓發而已,不值一提。”
蘇卉瑤搖了搖頭, “我能說出那番話,是因着我是女子,由人度己,有那番心思不足為奇。三哥哥卻是不同。你生來便是富貴男兒,将來妻妾成群也不過是尋常之事,可你竟能易地而處,可見你才是真正有見識之人,瑤兒佩服之至。”說着,真心地對沈辰濠施了一禮,以這個時代的方式表達自己內心的感佩。
沈辰濠忙是扶起了蘇卉瑤,“我從未想過妻妾成群的齊人之福,所向往者也不過是‘一生一世一雙人’而已。”說這話時,沈辰濠目不轉睛地盯着蘇卉瑤,先前扶她起來的手非但沒有及時松開,反倒有越握越緊之勢,蘇卉瑤被這突如其來的暧昧氛圍弄得有點不知所措,連忙縮回了自己的額手,說道:“三哥哥,時辰不早了,我……我該回去了。”
沈辰濠覺察到自己的失态,尴尬地笑了笑,道:“是我疏忽了,我送你回去吧。”蘇卉瑤原想着拒絕,但原先就是随意走動根本沒記着路,這蓮池又是跟着沈辰濠來的,自己一個人還真的走不回去。便是不遠不近地跟在沈辰濠身後,卻是再沒有說一個字。走了許久後,遠遠地瞧見了芳華園,蘇卉瑤快步走到了沈辰濠前頭,福身表示了謝意後頭也不回地走了。沈辰濠并沒有即刻離開,而是看着她進入了芳華園才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