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 獨獨沈嬈被留在了宮裏,二夫人心裏頭估摸着太子側妃的事八九不離十了。她平日就是個厲害的,這下子免不了更為嚣張,在大夫人跟前也覺地揚眉吐氣了些。大夫人不與她做多的計較,只在道理上彈壓她注意分寸,外加有老太太鎮着,才使得她不敢太僭越了去。可憐底下人受到她更為苛刻的對待,幾乎人人懷怨在心又不敢多言。

對于沈嫣二夫人亦是少不得奚落上幾句,說什麽平素裏瞧着是個有主意的,到頭來連自己的妹子都比不上。讓她意外的是,沈嫣沒有與她鬥嘴,只冷眼旁觀地看着周遭的變化,心裏看似早有另一番打算。二夫人落個沒趣兒,只得做罷,顧自得意去。

誰知沒過幾天,召蘇卉瑤進宮的旨意來了沈府,來人又說是沈嬈向太後進的言,氣得二夫人直罵沈嬈是個不長進的。蘇卉瑤去了三天,她便頭疼了三天。這會子,她身邊的大丫頭疏梅正端了藥過來伺候她喝下了。喝了藥,疏梅呈上一盤子蜜餞,二夫人取了一顆放在嘴裏含着,發覺不對了,當即吐了出來,問道:“這是什麽味兒?”

疏梅回答道:“回二夫人的話,這是上個月裏進來剩下的,想是味道有些陳了。”

二夫人的眉頭頓時擰到了一起,朝着疏梅的臉上啐道:“下作的東西,我讓你去取昨兒新進來的蜜餞,你居然敢拿了上個月剩下的來糊弄我!”

疏梅委屈道:“奴婢是二夫人身邊的人,只有護着主子的份兒怎麽會糊弄您呢?實在是那管事的李嬷嬷說,每月的果子茶點都是按照各房的份例分發妥了的,再沒多餘的了。昨兒例外新進的一些是特意要留着給老太太和大夫人的,還請二夫人将就些,上月的果子制成了果幹,也是好的。”

二夫人氣得一把将疏梅手上的果盤掃到了地上,顧不得體面不體面地高聲罵道:“拜高踩低的老娼婦們,這果幹是她們留着自己搭嘴的,也敢拿來我吃?那卉丫頭進了宮,嬈丫頭可也還沒出來呢,她們就這麽确定是那卉丫頭當了選,急着打壓起我來了?你只管去問問她們,這當主子的在病中想吃些新鮮的果子還得求着她們那些當奴才的準了不成?”

疏梅知道二夫人的脾氣,片刻都不敢耽擱,匆匆去了仍是滿臉懊喪地回了來,将李嬷嬷的話如實告訴了二夫人:“按理說主子想吃什麽奴才們只有雙手奉上的份兒,只是這沈府有沈府的規矩,若是人人都這般不按規矩來,這府上的事兒任誰都管不起了。二夫人也別想着去找老太太和大夫人說理,老太太年紀大了,大夫人身上事兒多,沒得讓這些小事去煩她們了。就是真說起來不過是嘴巴饞,也不是什麽光彩的事……”

疏梅說着說着,聲音漸次低了下去,二夫人一巴掌甩過去,呵斥道:“做什麽吞吞吐吐的,還有什麽話不說來與我聽,日後從旁人口中聽到了,看我不揭了你的皮!”

疏梅吓得不敢再作隐瞞,忍着淚繼續說道:“李嬷嬷打發我出去,我走到門口的時候,聽到她跟果房裏頭的人說‘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麽身份!不過是個姨娘,仗着大夫人寬仁掙上了一個二夫人的稱呼,讓二姑娘、四姑娘喊了她娘,還真就當自己是正經主子了’!”

二夫人聽到這話嘴都氣歪了,滿肚子的氣哪裏有不撒的道理?當即下床去了果房要去找那管事嬷嬷理論。走到門外,聽到裏頭傳出來紅藥的聲音,頓時認定是大夫人與李嬷嬷她們串通一氣來作踐自己,怒氣更甚,想着她們說過了話自己好進去抓個現行,讓她們無話可辨。便是住了腳步,仔細聽了。

“李嬷嬷,大夫人說了,昨兒新進了些鮮果子,尤其那蜜餞是極好的。留一份給老太太嘗嘗鮮,其餘的都給二房裏送去吧。二夫人正病着,吃了那樣苦的藥難免想吃些個甜的。”

那管事的李嬷嬷心裏頭雖不情願,大夫人發了話,哪裏還有她說不的餘地,對着紅藥連連點頭稱是。紅藥看得分明,出言點撥道:“李嬷嬷,我們這些丫頭雖說在主子跟前兒有些臉面,對你們這些嬷嬷也多是尊重的,只因着你們是府裏的老人兒,最是懂規矩體面的。你們手中的事做的半分不差,大夫人常說得了你們她管起家來也不知輕松了多少,打心底裏感謝呢。”

紅藥說到這裏停下了,李嬷嬷并一衆人都連忙惶恐地直道不敢不敢,又說了些大夫人寬待下人自己衷心感佩,哪裏有不盡心盡責的之類的話。紅藥接着道:“家大人多,誰都難免有個脾氣。遇着了那些年輕不懂事兒的,只盼着你們多包涵些,說話做事別一味地随着性子與她們一般見識。家和才能萬事興,上下和睦你們也能多得些利不是?”

衆人聽紅藥如此說,便知道是為了二夫人今日命疏梅來取蜜餞之事。當時不過是一時之氣,又仗着自己所說的是事實,占着理兒,倒也不懼怕她告到大夫人那兒去。但她們也清楚那二夫人的脾氣,若真是鬧起來未免難看了些。紅藥的話既說了道理又顧全了大家的體面,她們真心受了教,全都低頭不語。李嬷嬷上前一步,面露愧色地說道:“姑娘說的話我們記着了,我保證以後再沒有這樣的事兒了。”

紅藥笑着道:“這便是了。”轉身打起簾子出去了。回到屋裏跟大夫人說了李嬷嬷的話,大夫人問道:“那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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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藥回答道:“我聽到外頭有腳步聲,估摸着是二夫人帶着疏梅親自去興師問罪了。可我說完話出來的時候沒瞧着一個人,想來夫人教我說的那些話她也多少聽進去了些。”

沈妍說道:“那李嬷嬷不是沒輕重的人,二房裏的素日裏得罪了人,偏巧遇着這樣的事,她們可不要借着機會發發怨氣了。”

紅藥道:“姑娘說的正是。幸虧提前得了信兒,不然又要鬧一個不可開交了。”

大夫人嘆道:“眼下卉丫頭跟嬈丫頭都還在宮裏,且不論太後心裏屬意的是誰,咱們沈府都成了萬衆矚目的地方,切不可因着這些家長裏短的瑣碎事生出了讓人談論的笑柄來。紅藥,你傳我的話下去,讓她們都警醒謹慎着些。”

“是。”紅藥領了話出去了。

沈妍少不得要說些話寬慰一下母親,略過不提。只說那蘇卉瑤被召進了宮中,一轉眼已有七日之久。期間并沒有什麽特別的事情發生,除了太後召見時講上幾個段子逗她老人家開心一笑或是陪着她逛逛皇家內苑之外,都是待在芳華園裏打發時間。她早已打定了主意,不管是在沈府還是在皇宮,她都要在自己力所能及的範圍之內做個存在感極低的人。所以不管沈嬈怎麽纏她,她也堅決不與她去園外亂逛,遑論獨自外出了。讓她倍感慶幸的是,洪洛與沈辰濠也沒有來找過她。她的日子過得一如自己希望得那樣風平浪靜。

“卉姐姐卉姐姐,你瞧我帶了什麽好東西來?”身在皇宮這樣的地方,沈嬈活潑歡快的性子沒有被消磨半分,依舊是未見其人先聞其聲。蘇卉瑤轉頭望去,只見一個粉紅色的身影越來越近,等近到跟前時,沈嬈的額上已是細細密密的汗珠了。她拿出手帕替她擦拭,無奈地問道:“我說四姑娘,雖說國公府無法與皇宮大內相提并論,你到底是養尊處優着長大的,什麽樣的稀罕玩意兒值得你這樣不要命地狂奔過來?”

蘇卉瑤嘴裏這樣數落着,擦完了汗,還是遞過去一杯涼茶。沈嬈将茶一飲而盡,笑道:“你看。”說着攤開了手掌,蘇卉瑤一看,是一個圓形荷包,小巧精致,用的是雲錦的料子,周邊嵌着五□□線,針腳細密,她不得不嘆服這女紅的精妙。然而再好也不過是一個荷包而已,何至于沈嬈這般激動?

眼見蘇卉瑤一臉疑惑地望着自己,沈嬈得意地問道:“卉姐姐你一定是在想這荷包有什麽好稀奇的對不對?”蘇卉瑤忍住笑,點了點頭,沈嬈解釋道:“這荷包是二姐姐親手做的。你不知道,她的女紅活計是咱們姐妹裏最好的,可是她做的東西從來不肯與人。饒是她那樣疼我護我,也從沒例外過。誰知道啊,我剛才去找三哥哥,他那裏竟有好幾個這樣的小玩意兒,說是每年他生辰的時候二姐姐送的。他見我愛不釋手,便送了我一個,還囑咐我不要告訴二姐姐,免得她生氣。”說到這裏,沈嬈嘟起了小嘴:“哼,我還以為二姐姐最疼我呢,原來她和其他人一樣,最疼的也是三哥哥。”

蘇卉瑤問道:“嬈兒吃三哥哥的醋了?”

沈嬈看着蘇卉瑤,笑容明朗:“這倒沒有。我也很喜歡三哥哥啊,不過是有些意外罷了。我與二姐姐幾乎天天在一塊兒,卻從不知道她與三哥哥這般要好。”說完,便是一手托着腮,賞玩起那只小荷包來。

蘇卉瑤看看沈嬈,又看看那只荷包,再想想沈嬈剛才的那番話,心裏也覺得十分奇怪:自家姐弟要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做什麽弄得這樣隐秘呢?很快,她就想出了答案:沈嫣是個十分驕傲的人,又是庶出的小姐外加有個那樣一位不得人心的生母,她心裏跟沈辰濠親近,但不想被人說成是攀附正房的人,才不得不如此小心翼翼。

蘇卉瑤暗暗感嘆,當朝嫡庶之別不比前朝,可這嫡出庶出的身份對沈嫣那樣心性的人而言,又何止是“重壓”二字可以形容得盡的?如沈嬈這樣萬事無憂的豁達性情真可謂是大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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