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 待洪洛與沈辰濠摘了紅梅回來,風雪比來時迅猛了不少,且看着有愈演愈烈之勢。與他們在一處心有不安,卻也無法冒着那樣大的雪往回走。好在并非是獨身在此,料那洪洛再如何大膽,也不至于明目張膽地做出什麽出格之事。蘇卉瑤只盼着這雪能盡快停下,早些回到國公府。
相較于蘇卉瑤的心事重重,洪洛對突然加大的風雪則是感謝天公作美,容得他與蘇卉瑤在一起的時間多了一些。自上次蘇卉瑤離宮,他已是許久未曾見到過她。今日聽到沈府姑娘們要來普願寺的消息,便是拉着沈辰濠一起來了。上次的刻意約見讓她着惱,這次将一切安排成偶遇,總不會讓她生自己的氣了吧。雖則有旁人在場,自己許多肺腑之言難以表明,但能這樣遠遠地瞧着她,多少也能慰藉一下連日來的相思之苦了。
沈妍與沈辰濠姐弟許久未見,少不得敘些家常話。沈嬈則拉着沈嫣看那插在瓶中的紅梅,商量着回去之後放在何處最是妥當。蘇卉瑤獨坐一角,聽着窗外呼呼而過的寒風,兀自出着神。洪洛樂得将目光全落在蘇卉瑤身上,片刻都舍不得移開去。這樣明顯的舉動,莫說知情的沈妍與沈辰濠,就是向來單純的沈嬈也發現了不對勁。
“二姐姐,洛哥哥一直盯着卉姐姐看呢。”沈嬈小聲地在沈嫣耳畔說到。
沈嫣早就注意到了,聽到沈嬈這樣說,心知不是自己多想,不由皺起了眉頭。她之所以對蘇卉瑤徹底改觀,不只是感受到了她的變化,更有從沈嬈那裏聽說了太後賜婚之事的緣故。原先的不快與鄙夷轉成了憐惜與感佩。那樣的人不會因着權貴對太子青眼有加,可要是太子執意對她有心,莫說是她,便是國公府也反對不得。但太後對蘇卉瑤顯然是不滿意的。洪洛與太後祖孫之間鬧來鬧去,到底是一家人,傷了和氣也終有釋懷的一日。只是到了那時,蘇卉瑤的處境就難堪了。得罪了太後,還是這種婚姻之事,已是壞了名聲,整個京城誰家還敢與她結親?這洪洛不是太情深就是太糊塗,竟是沒有想過這一層麽?
“二姐姐,洛哥哥是不是喜歡卉姐姐?”看到沈嫣愁眉深鎖,卻是一言不發,沈嬈忍不住追問到。
一聽這話,沈嫣心頭一頓,低聲訓斥道:“休要胡說,傳了出去你卉姐姐還要不要做人了!”說完,發覺自己似乎太過嚴厲,又是緩和了語氣說道:“咱們與太子殿下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彼此見得多了倒也沒什麽。你卉姐姐他不曾多見,一時好奇也是難免。”
沈嬈不是三歲的孩童,怎會看不出洪洛瞧蘇卉瑤的眼神絕不是簡單的好奇。無奈被這麽聲色厲然地訓斥了一番,心裏犯着嘀咕,口中卻是再不敢胡言亂語。
沈妍也是難以心安,問沈辰濠道:“殿下對瑤兒還未死心麽?”
“殿下從不是輕易放棄的人,要他死心,談何容易?”沈辰濠其實有些羨慕洪洛,羨慕他可以那般直接地表明心跡。而自己,之前是後知後覺,如今是念之已晚,到底是錯過了。
聽到弟弟這樣說,沈妍越發後悔昨日沒有堅持反對來普願寺了:“早知會遇見你們,咱們今兒就不該來。這下倒好,走也走不了,留下又是諸多不妥。”
沈辰濠安慰道:“姐姐不用這樣憂心。殿下是個有分寸的人,不會胡來的。”
沈妍嘆道:“要真是個有分寸的,哪裏會惹出這許多的事來。他這樣明目張膽地看着瑤兒,怕是你二姐姐跟四妹妹都已經發現了,要是叫外頭人看去了,傳進了太後耳中,不知還要生出多少是非來。”
沈辰濠也有這樣的擔憂,但無意去攔阻什麽。洪洛将他當做肝膽相照的好兄弟,什麽話都會跟他說,其中自然也包括對蘇卉瑤的心思。他之所以選擇隐下自己的感情,除卻那些世俗所見,也有洪洛的因素。若說這世上有一人是樂見洪洛得償所願的,那便是他了。以洪洛的為人與深情,定是會待蘇卉瑤好。雖然太後不點頭,洪洛與蘇卉瑤之間也是沒有可能。但若是洪洛一直堅持,或許終有一朝能夠撥開雲霧吧。
五個人各懷心事,奇怪的奇怪,憂心的憂心,祝福的祝福,作為當事者之一的蘇卉瑤卻是突然起身對衆人道:“我去外頭走一走。”
所有人都愣住了。蘇卉瑤笑道:“我出生的地方從無這樣大的雪,坐在屋裏看了這許久,忽然想去外頭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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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妍心下存疑——蘇卉瑤不是個糊塗的人,不會不知道自己這麽做是在給洪洛機會與自己單獨相處。她起身走去蘇卉瑤身邊,問道:“你身子一向不好,外頭風大雪猛的,當真要出去麽?”
聽出了沈妍的話外之音,蘇卉瑤給了她一個笑容示意她安心:“自上次落水之後悉心調養,身子再比不得從前那般孱弱了。姐姐放心,我心裏頭有數。”
聽蘇卉瑤這樣說,沈妍心知她定是有了什麽主意,沒有再說什麽。秋冬于是上前給蘇卉瑤穿好了鬥篷,遞上暖烘烘的手爐,蘇卉瑤接過後,對她說道:“我就在附近走走,你不必跟着了。”
“是。”秋冬福身應到。
旁觀到此,沈嫣已然看出蘇卉瑤與洪洛之間定是發生過什麽不可言說之事,而沈妍也是知情的。蘇卉瑤行事素來有分寸,這會子突然要出去,想必是有什麽話要對洪洛說。沈嬈最是玩心大的,見到蘇卉瑤要出去看雪,當即也要跟着。話沒說出口,就被沈嫣一個眼神給阻止了,只得悻悻地作罷。
洪洛一時弄不明白蘇卉瑤心中打的是何主意,只高興終于有機會與蘇卉瑤單獨說說話了。蘇卉瑤走後不久,他便尋了個借口跟了出去。
漫天風雪之中,蘇卉瑤緩步慢行着。洪洛沒費上什麽力氣就追了過來,與她并肩而行。
“姑娘喜歡看雪?”走了一段路,蘇卉瑤都沒有與自己交談的意思,洪洛便是尋了個話頭開了口。
蘇卉瑤淡淡說道:“殿下一直盯着我瞧,再不出來,怕是連四妹妹都要看出不尋常了。”
洪洛本無意隐瞞,被蘇卉瑤說出來,也不覺得窘迫,笑着自嘲道:“原來是我惹得你不自在了。”
蘇卉瑤道:“殿下明知你來我便無法自在,卻還是冒着風雪特意趕來普願寺,想是有話要對我說?”
洪洛一愣,問道:“你如何知道我是特意為你而來,不是因緣巧遇呢?”
蘇卉瑤并沒有切實的線索去證明,只是剛才一個人坐在窗前,想着今日的事情,越發覺得這場原以為的偶遇不是巧合。她簡單回答道:“猜測罷了。”
聽到這話,洪洛腳下一滞,随即快走幾步到了蘇卉瑤對面,擋住了她的去路:“可見你我也有心意相通的時候,為什麽不給你我一個機會呢?”
洪洛這樣直接大膽,蘇卉瑤并沒有惱。經歷前事種種,她也了解,若是生氣惱怒有用,也不會有今日了。她反問洪洛道:“殿下可曾仔細想過我當初說的那番話?”
蘇卉瑤能這麽平靜地與自己說話,洪洛暗暗松了口氣。“自是想過。你道我是太子,做不到你所想要的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承諾,可那只是你所認為,怕也是天下人所認為的。如果,我今日在這裏告訴你,只要你願意在我身邊,不管将來如何,我保證此生唯你一人。如此,你可願為我敞開心扉,接納我呢?”
那種承諾普通人做來都難如登天,一個未來的皇上拿什麽保證呢?這話蘇卉瑤沒有問出口。她搖了搖頭,“殿下将來要肩負的是國與民的福祉,江山社稷與兒女私情孰輕孰重,殿下應當權衡得出。”
“你說的我何嘗不明白,自我坐上東宮之位起,就有人将這些話無數遍地告訴過我。”說這話時,洪洛臉上竟有悲傷之色:“是啊,我是太子,做任何事都要考慮大局,哪怕婚事也只能為了江山為了社稷的利益去做取舍,無法與心愛之人長相厮守,注定要做孤家寡人。”
“殿下……”
“那你告訴我,若是我不做這個太子呢?是不是你就沒了那些顧慮,願意與我在一起了?”
”
洪洛說得傷心,蘇卉瑤想要勸慰,卻被他生生打斷。之後的驚人之語讓蘇卉瑤心襟一動,并非為情,而是有感于洪洛的身不由己。他說自己是孤家寡人,她何嘗不是?她是這個世界的不速之客,不知道為何而來,不知道何時會走,無謂在這異世留下不該有的牽絆,苦己害人。
“你若為我不做太子,豈非将千古罵名集于我一身?”蘇卉瑤掩下心事,循循善誘道:“單單是我便也罷了,累及整個國公府,我是萬死難辭其咎。殿下既真心待我,何以忍心見我背負重重枷鎖,難活于世呢?”
洪洛苦笑道:“你不是冷情之人,明知我對你一往情深,你考慮到了自己,考慮到了國公府,獨獨沒有為我的這份情深想過出路,可見你心中真是半點沒有我。”
“殿下錯愛,是我無福承受。”看着洪洛發紅的眼眶,蘇卉瑤心中也漸漸難受起來。
“細細想來,你從沒給過我機會。為什麽,就因着我是太子,因着太後不同意,因着你自愧于你落魄的家世?”這個問題始終懸在洪洛的心頭,就算蘇卉瑤對自己沒有半分情意可言,他也想問一個水落石出。
“全都不是。”眼見洪洛是有些明白了,蘇卉瑤決定把話說得再徹底一些:“不能回應殿下對我的那份心,無關身份和家世,只因為在我心裏,三哥哥是兄長,殿下也是,我對你們并無半點男女之情。記得初遇殿下時殿下曾說過,要我将你與三哥哥一樣看待。殿下倘若真心憐惜于我,也請将我與大姐姐他們一樣視作親人吧。恩愛長久難,親情卻是無論隔着多遠的距離,歷經多長的時間,都永遠不會消失。”
蘇卉瑤的話伴着風聲入耳,洪洛看着眼前的女子,沉默不語。廣袤的天地之間,二人如塑像一般立在其中。風雪漸欲迷了人眼,卻仿佛吹開了心頭的積塵,有什麽東西開始慢慢融化,心境亦随之開始通透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