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 在雪中站了許久,兩個人身上都覆上了一層雪白,蘇卉瑤手中的暖爐也不似出來時暖和。上蒼仿佛是懂人心一般,偌大的風雪适時地停了下來。洪洛擡頭看了看,繼而伸出手要替蘇卉瑤撣去肩頭的落雪。
沒想到洪洛會有此舉動,蘇卉瑤一下愣住了。等回過神來想要避開時,只聽得洪洛說道:“你既說了視我為兄長,還望以後再不要與我如此見外。”
洪洛說得誠懇,蘇卉瑤不好再刻意躲避,由他去了。洪洛像是在下什麽決心一樣小心翼翼,可落雪再多,也有弄幹淨的一刻。他也知拖延無益,便是收回了手,說道:“走吧,是時候回去了。”
“嗯。”蘇卉瑤點頭應了一聲,此外竟是不知該說些什麽了。洪洛沖她笑了笑,率先朝前走去。蘇卉瑤轉身跟在後頭,心裏是從未有過的輕松:執着至此,眼前這個對自己心心念念的男子,應該是可以将自己放下,去開始真正屬于他的未來的帝皇之路了。
看到蘇卉瑤與洪洛回來,沈妍懸着的心才是稍稍放了下去。蘇卉瑤沒有多說什麽,只沖她露出了一個笑容,沈妍會意地沒有多言。大家收拾了一番,便是離開了普願寺。
回到沈府,衆人一起去給老太太請安。看到洪洛與沈辰濠老太太很是意外,但想着姐妹幾個在一處,蘇卉瑤又是個懂事的,倒也沒怎麽擔心。
老人家畏寒,大雪天裏只能待在屋子裏頭,心裏頭悶得正發慌。看到蘇卉瑤她們帶回來的紅梅煞是好看,心情稍稍好轉起來,拉着衆人說了好一會兒的話。因着洪洛還要趕回宮,才讓他們散了。衆人又去見過大夫人,也是寒暄了一陣子就出來了。爾後衆姐妹各自回了屋。
“姑娘,這花兒放在哪兒?”秋冬将紅梅插好後,連着瓶子一起端了過來問到。
蘇卉瑤環視了一圈屋子,細細思索了一番,最後指了指窗臺旁邊的香案,說道:“就放在那兒吧。咱們這兒沒有梅樹,放在那裏,這幾天倒也能應個白雪紅梅的景。”
“诶,好。”秋冬應了一聲,走過去将花放好了。
“哎呀,這花兒真好看!”就在此時,春夏打了簾子走了進來,一眼便瞧見了那瓶紅梅,禁不住贊嘆到。
“可不是,”秋瀾進跟着走了進來,頗為遺憾地嘆息道:“還是秋冬姐姐好,跟着姑娘去了,能親眼瞧一瞧那樹上的是個什麽樣的,想必比這個還要好看吧。”
春夏沒有多想,笑話秋瀾道:“這摘下來的與樹上長得還能分個彼此?自然都是一樣的。”
蘇卉瑤一聽秋瀾的話,就知道她心裏生了別扭。也難怪,在秋冬跟春夏進來之前,服侍蘇卉瑤的只有她與趙嬷嬷,要論親近,除了她們再無旁人。雖說她并不是原來那個人,但是初來乍到所見的只有秋瀾與趙嬷嬷,秋冬與春夏初來憑風園的時候,蘇卉瑤心裏也是有個親疏遠近的。
可是,人與人之間的緣分從來不是靠相處的時日來決定。服侍她的四個人之中,秋冬與她的年紀最接近,又是個明事理的,漸漸地,蘇卉瑤與她能說的話就多了起來。尤其是那次午睡早醒,聽到秋冬勸慰趙嬷嬷的話,她心裏對秋冬更是高看一等,不由得對她多了些親近。
這次出門,不方便帶着許多人,便也只選了秋冬跟着,但不僅僅是出于親近,還有更多旁的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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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熱水備好了,趕緊去沐水驅驅寒氣吧。”趙嬷嬷從裏屋浴室走了出來,對蘇卉瑤說到。
蘇卉瑤跟着趙嬷嬷去了。等她們離開了,秋冬才是說道:“這次出門,大姑娘二姑娘四姑娘都只帶了一個丫頭在身邊,姑娘總不好把屋裏人都帶上。外頭天寒地凍的,姑娘是考慮到你們年紀小,身子單薄,怕凍壞了你們。嬷嬷又是有些年紀的,雪天出行多有不便,這才只帶了我去。你剛才說那樣的話,仔細傷了姑娘的心。”
春夏這才察覺出秋瀾的話中有話,想着平日裏蘇卉瑤待她們種種的好,也覺得秋瀾的話失了妥當:“我跟姐姐進園子的時間短,姑娘待你們的情分自然更重些。我們平日裏那麽要好,你可切莫多心才是。”
看着秋瀾神色松動,秋冬上前握住了她和春夏的手,言辭懇切地說道:“咱們在一處伺候姑娘,是難得的緣分。你與春夏同歲,便也是我妹妹,咱們就是一家人了。姑娘是個親和寬仁的主,這是咱們的福分,咱們唯有好好珍惜,盡心伺候。要是咱們之間生了嫌隙,鬧出不快來,姑娘難做不說,外頭的人也會說姑娘的不是了。”
秋瀾年紀小,卻不是個一味耍性子的。聽春夏那麽一說,心裏已有幾分愧意。再聽秋冬這麽一分析,想起蘇卉瑤剛才并沒有接自己的話,想是心裏難過了,不由懊悔不已:“秋冬姐姐,是我糊塗了。我保證,以後再不會有那樣的心思,再不會說那樣的話了。”
“這便是了。”秋冬笑道:“你若想去親眼瞧一瞧普願寺的梅樹,待明年,咱們再求着姑娘去一趟。”
聽到這話,秋瀾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将衣裳拿與秋冬,秋冬便去了丫鬟們專用的浴室。
泡在溫暖适度的熱水裏本是極度惬意的事,但想到剛才秋瀾的話,蘇卉瑤心中有些疙瘩。她将雙手搭在浴盆沿上,看着趙嬷嬷問道:“嬷嬷覺得,我這次單單帶了秋冬去普願寺,做的是否欠妥?”
趙嬷嬷寬解道:“秋瀾還是個孩子,說話做事總有欠考量的時候,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蘇卉瑤瞪大了雙眼:“嬷嬷聽見了?”
趙嬷嬷點了點頭。她出去喊蘇卉瑤進來沐水,正好聽見秋瀾的話。
蘇卉瑤想了想,還是決定問清楚為好:“嬷嬷聽見了卻不說,是不是也在傷心呢?”
蘇卉瑤問得認真,趙嬷嬷卻是覺得好笑:“我的傻姑娘,嬷嬷我是多大年紀的人了,豈會連這一點都看不開?秋冬是個穩妥的人,姑娘多與她親近,我最是高興。畢竟姑娘以後的路還長着,有那樣一個貼心的人在身邊,嬷嬷我便是有一天不在了,也可以放心了。”
蘇卉瑤一聽這話立馬不樂意了:“還說不傷心呢,這種胡話也說出來了!”
趙嬷嬷對這種事根本不介意:“姑娘是個明白人,自然分得清我是說賭氣的話還是真心替姑娘着想的話。”
蘇卉瑤還是不樂意:“那也不許說那些晦氣話,嬷嬷一定會長命百歲的!”
趙嬷嬷孑然一身,沒有嫁過人沒有自己的孩子,于她而言,蘇卉瑤在名份上是主子,在情分上早就是自己的閨女了。她能如此真心待自己,趙嬷嬷心裏暖暖的,眼眶也開始發熱。怕蘇卉瑤看出來多心,連忙俯下身去試了試浴盆中水的溫度,借機拭去了氤氲出的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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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紅梅花開,春節便也臨近了。可巧今年潤了一個七月,故而春節比往年推遲了一個月。而蘇卉瑤,正是要在這一個月之間,于漣水州與京城之間往返一趟,因為原主人的雙親的祭日就在這期間。
初來之時,蘇卉瑤還覺着奇怪,這原主人的母親是國公府的大小姐,嫁的自然是同等門第的公子,夫妻二人走了,父家的財産女兒不得繼承,母親的嫁妝也當退還國公府,歸在女兒名下才是。可原主人一點家産都沒有,一切吃穿用度皆是沈府出錢。但凡有一點家私,她也不至于受了閑氣半夜尋了短見。直到上次從宮裏回來,老太太叫了她去佛堂感慨起前塵往事,她才弄清楚個中詳細——
當年,老國公與老太太膝下只有一子一女,全都愛若珍寶。誰想因緣際會,原主人的母親因為一次偶然邂逅了當時赴京趕考的一名秀才,二人一見鐘情。
後來,那名秀才考取了榜眼,原本前途一片大好,只因性情耿直不阿得罪了上司,到底被尋了個不是,貶斥做了個有名無實的小官,外放去了漣水州。大小姐不顧家族反對執意下嫁跟随,氣得老國公斷絕了與她的一切往來。莫說嫁妝,甚至不許包括老太太在內的所有人與她聯系,直到臨仙逝了都不曾釋懷。
大小姐身體本就不好,雖有夫妻恩愛,女兒承歡,但對雙親的愧疚、對親人的思念始終郁結在心,藥是從未斷過。得知老國公去了的消息,更是傷心自己未能靈前侍奉盡孝,自此一病不起,勉強拖了半年,還是走了。正所謂慧極必傷,情深不壽,她的夫君在一年之後,也步上了妻子的後塵。
臨終之時,原主人的父親将女兒托付于嫡親的兄嫂,誰知他們卻是個拜高踩低的,看不到國公府回心轉意的可能,對她們并不理睬。可憐原主人尚未長成便驟失雙親,嘗盡人情冷暖。若非有忠仆一心護主,她也等不到老太太派人來接了。進了國公府,日子慢慢地好過起來,可從母體中帶來的病氣本就難以祛除,外加受了多少苦,身子比起她的母親更為弱不禁風,來了一年的時間,幾乎是天天病着。
了解到這一切的時候蘇卉瑤就在想,原來的那位蘇姑娘之所以難容入國公府,除卻性情之外,想必也是對國公府的人有着恨意的。她替雙親抱不平,為自己抱不平,卻不得不依附于此過活,心中的煎熬可想而知。最終,竟是沒等到解開心結便香消玉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