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一個想看到的人
? 田木嬌每天都會告訴祈風一:我想你。
這與那六年的思念截然不同。
如果思念已分別的人是一柄利劍,那麽思念相愛而小別的人,便是一劑溫和良藥。
它治愈所有的傷,治愈靈魂。
自從與李梅武談話之後,田木嬌的心裏更篤定了些。
她明白再扭曲的過往已成事實,逃避無用、抗争無用,她要做的不是翻攪歷史争一番是非黑白,唯一能讓自己擺脫困境的,就是與之和平共處。
"嘿,告訴你個好消息,我們對門有新鄰居了,是個英國美女!"她喜氣洋洋得給祈風一發微信。
"英國?很巧啊,你怎麽知道?"
"我是房東。"
"房東?"
"我撒謊了,其實我的租約根本沒到期。付到年底呢,我挂了招租信息,終于有人租下了,租金給得很足,這樣算下來我每個月還能多幾百塊錢的進賬。"
祈風一勾着嘴角,原來當時她是為了住進他的公寓才找了這麽個借口。這簡直比情話更讓人甜蜜。
"那很好,恭喜你。"他回答。
"等你回來我請你吃飯!對了,那姑娘叫珍妮。她說她來中國找她的男朋友,看來英國姑娘也很癡情呢。"
珍妮?祈風一眉宇微微一蹙,又搖了搖頭,那是個常用到爛大街的名字,一定是自己多慮了。
"我明天就回來了,航班時間記住了嗎?我要第一眼就看到你。"
田木嬌抱着手機笑得甜蜜:"知道了!一定準時接機。你那裏是晚上吧?早點睡。"
"好的,晚安。明天就能和你在同一片天空下了,真好。"
祈風一将手機放在一邊,閉上眼,卻壓不住心裏淡淡的不安。
他暗自祈禱,再也不要生出事端。
一大早,喬遠心開車送祈風一去機場,關于公司運營,也做最後的交代。
祈風一上了飛機,心緒難寧。
他最害怕的事,還是來了。
喬遠心直到送別的時候才告訴他,他已經聘用珍妮做遠心建築的市場部顧問。
珍妮是劍橋大學營銷管理系碩士,畢業後又在一家建築公司工作工作了三年,最後一年的職位已經升到策劃總監。
說起來,要讓她去遠心建築幫忙,幾乎是屈才了。
喬遠心的意思是,祈風一初出茅廬難以服衆,需要一些有能力也有來頭的人當他的左膀右臂,珍妮就是個極佳的人選。他下一步的規劃是讓遠心建築與國際接軌,可以的話,發展承包外派建築勞動力的業務。
所以聘用這麽個有實力的外籍員工,對公司前景來說是如虎添翼。
"我已經把你的住址告訴她了。不知道你會來,才讓她早走了一步,也不知道去了中國之後她能不能順利找到落腳點。你回去以後給她找個住處吧。對了,她似乎對你還有感情。"
喬遠心的理由充分,祈風一無法反駁。
而最後一句卻如同一柄利劍一下子穿過他的心。
這應驗了他的噩夢。
她知道他的住處,她是安妮。
租下田木嬌那套小公寓的英國姑娘,也叫安妮。
安妮是祈風一的學姐,也是他曾經交往過一段時間的前女友。
他到英國的第二年,安妮在學校中見到他,對他一見鐘情窮追猛打。
當初的祈風一正在毅然決然揮劍斷情絲的過程中,日夜飽受思念和傷痛的煎熬,焦躁得想要另謀生路。
珍妮的出現像是一株救命稻草,她美麗、開朗、外向、與田木嬌謹小慎微的性格大相徑庭。他以為這是個擺脫過去的契機,他抓住了。
兩人經過近一年的戀愛,整個過程讓他痛苦萬分。
對田木嬌的思念像是一顆惱人的毒瘤,他越想挖走,它便越是根深蒂固。
他與珍妮走得越近,越明白她根本不是自己想要的。
她沒有田木嬌的敏感脆弱多疑,卻也沒有她迎風傲立的本事。
凡事有了對比,孰是孰非才更顯而易見。
他提出分手的那一刻,如釋重負的輕松讓他明白自己從未愛過珍妮,從此也決定不再盲目嘗試錯誤的愛情。
恢複單身之後的三年,他不再克制心底的舊情,任由那一地碎渣如有魔力一般,迅速拼湊完整。
喬遠心目送祈風一走進登機口,默默嘆了口氣。
他帶着妻女回到英國之後,在路上巧遇了珍妮。
她的模樣有些失魂落魄,聊了幾句才明白她對祈風一仍舊念念不忘。
連他也沒想到,這個看上去開朗不拘的女孩竟癡情至此。
他知道祈雨并不贊同祈風一和田木嬌的感情,這才将一切告訴珍妮。
去中國攪一攪局,是珍妮自己的決定,這是她最後的機會,也是喬遠心與她交談的初衷。
他以要她去公司幫忙為由,順理成章得讓她拿到工作簽證。
如果珍妮可以奪回祈風一的心,對祈雨來說應該是件好事。
這是他能想到的,能為她做的最後一件事了。
田木嬌并不喜歡與陌生人交往過密,尤其是鄰居。
她總覺得鄰居就像是一個隐形的密探,一不小心,她所有的秘密都會被監測清楚,再由她口口相傳散播出去。
然而出于禮貌,也出于為人處世的謹慎,她也并不希望自己成為別人口中“冷漠的人”。
安妮有着西方人特有的爽朗性格,只因她搬來第二天在門口與田木嬌巧遇,田木嬌禮貌性得說了一句:“有什麽需要盡管找我幫忙。”
她就當真了。
這幾天田木嬌每天下班之後哭笑不得得與她共進晚餐。
這是她第一次來中國,除了那個還沒聯絡上的“男朋友”,她舉目無親。真的是有很多事需要幫忙。
田木嬌租給她的公寓裏沒有任何西餐用具,所有生活用品都需要添置。
她不僅給了她附近大型超市的地址,還教她網購,甚至答應如果時間方便,周末可以陪她一起逛一逛。
這對田木嬌來說早已超過了不知多少重與生人打交道的極限。
而珍妮卻仿佛有魔力一般,她笑起來會露出整排整齊白淨的牙齒,藍色的眸子純粹得不含一絲雜質,道謝的時候僅僅一個“Thanks”都讓人覺得真誠無比。
她每每走進田木嬌的家,目光都驚異又好奇,還有着淡淡的欣賞,像個天真的孩子。
她對田木嬌做的中國菜啧啧稱道,看着她吃飯的樣子會覺得任何食物都是人間珍品。
這一切,讓田木嬌覺得拒絕幫助這樣一個姑娘簡直是一件人神共憤的事。
“明天晚上我有事,你自己随便吃點吧。”周四晚餐,她說。
珍妮眨了眨眼睛,湛藍的眸子裏閃出一絲期待:“明天是周末,要出去玩嗎?可不可以帶我一起?”
田木嬌抱歉一笑:“明天我男朋友要回來了,我去接機。”
“他回來了?!”她滿臉的喜悅彰顯無遺,忽然又自覺有些過頭,維持面上的平靜,又将興奮藏在眼裏。
田木嬌看着她的反應,有些好笑道:“你怎麽比我還高興似的。”
“我……呵呵……”她的笑容裏流露着尴尬,“我只是覺得這在這裏的另一個主人,一定也是個好人。我和你一起去接他吧?”
“不用。”田木嬌淡淡一笑,“他說,他第一眼只想見到我一個。”
說完這一句,她目光雖然柔和,卻一瞬不瞬得看着珍妮的眼睛。她沒有漏掉她眼底輕微的一怵。
但是很快,她毫無雜質的笑容又回到臉上,如同海浪沖刷了沙灘上的字,輕輕一推,疏忽一瞬的尴尬完全不留痕跡。
仿佛剛才那一瞬間只是串線了。
祈風一終于回國,田木嬌笑顏如常得與他相擁。
這讓他暗自松了口氣,至少他可以确定,那個安妮并沒有把過去的事告訴她。
可這又讓他內心焦躁。
他應該在剛回國的時候就向田木嬌坦白那段不倫不類的戀情,可他沒有。
他知道田木嬌在他出國求學的六年裏沒有經歷任何戀愛,這些日子他忙着修補他們支離破碎的感情,其中也頻頻暗示他在六年裏沒有愛上過別人。
那是事實,可他有過時長一年的戀愛,也是事實。
有些事一開始沒有坦言,措施了良機,就會變得棘手。
安妮住在他們對面,以後還要公事,她甚至還有可能對他抱着不切實際的幻想。
以田木嬌的敏銳,一定很快就會洞察她的來意。
他越是恐懼,便越是找不到合适的理由開始這場可能成為另一場災難的對話。
來自于過往的波折才剛平靜,他哪裏來勇氣掀起新的波瀾,迎接另一次颠覆?
喬遠心自作主張的計劃,讓他煩躁得要命。
田木嬌并不知道他心裏此刻洶湧而無措,她只以為他的不言不語是長時間的航行和時差惹的禍。
“我來拿行李箱吧。”她伸手。
“不用。”祈風一扯了扯嘴角。
“待會兒我開車,你睡一會兒吧。”她開了他的車。
“你會開車?”
田木嬌俏皮得眨了眨眼睛:“這種必備技能,我會也不奇怪吧?只是不太認路,幸好到機場的導航給力。”
“好。待會兒你開,不認識的話我指路。”
“說來也怪,你這個出國六年的家夥,怎麽比我土生土長從未離開的人還要認路?”
祈風一笑着拍了拍她的腦袋:“以前你就知道,我是‘活地圖’啊。”
田木嬌倒一直是個路癡,這是她耗盡所有獨立和倔強都無法覆蓋的缺陷。
他們花了很久才在錯綜複雜的地下車庫找到了自己的車。還是因為田木嬌的路癡。
祈風一無奈得拖着行李箱跟着她兜兜轉轉,嘴角的笑容漸漸凝成一抹揶揄:“以後再需要你來接我的話,還是打車吧。”
田木嬌垂頭喪氣。
“早知道我會迷路,就帶安妮一起來了。”
祈風一正在将行李箱往車後備箱裏放,聽到這句話,托舉的手忽然失力,箱子又砸了下去。
“沒事吧?”田木嬌笑他,“以後搬箱子這種事,要不要我來?”
“你也太小看我了。”祈風一重新發力,輕松一擡,箱子穩穩得落進後備箱。
“對了,安妮似乎對你特別感興趣。”田木嬌若無其事得說着話,坐上駕駛座,“你說她會不會是你來自異鄉的舊情人?”
祈風一整個人頓時一僵,她的語調輕松,說不清是玩笑還是試探。
無論是哪一種,都讓他心驚膽戰。
“怎麽了?”田木嬌見他還不上車,詫異。
“木嬌,那個安妮,可能真的是我認識的人。”
田木嬌目光一滞:“前女友?”
這一回,她的語調可沒有剛才那麽輕松了。
這三個字壓在祈風一的頭上,如有千斤重。好像是劊子手舉起了大刀,只等一聲令下便毫不手軟得斬下來。
“說什麽呢。”他讪讪一笑上了車,“我覺得她應該是我的學姐。喬叔叔也是在送我上飛機之前才告訴我,他聘請她來我們公司協助我。她在中國沒什麽熟人,就把我的住址告訴她了。”
“你是說,她是來投奔你的?”
“也許吧。我們以後應該會成為同事。”
田木嬌不再說話,安靜得扣上安全帶發動車子。
開出地下車庫之後,她才重新開口。
“可是,她告訴我,她是來找她男朋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