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很多人都說,他是一個神話。
他的飛刀天下無敵,他的輕功出神入化。
在江湖中,他簡直就是不敗的代言。
然而,此刻,他并不希望自己是那個傳說中不敗的神話。他只希望自己是個普通而平凡的人,與心愛的人平平淡淡地過完這來之不易的平靜的後半生。
但是,他依舊還是他。
即使他多不願意面對這樣的情況,他還是要面對。
只因為,他是——李尋歡。
——小李飛刀李尋歡。
刀,并沒有握在手上。
但此刻,他的雙拳卻握得死緊,掌心,也早已冷濕。
崖邊,那個正獨自狂笑的人,也許是他這一生中所遇到的最強大的敵人。
他離那個人并不近,但隐隐間,那股淩利的殺氣,卻像銳利的刀鋒直刺進他的皮膚,甚至五髒六腑。
但他不能動。
他若一動,也許他會敗得非常徹底。
因為,對方的手上撐握着一個非常重要的人質——那個他這一生中最重要的女人。更何況,此刻還遷扯進了一個孩子,一個還不滿六歲的孩子。
他的弱點早已讓對方摸透,他并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有反敗為勝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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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只有賭,賭自己的輕功是否能沖破時間與空間的距離。
“李尋歡,就看你的選擇了。哈哈哈!”徒然間,崖邊爆發出一聲長笑,在狂妄的笑聲中,兩道一白一黃的人影已被無情地抛出,在空中劃出了兩道凄美的弧線。
而在那不遠的前方,是一方深不可測的懸崖——
幾乎在同一時間,他的身形已然掠起,快若流星。
那已是他的極限。
然,縱是他輕功天下無雙,在身形落下的那一剎那,他的雙手竟與那兩道急速墜下懸崖的身影擦身而過,只差那一步——
雙手卻已然落空,僅抓住了虛無飄渺的空氣。
心中一沉,他竟毫不猶豫地縱身躍下,借助下墜的速度,在半空中,左右兩手分別險險地抓住了那兩道急墜而下的身影。
接着,眼角在餘光在撇見不遠的下方那棵兀立在崖壁上的岩松之後,他當機立斷,在經過那株岩松的那一刻,右腳及時勾住了松枝,接着左腳一纏,将自己牢牢固定在松枝之上。
危機,已暫時解除。然而這番動作卻幾乎耗盡了他所有的真力,再也止不住喉間的腥甜,鮮紅的血自他口中噴了出來。
殷紅的血,濺落在那只與他相互緊握的素白玉手上。
似被手背上那份溫熱灼痛,驀然間,已趨近半昏迷的她睜開了眼,觸眼所及,卻只是一片刺目的殷紅。“月影曾說過,在你毒傷沒有完全好之前,不可以用內力。可你——”她的聲音已有些低啞,眼眸之間,已泛上一層清澈的水光。
為何他總是這樣不懂得照顧自己?
“我怎麽可以讓你有事?”他淡然一笑,手下卻越發用力,似想将手中的兩人拉至岩松之上,然,用力後的結果,卻又是一口鮮血急嘔而出。
“不要再用力了——”她開口急道,話未說完,驀然間卻聽聞他身後傳來異響——那是松枝将要斷裂的聲音。
他與她,心中皆是一沉。
岩松固然堅硬,卻依舊承受不住三個人重量。
她不禁轉過頭,看向她身旁那個依然在昏睡的孩子。
這個孩子何其無辜?
才剛剛六歲的他,已被殺了雙親,現又要為了他們而送命麽?
耳畔,松枝斷裂的異響,越發顯得沉重。
她忽擡眸,看向那張蒼白無血色的臉。
“尋歡,答應我,活下去。——好好地,照顧這個孩子。”
那樣堅定的話,那樣堅定的眼神,卻像把利劍直刺進他的心底。
“詩音,你想幹什麽?”話音剛落,卻已感覺到緊握着自己右手的那只手已然松開。
由掌心——自指間——
再由指間——自指尖——
看着兩只互相交纏的手,一點點,一點點的滑落——
“不,不要——”他驚恐地睜大了眼,想回手抓住那只滑落的手,但一切發生的太快,他什麽也來不及抓住,只能看着那一裘白衣在風中墜落——
最終化成了白點,然後,什麽也不剩下——
在那一刻,他的心也跟着一起墜落了下去——
********
崖上——
風很冷,直冷進人的心底。
月影看着那名縱身狂笑的東瀛武士,渾身已在不住的顫抖。
若不是慕容劍塵死拽着她,她怕是早已沖上去與他拼命——即使是同歸于盡。
“你,你這樣用人命來逼迫李大哥與你比武,很開心麽?他已退隐江湖,不想再做什麽天下第一,為什麽,為什麽,你還要這樣逼他?”
“即是江湖人,就永遠也脫離不了江湖。李尋歡雖不想做天下第一,但是他依舊是天下第一,不是麽?”天草次郎冷笑,緩緩拔出了那把視若生命的武士刀,冰冷的刀光映着夕陽的餘輝,如夢似幻,也将他那張無情的臉,映射得越發冷酷,“我們大和民族武士的精神,就是要做到無情無義,做到六親不認。我是在幫李尋歡,讓他了了這一生唯一的牽拌,這樣,他才能将他的小李飛刀發揮到最高威力。而也只有這樣,他才配和我天草次郎比武。”
“你混蛋!”月影氣極,說罷便要沖上去,“若是詩音姐有事,別說李大哥,我第一個不會放過你。”
“月影,不要沖動。你不是他的對手。”慕容劍塵再一次握緊了她的手,沉聲道:“這個時候,我們更應該冷靜。”
“我無法冷靜。”月影閉上眼,掩住了眼中那抹清澈的水光,“若不是我帶詩音姐出去,若不是我臨時有事走開了一會,詩音姐就不會被他抓去。”驀然,她睜開了眼,眼中卻已滿是憤恨,“而他,也不會有機會逼李大哥就範。”轉過頭,她看向那方深不可測的深淵,哽聲道:“他的毒傷還沒完全好。不能用真力的。可他——”她話語一頓,眼中的憤恨已被深深的自責與內疚所取代,“是我,是我害了他們——”
“月影,你清醒點,好不好?即使是當時你沒有走開,也只是多了一個逼李尋歡就範的人質而已,你——”慕容劍塵的話語驀然頓住,雙眼看着前方——
那裏,一抹青色的人影已自崖底縱身而上,懷中,僅抱着一名沉睡的孩子。
“李大哥——”月影轉首,在看到那雙死寂的眼眸之後,她的心頓時像是結了冰,“詩音姐她——”後面的話已然無法再說下去,就在前一天,他們還是那般的幸福快樂。
原以為,歷盡了艱辛的他們,終于抓住了他們所向往的幸福。
可是誰也沒有想到,那一刻竟是如此的短暫。
“哈哈哈!李尋歡不愧是李尋歡,為救一個與自己毫無幹系的孩童,竟肯犧牲自己的至愛!這便是你們中原所謂的俠義嗎?”天草次郎狂妄的笑,手中的武士刀卻已悄然握緊。
那一裘落寞的青色身影,默然走至前方友人的面前,“月影,小心抱着他。”他将手中的孩子遞交到月影的懷中,動作竟是那般的小心翼翼與溫柔。
“這個孩子,是詩音的命換來的。”他低着頭,聲音依舊淡然平靜,然而,月影與慕容劍塵卻從那份淡然中聽出了死寂。
“李尋歡,出招吧!”身後,天草次郎冷冷但狂妄不已的聲音再度響起。
李尋歡轉過了身看着他,神色卻有些疲倦,“為什麽,你一定要找我?”
“因為你是李尋歡。是江湖中永遠不敗的神話。只要你活着一天,我便會盡全力地與你挑戰。直到,我打破那個神話。”天草次郎的眼中湧現出了對武學無比的狂熱。
那個天下第一的夢,他已追求了很久很久,沒有人可以阻止他。
“天下第一真得那麽重要麽?”李尋歡忽然低下頭,靜靜地看着自己的雙手。
他從來都不想成為天下第一,他只想平平淡淡地過完自己的一生。
“李尋歡,你若是痛快些與我決戰,便不會發生這麽多事。若要怪,就怪你自己。太過享受安逸的生活。這有違武士的精神。”
“武士的精神?”月影再也忍不住,狂怒道:“你們所謂的武士精神就是濫殺無辜,然後利用弱質孩童和女人逼迫李大哥動手,這就是你們的武士精神?我要殺了你,為詩音姐報仇。”将手中的孩子塞進慕容劍塵的懷中,她便又要沖出去。
“月影!”慕容劍塵一把拉住激怒中的她,“你想送死麽?”
“就要同歸于盡,我也要殺了他!”
“你即使是死了,林詩音也不會再回來。”慕容劍塵眼底聚滿了怒意與心痛,她可以為了他們而死,卻從未想過他。
月影蒼白着臉怔怔地看着慕容劍塵,眼中的淚,終于落下。
她好不容易看到他們兩人在一起,奈何上蒼太過捉弄人,竟又讓他們在幸福中,活活被拆散。
“小姑娘,他說得對,你并不是我天草次郎的對手,又何必送死?李尋歡,出招吧!我很想見識一下,小李飛刀,是如何例不虛發?也許,那只是你們中原人過于誇大其詞?”天草次郎狂妄不屑地盯着李尋歡,“李尋歡,怎麽,你怕了麽?為什麽不出你的小李飛刀?”
“我不會接受你的挑戰。”靜默良久,李尋歡終于淡淡地吐出了一句話。
那樣淡漠的一句話,剎時驚呆了在場的衆人。
“李尋歡,你這話什麽意思?”
“我既已退出江湖,就不會再出刀。”他轉身,看着前方那深不可測的懸崖,眼中的神色卻變幻莫測。
他已倦了,江湖中這樣永無止盡的殺戮到底何時才會結束?
天草次郎的臉色有些蒼白,怔了良久,他忽然冷聲笑道,“我就不信你不出刀。”
話落,手中的武士刀徒然間刺了過去。
淩利的刀氣,頓時封住了李尋歡的周身。
李尋歡依舊未動,似乎根本就無視于逼近背心要穴的銳利刀鋒。
刀鋒,距離他背心已不過一寸,但他依舊未動,似化成了一潭波瀾不動的死水——。
天草次郎的額際竟冒出了涔涔冷汗。
在這樣的生死關頭,他竟還能屹然不動,若是換作自己,怕也沒有這樣的定力。
“李尋歡,你為何不出招?”
刀鋒就那樣停頓在了那裏,天草次郎素來冷靜的神色,已有些動搖。
“我已說過了。”李尋歡輕輕搖了搖頭,掩唇低聲咳嗽着。
“你是懦夫。”天草次郎的臉色發白,連額際上的青筋都已暴露出來,“你不要忘了,林詩音,是死在我的手上。難道你不想為她報仇麽?”
李尋歡依舊未動,也依舊沒有答話,只是低聲咳嗽着,神色似是平靜如常。
天草次郎冷然盯了他良久,忽然揮刀回鞘,“總有一天,我會讓你動手。總有一天。”恨恨地說完一句話,他轉過了身,大步離去。
“你不要走——”月影正欲上前阻攔,卻又被慕容劍塵一把拉住。
“月影,難道你不明白麽?這樣的結局,才是對天草次郎最大的懲罰。”
月影呆了呆,即而苦笑。
慕容劍塵說得并沒有錯,對天草次郎這樣一個武癡來說,這世上又有什麽會比不能成為天下第一讓他來的更加痛苦?
李尋歡一日不與他比武,他便一日不能完成自己的心願。
低聲一嘆,她轉過頭,卻見李尋歡依舊站在崖邊低聲的咳嗽。
他的咳嗽聲似很輕很輕,但每一聲咳嗽就像把極具份量的鐵錘直砸進她的心底——
********
他,曾是江湖中不敗的神話。
他那一雙手,曾令天下幾多英雄豪傑聞風喪膽,而他手中的那一柄飛刀,更是江湖中盛傳的神兵利器。
小李神刀,冠絕天下,出手一刀,例不虛發。
他的飛刀連同他的人,早已成為了江湖中的神話。
然而,他卻不願自己成為神話。
他僅是一個平凡而普通的人,向往的也僅是平淡而安寧的生活。
可是每每卻事與願違,總是在他以為自己得到了平淡安寧之時,上蒼卻一次又一次地捉弄他,
此刻,得來不易的幸福竟再次從指間錯過,留給他的,除了滿腔的悲痛,就只有心灰意冷。
哀莫大于心死。
此時的他,連心碎的感覺都捉摸不到,整個人似已被掏空,什麽也不剩下。
指間,輕輕地撫過那塊剛剛完工的雕像,仿佛在觸摸着她緊鎖着的眉峰。
“詩音,你知道麽?遇上我,也許是你這輩子最不幸的事。”他忽輕笑,笑容中卻帶着莫大的悲哀。
低低咳了幾聲,他伸手自雪地上拿起那壇剛開封的老酒,一口又猛灌進口中。
用衣袖抹去唇邊的酒漬,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卻又讓他緊皺起眉峰。
那指間滲出的,又是黯淡的紅血色。
“他真得還活着麽?”不遠處,月影靜看着已在崖邊坐了三日三夜的落寞身影,眼角已有些濕潤,“上蒼太過殘忍,竟讓他眼睜睜看着她死,卻無法相救。”
“林詩音一死,他又還能活着麽?他早已死了!活着的,只是軀殼。”慕容劍塵低聲一嘆,蹲下身子,将那名四處張望的孩子拉近身旁,“你知道嗎?你的命是那位叔叔救回來的。”
孩子用力地點了點頭,小小的臉上寫滿了激動,“我知道。影姐姐已經告訴過我了。我現在就去向那位叔叔說聲謝謝!”也不等慕容劍塵說話,他已掙脫了劍塵的手,徑直跑向崖邊那道落寞的人影。
“你為什麽讓他去?”月影看着雪地上那抹嬌小而稚嫩的身影,“他只是個剛滿六歲的孩子。有用麽?”
慕容劍塵的唇角勾出了一抹笑容,那抹笑容裏卻隐藏着一份胸有成竹,“你莫要小看了他。也許,他并不只是六歲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