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翌日一早的姬雲閣,卻是亂作了一團。
原是宋晏寧許久沒出門了,昨兒直到暮時才歸,到底還是受了些涼,方一放松下來,這病氣就入了體,後半夜就起了熱,人燒得也有些迷糊糊呢。
這身子正是不成事啊,都兩日了才好轉些,宋晏寧接過岸雨遞來的湯藥暗嘆。索性聽白起一早傳消息過來,那薛習官員考核果真沒過,宋晏寧唇角不自覺的微微挂了些笑意,江大人果真是個正直的好官。
這些讀書人許多均是奉承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後日讓他做個莊稼漢和走商人,定是諸多不如意了。
宋苡岫正巧是這個時候過來,見五妹妹身形纖纖的被攏在被子裏,雖面色病白,但方才喝了湯藥,稱得唇色盈盈,微微挂着笑,真是又美得又惑人又惹人不住憐惜。
宋苡岫将手中自個兒做的栗子糕擱在那八仙過海四角圓桌上,輕笑:“早先聽祖母說你今兒身子大好了,才想着來看你,現下竟還在塌上養着。”昨兒姬雲閣晨間去藥園喚了洪大夫,原先是時常有的事,但前不久五妹妹那大熱驚了許多人,老夫人那邊的岚嬷嬷也是一早就跟着洪大夫過來,見真是普通風寒,才将心放回肚子裏去回禀老夫人。
宋晏寧忙将藥碗擱在旁邊那黃花梨木刻九春景的小櫃上,沖着掀簾進來的婉約綽約的女子笑道:“早大好了,二姐姐可莫要覺得來看我一轉就可以跑回去繼續繡花。”宋晏寧見二姐姐好不容易得了空,哪能這般放人回去,當即叫人将前幾日拿來的華容道搬來榻桌上,兩人邊解悶便閑聊。
宋苡岫是大房裏唯一的姑娘,上有哥哥寵着,性子也是天真活潑,但年幼的時候正是大夫人劉氏和大老爺宋孜鬧得不可開交那段時間,宋老夫人見孩子乖巧,便在閑雲堂養着了。因着這層原因,宋苡岫多了些沉穩,只有在親近放松的人面前才活潑得很。
兩人說了些有的沒的,宋苡岫才猶豫道:“前些時候我不是因着些事情跟你們一同去寒山寺......”
宋晏寧忙點頭,當時她正陷在前世的黃粱一夢中,燒得迷糊,也不知府裏發了什麽,後來偶爾才聽身邊的丫鬟提起,在她沒醒的時候,大伯和大伯母又吵鬧了起來,聽說還兇得厲害。
“前日禹州來人了,是他家的主母親自過來的。”
禹州來人便是禹州的長春侯家,宋苡岫在去年與長春侯的庶長子傅其與說了親,現下正是在走三書的儀式。宋晏寧記得上一世,宋苡岫在定遠侯出事前,嫁去了禹州,萬幸沒有受到牽連。當時宋晏寧還生怕長春侯家中會因侯府一事而琢磨宋苡岫。
直到一次江晝差人送了信到別院,原是宋苡岫讓傅其與輾轉探查才知道宋晏寧被江晝相助在別院中安穩的養着。宋晏寧一看信才知,原是宋苡岫身子重不好奔波,不然定然來京都照應,長春侯和夫人勸阻宋苡岫不要再沾扯侯府了,但到底也沒阻止她送信送物價,也沒因侯府深陷囹圄而輕視她,可見長春侯一家和傅其與是值得托付的。
宋苡岫頓了頓,繼續道:“原是父親與母親一起去見客的,只是那天五弟突然腹痛,父親在梅姨娘的院子裏陪了一早上,最後還是祖母親自去前院同我母親一起接待外客......”
話至此宋晏寧也心下了然。大伯一家常年吵鬧自是因為大伯後院龐雜且盛寵梅姨娘,大有寵妾滅妻的勢頭。
若是前世,在大伯宋孜和二伯宋速間,要問宋晏寧更親近誰,定然是偏向在汀州照顧她,對她也十分寬和和善的二伯的,只是上天不忍侯府滿門蒙冤,讓她看透人心,看似不着調沒有出息的大伯,反而堅定的相信自己的三弟,就連平時鑽營小利的梅姨娘,竟也站在大伯這邊,反而因照顧侄女而調職,賺足了賢名的宋速,将幾百人推向了火坑。人心,何嘗不是最難看透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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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些日子怕是因為大伯為了庶弟腹痛,連自己閨女的終身大事也不管,大伯母也再次寒了心,兩方才這般吵鬧。
劉氏強勢潑辣,宋孜常年被這般管着,直到遇到柔柔弱弱的梅姨娘,才興起了對抗的勢頭,一發不可收拾。
前些年梅姨娘誕下五公子宋舒,被吹了枕頭風府宋孜要求一切吃穿用度都似前兩個兒子一般,還讓劉氏将宋舒過繼到名下,但仍然養在梅姨娘身邊,這般将劉氏當做冤大頭的話,難為宋孜對着劉氏說出來,此後大房便三頭兩頭的鬧着。
宋晏寧知大房的情況,但總歸是晚輩,只好岔開話題安慰道:“二姐姐莫要往心裏去,怎麽今兒我還聽院子裏的丫鬟說傅公子送了好些軟花緞和軟煙羅給二姐姐裁衣呢,可見二姐姐選的不錯......”
宋苡岫也因着打趣面上挂滿紅霞。當初傅其與之所以讓家中主母過來提親,只因兩人在元宵佳節的時候街上一瞥,回去便想主母言明求娶之心,正好長春侯夫人讓人去打聽也知宋苡岫是個知書達理、溫柔文靜的姑娘,心下也頗為滿意,當即讓人着手提親。
兩人再說些有的沒的,聽五妹妹要去花朝節,又囑咐了些,文訂後,她現在是待嫁閨中,這些宴會自然是參加不得了。又怕沒人照顧着些,聽聞将軍家的姑娘也一起,才稍稍放心。
因着心下愉悅,晚間時候執畫再将藥端上來的時候,宋晏寧格外好伺候,仰頭悶聲一碗喝到底,旁邊的執畫都怕姑娘把自己給嗆到。
宋晏寧秀氣的眉快皺成一團,一口含了蜜餞就滾到被窩裏養着了。
......
這兩年氣候較冷些,大靖的花朝一改前朝的習俗,改設在農歷的二月二十四,東風一夜催,萬花萬卉各個争開。顧名思義,花朝節在大靖被當做是百花的生日。在這日,京都世家子弟都會畫舫游湖、長京大街祭花神,再到西山賞紅撲蝶賦詩。
花朝節不同哪個貴族家裏攢的賞花宴,男女均可同游。大靖近年還算河清海晏,百姓安居樂業,也将花朝當做一年早春伊始。不過百姓有百姓的玩法,世家貴族有世家貴族的玩法。
大靖歷二月二十四,花朝。
這一大早,才辰時宋晏寧就掙紮着起身了,現下由着幾個丫鬟折騰。
“姑娘今日穿這件還是這件?”執月身後跟着幾個二等丫鬟,一人手裏托着一衣裙過來妝臺旁讓小娘子挑選。
“就要這件粉的,其他的做預備的吧。”粉色嬌俏如三春之桃。
雖她未參加過花朝節,但閨中密友是欽阮,這前世花朝節上發生了什麽事,她也算模糊的知道個大概。
大靖除了北乞北地,還算海河宴清,萬邦來朝,民風也算開放,花朝節公子和貴女均會參加,姑娘賞紅選花,公子選花賦詩,要是正巧有哪位公子姑娘選了一種,那邊可想要同游,上一世,便是江晝選了桃花與武安侯家的大姑娘程妩一處,但後來不知怎的,江晝還是拒了這程姑娘,要是她能與江晝同游,能熟悉些,後日更好拉攏人。
宋晏寧昨休息的比較好,今兒興致也高,故人也頗為精神。
幾人應了聲,淨面,梳發,描妝,給衣裳熏香,配香囊.......各自忙活了起來。
粉色的煙籠白水裙,層層裙擺繡嬌俏的芙蓉,真若步步生蓮,同色的腰封上繡着銀紋蝴蝶纏枝蔓,掌寬的腰封更是的顯得宋晏寧纖腰楚楚。袖口煙羅紗上散亂的繡着幾片芙蓉花瓣,但纖白的柔胰白瓷般精細,步步行走間,稱得幾片花瓣宛若飄飄灑在瓷白的嬌手上。
頭挽飛仙髻,簪戴黃鹂吐玉墜的發釵,稱得人清媚嬌豔之于又多了分靈氣活潑。一對珍珠耳铛挂在圓潤小巧的耳垂上,随着走動緩緩搖曳,璎珞平安鎖項圈剛好垂在衣領若隐若現的鎖骨處,又多添了份矜貴,嬌嬌氣。
這璎珞平安圈是宋晏寧周歲時外祖母拿着老太傅的牌子讓宮中匠人打造的,比之尋常長命鎖華麗好看些,倒是可做當尋常璎珞配飾。尋常人家的公子哥姐兒在十歲左右就摘下了,只是到底還是宋晏寧體弱,時人多信神佛,是以宋晏寧豆蔻年華還時常戴着,只怕到了及笄才敢摘下。
執月在宋晏寧的眼尾處花了朵精小的芙蓉,加上明眸杏眼,柳葉黛眉,眼波流轉,可見嬌媚與清雅,果真是芙蓉不及美人妝,風來珠翠香。
“馬車可備好了?”宋晏寧見一切妥當,開始尋着問行程。
“姐兒莫急,辰時就檢查了一遍了,一切妥當。”
因着花朝節本就是游玩賞春的節日,是以花朝節早上在長京大街祭花神,未時末便轉西山,第三日歸,故馬車上也要備些行李物件。
原先丫鬟們按照宋晏寧往日的行頭壓縮了些還是三個馬車,宋晏寧差人打聽,旁的姑娘只帶一個馬車。
這不是這世還沒跟江晝見面就坐實了嬌氣的名頭嗎?前世是她不出門,江晝不知她嬌氣,要是這世因此而反感她,甚至最後也拉攏不了人可如何是好?!
宋晏寧忙道:“再縮減些,就一輛馬車。”
岸曉面色為難:“姑娘,怕是縮減不了了。”
宋晏寧不以為意:“你家姑娘初次出門,可莫要讓人覺得我嬌氣不好相處。”
岸雨拿着冊子,對道:“這幾張雲錦被怕是不能減了去,姑娘要是晚上其紅疹子那可得了。”
宋晏寧點點頭:“這是不能減換些其他的。”
岸雨:“一箱籠春日衣裙,薄氅和一些披風也是一箱籠,一匣飾品,六角潇湘景手爐,一套天青汝瓷茶具,一籠沐浴的幹花......”
宋晏寧為難道:“不若就兩人跟着我過去即可,你們馬車空出來的就再塞些。”
每年世家貴族的花朝節都是由人組着的,故此次也不例外。帖子在開春就派送到各府了,定遠侯自然也收到,但京都衆人都知道,宋二姑娘待字閨中,宋家二房現在還在汀州呢,就只是宴請那神秘的五姑娘了。
原以為定遠侯府還是像往常一樣辭了去,故前不久聽聞這宋五姑娘也要去,倒是讓衆人好一陣驚訝,畢竟關于宋五姑娘的傳言不少,尤其是沒多少人見其真貌,見其貌者均嘆不俗,着實讓人好奇,一病弱的姑娘能好看到哪?其貌能比她傳聞的嬌氣精細更讓人驚嘆?
欽阮坐在馬車上百無聊賴,跟着貼身丫鬟明月大眼瞪小眼。
明月斟酌下語言,出口道:“小娘子,确定衣裳帶夠了?”
這次去西山雖說呆兩日,但尋常的小娘子少說也要帶夠五六身衣裳的,可自家的小娘子倒好,只帶一身襦裙,多的就帶了件騎裝,可這花朝節哪有人穿騎裝的,又不是賽馬。
“再說就将你仍下去。阿娘到西山可管不了我。”欽阮吓唬道。她今日可是捏着鼻子咬牙忍着穿了這襦裙的,多的可真是要讓她難受死。
洽聞旁邊傳來動靜,明月忙掀簾看,“怕是宋五姑娘來了。”連忙扯過這茬兒,可不敢再撞火桶上了。
見确是宋晏寧過來了,兩人才結伴往長京大街的定湖南邊過去。
甲等面長街,朱門赫嵯峨。定湖在京都城東面,煙柳畫舫,嘉陽公主讓公子姑娘們先行游船,攬早春之景,後移步長水案,先前早叫人搭好了臺子。
到時衆人到案樓後莊裏頭剪花挂花枝,再到前面祭了花神,還可一起狀投出十二花神。花朝節的儀式也算完成大半了。
宋晏寧等人來的時候正巧,只是現下已經畫舫渡口的馬車已經排到了悅香樓,想來今日熱鬧非常。一般遞了帖子的都過來了,那些公子哥到還好,可以打馬,倒是小娘子們都行坐馬車,無怪會堵了起來。
聽岸曉回來禀,定遠侯府馬車後面也排着許多世家小姐呢。
聽聞這次花朝節原是和慶長公主負責,但去年清明祭祖後,長公主就和驸馬雲游了,且中宮那邊說嘉陽公主也該學着理理事。故就讓嘉陽公主學着主持這次花朝節了。
此處湖泊寬闊,白日可見楊柳依依,茶樓盈客。夜晚可見華燈初上,燈火盞盞,湖水倒映,粼粼波光,人來人往分外熱鬧。
嘉陽公主安排了只四層高的游船,在岸口過道上,有宮娥接帖子引人上小船,公子早過去了,現下只剩下一些世家姑娘們,等着乘小船去游船上。
游船窄梯有幾位在旁邊看帖子的丫鬟,見兩位姑娘一人着一襲青綠軟煙羅廣袖襦裙,衣裙細膩淡雅,五官明媚嬌豔,但不會讓人覺得違和,反而多了些淡濃總相宜之感。等丫鬟定睛一看,便有些震驚,不正是這大将軍家的獨女,今日紅妝險些叫人認不出了。
再細看旁邊那位弱柳扶風卻矜貴絕色,難得以一份的好顏色。看這位姑娘玉容天姿,珠翠煙羅,也不是尋常人家。接過帖子一看才知,原是定遠侯的獨女,更加不敢怠慢了。連忙引着兩人到三樓的夾層上,三樓設置了專門的大廳宴會聚飲。
廳宴的恢弘奢華,在隔窗外的甲板兩邊,三三兩兩的粉衣小丫頭在一旁點茶煮酒,還有些往來的侍者添茶上點心,應接不暇。每一柱子間擺上人來高的明黃的樹燈,茶香酒香還有煮茶的袅袅蒸煙,各個賓客坐兩邊,中間間歇有專門的人上場歌舞唱曲,大靖的繁華,在一艘船上也展現得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