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有孕 ◇
◎他從未當面質問過牧歌◎
牧歌是過了年, 二月底被查出有孕的。
有孕之後,她之前那些安神藥便都不能吃了。
好在,懷孕之後她嗜睡, 便也沒有失眠的困擾。
頭三個月的時候, 牧歌常常睡得昏天暗地,白天黑夜都不算太清醒。
老魏王後聽到這個消息,倒是很高興。她覺得,牧歌有孕這事,多虧了她從外面帶回來的那個女醫。為此, 老魏王後還給了那女醫不少賞錢。
那女醫倒是安心接受了。
不過牧歌知道,她服用避子湯藥的事, 那女醫也是發現了的。
牧歌猜想,這事魏琢也一定知道, 但是他從未當面質問過牧歌, 只是默默讓人撤下了避子湯藥。
之後牧歌有孕, 牧歌倒是也做好了心理準備。
陛下和皇後知曉此事之後,也都很高興, 送了不少補品過來。
不過宮裏送過來的東西,魏琢大多都不讓人遞到牧歌跟前。
牧歌有了身孕, 魏琢不讓她出門走動,自然也沒辦法回宮給陛下和皇後娘娘請安。皇後娘娘有好幾次提出要來魏王府親自看看牧歌,不過也都被魏琢擋在門外。
此事,牧歌原是不知道的。若不是後來青尤提起,她還不知道皇後娘娘竟如此挂念。
牧歌下意識摸了摸小腹,嘆道:“是吾不孝, 讓母後挂念。青尤, 若是再收到母後的消息, 你且告訴她,吾一切都好。”
青尤站在牧歌身後,幾度欲言又止,她似乎想提醒牧歌幾句,可最終,卻什麽都沒說。
牧歌三個月胎像穩定之後,青尤終于把之前沒開口的話說了出來,她道:“公主,如今程氏兩位大人越發猖狂。賈大人和郭大人雖然不在,但是魏王的根基并未有絲毫撼動。皇後娘娘讓奴婢同您說,若是等到您生産之後再動手,怕是來不及了。”
牧歌長吸了一口氣,她看了青尤好一會兒,這才溫聲解釋道:“不是我這一陣子不上心,而是時機未到,再加上前陣子我渾身不舒服,沒騰出時間來。”
青尤見狀,連忙上前哄勸道:“奴婢這幾日看着,公主氣色好多了。兩位程大人的事,也該提上日程了。奴婢聽說,程照大人前幾日還在朝上跟傅少府起了沖突。此人狼子野心,意圖将我齊國老臣一網打盡,實在是不得不除啊。”
牧歌沉悶了半響,忽而在青尤耳邊低聲說了點什麽,青尤微微一笑道:“公主冰雪聰明,奴婢看,這麽做可成。”
牧歌面上并無半分歡喜之意,她只是苦笑一聲,然後将原本就想好的計劃,安排了下去。
最先出事的是程照,他在野外墜馬而死。
程照是文武全才,馬上功夫不弱,聽聞他墜馬而死,魏王手下都覺得此事可疑,可他們探查了好幾日,除了查出程照去野外跑馬的那一日,多喝了一壺酒之外,便再沒查出其他。
那一壺酒,程池也找人細細查過,無毒無味,整個事情就像是一場意外,一點痕跡都沒留。
可越是不留痕跡,便越是可疑。
程池誓要找出害死程照之人,若是找不出來,下一個,一定會輪到他自己。
小公主近日有孕,整日裏安胎藥不離手,且極其嗜睡。
哪怕程池想要以此為由發難牧歌,也是找不到由頭的。
那麽,接下來就只剩下傅家和孔家。
如今沒有歸順魏家的齊國老臣,也就只有這兩家了。
孔瑜在天下學子中,威望甚高,不得輕動。但是傅家不同。
魏琢早有廢後之意。今日,不管是程池有沒有證據,他都可以拿堂弟之死,發難傅家。
最先出事的人是傅皇後的兄長,程池直接派人将傅老大入獄,嚴刑逼供。
魏琢那幾日,生怕牧歌在府中知道情況,特意尋了個由頭,把青尤派了出去。
牧歌那些日子本就嗜睡,身邊沒有青尤,更是不通消息。
魏王府裏有幾個不長眼的,意圖給牧歌通消息的奴才,都被魏琢的人抓住處置了。
所以傅家的事,牧歌是一點都不清楚。
皇後在宮裏急得不行,陛下也是手足無措。
原本他們還以為,把牧歌嫁到魏王府,能拿捏住魏琢。
可如今看來,這也是一步錯棋。傅皇後到了此刻才發覺,到了關鍵時刻,只要魏琢不想讓她見牧歌,她是連牧歌的面都見不到的。
她堂堂齊國皇後,手中毫無實權,甚至遠不如牧歌那個魏王後風光。
若是日後牧歌再生下魏王的嫡長子,那日後這千秋大業,便得有牧歌腹中的孩兒來繼承了。
齊國陛下牧和膝下無子,若是牧歌有了孩兒,那這孩兒便有了魏家和牧家共同的血脈。到時候,魏琢就可以名正言順地昭告天下,立這個孩子為帝。
傅皇後的兄長死于獄中的消息傳進宮裏的時候,傅皇後終于崩潰大哭。
牧和前去安慰她的時候,傅皇後對牧和也發了難:“你這個皇帝,做得到底有什麽用?你連自己忠心耿耿的臣子都保不住,你來日,能保住我的命嗎?”
傅皇後不蠢,她已經預見到了自己的未來。
魏琢此番能殺了她的兄長,那麽下一步便是她的父親,最後便是她這位皇後。
傅皇後想得沒錯,魏琢若是動手,那便極為利落。
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傅家上下,幾乎無一幸免。
之後,魏琢派人将傅皇後幽禁在內宮,每日兩餐相送,不許任何人侍奉。
魏琢還逼牧和下廢後聖旨,以傅皇後不賢不德、包藏禍心為由,終身幽禁于內宮。
牧歌得到消息的時候,已有五個多月的身孕。
她腹部已顯懷,不過行走倒是自如。這些日子,她也遠沒有剛有孕時辛苦。
魏琢原是不打算讓牧歌去見傅皇後的,可是牧歌堅持,魏琢便也嘆口氣道:“也好,你早日能看清她的面目也好。我親自陪你過去,就在外面等着,我還派了人跟在你身邊。她若敢對你動手,我第一個不會放過她。”
牧歌的樣子看起來天真至極,她忙道:“母後不會對我不利的,倒是你,的确不應該進去。”
魏琢輕扯了扯嘴角,也沒跟牧歌争論。畢竟她現下懷有身孕,情緒不穩,魏琢這些日子,都是小心翼翼地侍奉着,生怕惹了牧歌不快。
牧歌端着食盒去見傅皇後的時候,她正端坐在那裏,如一尊雕像一般,一動不動。
即使淪落到如此境地,傅皇後仍舊衣衫整潔,維持着一國皇後的氣度。
等牧歌端着食盒安穩坐在她對面之後,傅皇後才擡起頭看了一眼牧歌,又瞧了一眼牧歌的小腹,這才苦笑道:“是魏狗讓你來的嗎?他想讓你,來送吾最後一程?”
牧歌搖了搖頭,道:“不是的,我才知道母後被關在這裏。我請求魏琢,讓我來見您一面。是牧歌不孝,沒能第一時間察覺,沒能救母後于水火。”
傅皇後像是聽到了什麽笑話一樣,輕笑出聲道:“你在說什麽啊?都到了這種時候,你還說這種話有什麽意義?”
牧歌不敢擡頭去看傅皇後那瘋癫發狂的表情,她只端出幾道菜肴,擺在了傅皇後跟前,小聲道:“這都是母後最愛吃的,我如今除了這個,什麽都做不了。”
傅皇後輕呵一聲,語帶不滿道:“是啊,傅家的人都死得差不多了,你也确實什麽都不必做了。”
牧歌紅着眼望着她,只啞聲道:“母後……”
牧歌什麽安慰的話都說不出來,她知道即使說出來,也是徒勞的。
最後,牧歌只得道:“母後千萬不要放棄,我會去求魏琢,求他饒母後性命。只要過了這段時日,您還可以回到父皇身邊,與父皇長相厮守。”
傅皇後頓時掀了桌子,怒吼出聲:“長相厮守?我與那個窩囊廢長相厮守有什麽用?他連自己的女人,自己的女兒都保護不好,與他繼續相處,豈不是比幽禁在這內宮還要讓我難受?”
牧歌被她突如其來的嘶吼吓了一跳,一旁侍奉的婢子,也急忙擋在牧歌面前,生怕傅皇後發瘋,傷了牧歌。
傅皇後看着那幾個人着緊牧歌的樣子,便憤憤不平,滿心不甘。
激動之下,她仿佛連聲音都變了,那歇斯底裏的呆狂樣,仿佛着了魔。
她使勁捶打着自己,痛哭出聲道:“為什麽?為什麽你可以有孩子?可我就只能看着我的孩子死在襁褓之中?魏家人為了以絕後患,給我喂了不能生育的藥。魏銮那個喪心病狂的混蛋,魏琢這個狗兒子。他們魏家,沒有一個好東西。”
牧歌望着皇後,淚流滿面。
當初,她也是在深宮幽禁之中,看到了父皇和母後的痛苦,才會甘願前往魏琢大帳,無論前路如何,生死不論。
就在牧歌準備上前,抱一抱她的母後時,傅皇後卻指着牧歌吼道:“還有你,還有你這個小賤人……”
牧歌被吓得悚然一驚,之後又是滿臉的不可置信。
她不相信那個慈愛的母後,變成了這個樣子。
都這種時候了,傅皇後自然也懶得同牧歌虛情假意了。
“你一定很得意吧?你如今成了魏王後,比我這皇後還要風光無極。齊國這江山,是救不回來了。這天下四分五裂,日後不管是各路諸侯上位,還是他魏琢上位,這天下都不再是牧家的。當初老魏王留着牧和一命,是想挾天子以令天下。可是牧歌,當你腹中孩兒生下來之後,你覺得牧和這個皇帝,還有意義嗎?”
牧歌紅着眼道:“這個魏王後,是當初母後非要讓我當的。您忘了嗎,是您建議父皇,讓我去魏琢的大帳,施展美人計。我從未想過要比母後風光,也從未得意過。之前種種選擇,我一直都做不了主。”
“不要叫我母後。都這種時候了,還裝什麽母女。我的孩兒早就死了,你不過是賤婢所生,也配喊我一聲母後嗎?”
牧歌臉色慘白,她當然知道傅皇後不可能拿她當親生女兒。但是她始終覺得,她們在宮裏相依為命那麽多年,總還是有感情的。
“可我從未忤逆過您,我一直尊重過您。我從小就沒有見過母親。我一直以來,都把您當成親生母親看待。我一直小心翼翼侍奉,生怕做錯了事惹您不高興。您曾說過,您和父皇還有我,就像是民間的一家三口。這一輩子,我們都要在一起。”
傅皇後轉過身去不再看她。
末了,傅皇後終于笑出聲來:“傻子,也許魏琢偏愛的,就是你這樣的傻子。你什麽都不懂,你被保護得太好了。你為何從不細想一下,我若真的把你當親女兒看,又怎麽舍得讓你去送死?”
“去年年初的時候,你被東南王擄走,雖不是我親自設計。可也是我之過。”
牧歌怔住。
傅皇後的笑容越發陰詭,她緊盯着牧歌道:“因為當時,我是可以返回去救你的。可是我害怕啊,我若是回頭,我再搭上自己的命怎麽辦?試問,如果你是我的親生女兒,我會這樣做嗎?也許吧,也許真的有那樣狠心的女人,會抛棄自己的骨肉。但是正因為你不是我生的,我便從來都不會在乎。起初對你虛情假意,是為了哄你父皇高興。再後來,我便是指望着你,能為我所用。如今我傅家都倒了,我也被幽禁在這裏。我真是裝夠了。我不想再同你演什麽母慈女孝了,你也不要惺惺作态吧。你滾吧,去做你的魏王後,不必再來看我,我也不想再見到你。”
牧歌被人扶着走出去的時候,一雙眼還哭得紅腫。
魏琢等在外面,看着她那個樣子,便難掩心疼道:“我都說過了,讓你不要來。如今看到她的真面目,你終于死心了吧?”
牧歌還沒等開口說話,守在內宮的小黃門,便高喊一聲:“傅氏,撞柱而亡了。”
牧歌的指甲狠狠嵌入血肉之中,她深閉上眼,久久未語。
牧歌轉身之後,并沒有聽到傅皇後最後的那番話。她一臉凄楚地望着牧歌的背影,低聲喃喃:“也曾有過一剎那,我把你當成了我的親生女兒。你乖巧可愛,孝順懂事,我也曾真心喜歡過你。慈母做久了,我也不知哪一刻是真,哪一刻是假。”
“齊國氣數已盡,沒救了。我這一生,已是盡力了。”
傅皇後走的那一天晚上,牧歌的夢裏都是她。
牧歌記得每逢年節,她都會讓宮人給牧歌裁制新衣,也記得她的噓寒問暖。深宮近十年的歲月,都是她與傅氏一起走過的。
午夜時分,牧歌從夢中驚醒,她緊抓着被褥,眼淚已濕了枕巾。
牧歌深閉着眼,像是對自己說一般:“可我還會當你是我的母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