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駭聞婚事
落日餘晖灑在重華殿厚重的大門上,順着屋檐,直直的照進屋裏頭,秋日裏的陽光已經不那麽令人燥熱了,帶着些許風,倒還有些涼意。
大郢開國,到如今也已二百多年了,縱然再是風雨飄搖,也似乎礙不着重華殿內的恣意快活。
寶盒骰子搖得嘎達兒嘎達兒響,偏殿裏地下圍趴着一大圈人,有宮娥有太監,為首的是衛辭。
她笑得恣意,手裏握着骰盅,擡手指着對面的小太監道:“四喜,你已經欠了四吊錢了,趕緊把賬結了再來!”
“公主,你已經玩了一天了,您是閑着,可我們後殿裏還有一大堆的事情要做,我師父還等着呢。”四喜讪讪地,站起來就打算要走。
“你站住!”衛辭叫住他,“那有什麽的,過會子我去和你師父說。”
四喜着急,壓着太監獨特的嗓音道:“我的主子喲,這事可不能叫我師父知道,他要是知道了,非把我屁股打開花不可!”
宮裏頭賭錢是大忌,要是叫人發現,一頓板子是免不了的。衛辭是公主,上頭自然有人擔着,可他們這些小太監不同,生死都不由人,說不定哪天怎麽死了都不知道。
衛辭一下洩了氣,跪坐在地,“那你們走吧。”
就算是公主又怎麽樣呢?還不是照樣窩在這殿裏頭,出也出不去,說話也不頂用。她不是個正經的皇家公主,是後封的,沒人來管她,似乎所有人都忘了這重華殿裏還有她這號人,這樣的日子已經五年了,也不知哪天是個頭。
“病嬌,病嬌——”衛辭伸頭朝殿外叫喊。
病嬌是她在這宮裏唯一的慰藉了,五年來有四年都是病嬌陪着她的。別的主子身邊的婢女都穿銀帶銀,偏偏她是個沒權沒勢的,每天賭些小錢,也好給她們主仆倆添些好一點的夥食。宮裏頭就是這樣,一榮俱榮,你得意了誰都來巴結,要是個沒勢的,連飯都吃不飽。
殿門口病嬌風風火火跑進來,被門檻子一絆,整個人跌趴在她身上,衛辭大怒,吃痛罵她,“你掉魂了,着急忙慌跑什麽!”
“主子,主子你沒事吧!”病嬌連忙爬起來替她檢查着。
衛辭道了聲沒事,問她到底發生什麽事情了。
病嬌突然想起來,帶着一臉苦相道:“主子,我今兒路過乾正殿的時候,聽那邊的小文子說,皇上要将你嫁給燕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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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辭腳跟一軟,差點又跌坐在地上,緩了好大一陣子才聽明白病嬌說的話,她腦子裏一片空白,什麽想頭也沒有,事情來得太過突然,容不得她思量,還沒得及做打算,就被人釘在砧板上等死了。
終于忍不住,她帶着哭腔大罵道:“憑什麽就這麽作踐人!看我爹娘都死了好欺負是不是!誰要嫁給一個什麽破燕王,要嫁就叫她司馬雲錦去嫁,橫豎她才是正派的公主,我不嫁!”
“主子……”病嬌連忙捂住她的嘴,知道她心裏不痛快,以前衛辭一不痛快就喜歡大罵,可如今事态不一樣了。原本衛辭也是一個無憂無慮的大家閨秀,堂堂蓮大将軍的嫡親獨女,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可後來将軍征戰西北的時候,遇上埋伏為國捐了軀,衛辭的娘親也随之去了,獨留她一個人留在世上。
皇帝和太後為了體恤她,見她可憐,就将她接進宮,封了個挂名的公主。頭一年倒也還好,可漸漸的,誰也不記得曾經為大郢鞠躬盡瘁的蓮家一大府人了。
“主子,下嫁的事也還沒那麽快,怎麽說也要過了年再說,現如今得要想法子才是。”
“想什麽法子?以前不記得我,這會子火燒眉毛了,才想起我來,賜婚邊陲?呵,鎮國公府一大家子為國捐了軀還不夠,現在又想起我這個挂名的公主來了?左右不過都是死,死在邊陲有甚好的,這一回,我就非不順他們的願了!”
到底也才是十六七的小姑娘,說着一些生生死死的話來,叫人可憐。
燕王和衛辭一樣,都不是正經的皇家宗室,也世襲的異姓藩王。歷年來都不受重視,可偏偏地處西南手握重兵,皇帝再排擠也還不敢小觑。此番公主下嫁也是為了安撫其勢力,可西南離京十萬八千裏,嫁過去無依無靠,又不是正兒八經的公主,日子指不定還沒這裏的好。果然好的事情總也落不到她的頭上來。
“要不主子去求求太後吧,太後娘娘從小就可憐你,說不定……”
“太後和皇上沒準早就串通一氣兒了,去求她反倒讓她更加鐵了心的送我走。他們皇家哪一個是真心的,都巴不得我趕緊死了才好!”衛辭此刻在氣頭上,腦子裏什麽辦法也沒有,越說越委屈。
現如今只有病嬌對她是真心的,還在費腦的給她想法子,“眼下朝中咱們也不認識什麽人,就算認識,身處內廷也出不去,禁宮裏皇帝和太後指定是靠不住了,那些個後妃也沒那個能力,似乎只有司禮監那幫人還能說上些話。”
病嬌分析的頭頭是道,可是要衛辭去找太監幫忙,不是她下不來臺,只是那幫太監憑什麽幫她呢。
司禮監是二十四衙門之冠,手裏握着生殺大權,內閣的票拟全都要經掌印太監的手。更何況那掌印太監還是東廠的頭子,殺人不眨眼,讓你魂飛魄散只是一瞬間的事情。大郢開國以來,東廠那些狠毒的手段,見識的還少麽?
衛辭把玩着手裏的骰盅,嘆息道:“司禮監?如今都淪落到要去投靠太監了。”
“眼下也沒別的法子了,若是主子真的嫁到西南燕王府去,可真是連哭都沒地兒了。司禮監現下只有秉筆太監孫啓壽,掌印太監陸淵在皇上那兒還能說上話,論職權,還是得要靠掌印太監,你要是能攀上他,別說不嫁給燕王,你就是想嫁皇帝也有法子。”
病嬌說的一點兒沒錯,大郢朝到了這份兒上,皇帝不谙朝政,連上朝似乎還是前幾年的事情,所有的奏折批紅都落到了掌印太監頭上,朝中大臣雖有怨言也不敢說什麽,東廠的手段誰也惹不起。
再哭再鬧都是假的,她的生死已經不由人了,在這深宮裏,沒有人幫襯着,真是寸步難行。現下是和親,那下一步還會有什麽?
衛辭感到一陣無力,仰頭趴在窗戶上,天上的流雲密密的排着,一直排到天邊去,似乎要和西山太陽一起落到地下去。
她突然想起來,回過頭來問病嬌,“對了,病嬌,我那一大箱子金銀珠寶呢?也不知道那些個太監愛不愛財,想來那些人要什麽沒有,可我能拿的出手也只有這些了。”
“成與不成,總歸要試一試的,難不成坐以待斃麽?”病嬌望了一眼外頭,天已經黑了,關上窗戶回身打起火折子,屋裏頭又亮堂了不少。
“你去哪兒?這會子天都黑了,宮門都上了鑰,要求人也不是現在。”病嬌回身看見她提着風燈往外走,連忙問道。
重華殿是宮裏最西北的角上,入了夜就到處黑燈瞎火的,雖然平日裏也不大有人來,可宮裏頭多長個心眼兒準沒錯,這出去要是撞上個人,沒事也要鬧出事端來。
衛辭也不聽她說話,披了件鬥篷就出去了,走到大門口才聽見聲音,“我就是出去轉轉,求人的事兒明天再說罷。”
提着風燈,吹的燈忽明忽滅,照在臉上黃暈暈地有些駭人。衛辭朝西北角走去,走兩步并三步,不時地回頭到處張望着,像做賊一樣。走了約摸半刻鐘,這一帶都是廊下家,住着一溜的小太監,衛辭往後牆頭走去,打着燈籠邊照邊壓着聲兒尋喊着,“四喜,四喜——”
叫了半天也沒人應,她有些着急,再往前走就要到玄武門了,要是叫人發現了可不得了。
一狠心,衛辭打着燈籠打算往回走,這一回頭可了不得,前面那牆頭上趴着個人,與他正相對,四眼撞了個正着,她下意識的就往前跑。今兒可真不幸,糟心的事兒一樁一樁來,這會子還遇上刺客了。
依着身形,似乎是個男人,跑得自然比她快,一把就抓住她,衛辭吓得要大叫,身後的人捂住了她的嘴,窒息與恐懼一同湧上腦子。
那人拖着她往角樓玉帶湖走,她奮力的掙紮着。
難不成今兒真的要喪命于此麽?衛辭扒拉着那人的胳膊,趁着當兒猛地咬住他的手,那人吃痛将她往湖裏一推,她整個人跌進了池塘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