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陰差陽錯

夜幕黑的發亮,照着門口那塊大理石上,像一塊湖面的明鏡,烏泱泱的被夜色包裹着。

“還不睡麽?”病嬌鋪好床,回頭見她趴在窗戶上,一動也不動。從貞順門回來以後,她就像變了人個似的,也不知督主和她到底說了些什麽。

衛辭擡頭盯着夜幕上的月亮看,眼眶酸酸的,甕聲道:“病嬌,以前我覺得沒人能拿我怎麽樣,天不怕地不怕,闖下天大的簍子都有爹娘為我收拾,可現在他們都不在了,随便一個太監都能掐死我。”說着不知不覺眼淚順着眼角淌進發梢裏。

這可憐模樣讓病嬌心疼,她從來不向人提起爹娘的事情。可到底也還是十六七歲的小姑娘,從小沒了父母,原本也該錦衣玉食,可現在連婚事都半點由不得人,在深宮之中,沒有一個人來幫她。

她上前将她抱在懷裏,擡手捋她長長的直發,不停地安慰她:“總會有辦法的,總會有辦法的。”

可辦法在哪裏,似乎看不到。

“我想娘親和爹了。”她越說越發哽咽,“再有一個多月就是他們的祭日,我已經有五年沒見他們了……”這些話她只能同病嬌說,要是以後真的嫁到建安去,她就真的一輩子再也看不見他們了。

深宮裏,萬事都身不由己,走投無路去求太監,連太監都不願意幫她,似乎真的到了死到臨頭的田地。

也不知過了多久,衛辭哭累了,趴在病嬌懷裏,抽抽噎噎的終于睡下了。

轉眼間,七月過了大半,天越發的涼起來。宮中近來不太平,景福宮的和嫔小産,不過一月有餘,連太醫院的醫正都還沒診斷出來,就發生了這樣的禍事。皇帝大怒,景福宮所有的宮娥太監打了幾十大板,還處死了兩名貼身侍候的宮女。

也難怪皇帝大怒,登基十三載,連個皇嗣也無,照這樣下去,大郢國豈不是要絕後?

仁壽宮裏,太後也央央發愁,對着下首的鄭貴妃道:“貴妃最近身子可好?”這一問意圖再明顯不過。

“勞太後還挂念着,近來身子也不太利索。”太後心裏再想什麽,旁人心裏再清楚不過,無非是不滿她獨霸着皇寵,連個孩子也生不出來。

太後歪着身子,道:“貴妃為後宮操勞了,哀家身子骨也不行,沒能幫襯着你。近來又出了和嫔一檔子事,鬧得人心裏不定。你雖說貴為貴妃,也算後宮中表,和嫔那頭如今還卧在床上,你也抽空去瞧瞧,平白無故的沒了子嗣,可憐見的。後宮裏的那些個手段,哀家不說你心裏也該有數。”

話不點破,卻也還有着三分警醒。畢竟是太後,只要還能動彈一天,就一天壓在她頭上。

“太後教訓的是,臣妾心裏記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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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望向最底下的衛辭,才想起來已經有許多天沒見她了,溫着聲兒叫她,“蓮丫頭,坐到哀家跟前兒來。”說着朝她招招手。

其實撇去太後的身份,她對她還是很好的。剛進宮那時候,樣樣為她打點好了一切,在仁壽宮裏住了大半年,她也當她是親人,可宮裏哪會有親人,多的是算計利用。

衛辭起身,牽起嘴角笑着,坐到太後側邊。太後握住她的手,一臉疼愛道:“幾個月不見,消瘦了不少,是哪裏不順心麽?說給哀家聽聽,哀家給你做主。”

“樣樣都好,只一樣不好。”她撇着嘴,故意哀道。

衛辭愛耍小性子,宮裏人都知道,不過太後明面上還是寵着她的,于她們而言,也無甚關聯,左右不過一個半大的姑娘,在宮裏還能待幾年呢。

太後一聽,立馬恨聲怒斥道:“是底下那幫人伺候的不好麽?哀家回頭……”

“不是的太後,衛辭只是想家了。”

想起傷心事來,太後也哀嘆道:“你這麽一說,哀家倒也想起來了,再過個把月就是你娘親的祭日了。日子過得也真快,一轉眼你都長大了,仿佛你娘親昨天才來我宮裏和我說話,不知不覺,也五年了。”太後與娘親交好,是出嫁前的事情了,她只知道,娘親和太後是小時候就認識的。

“太後娘娘,外頭司禮監的人來了。”外頭宮娥突然進來禀道。

衛辭一驚,聽見司禮監三個字,下意識的想起那日晚上的事情來,似乎現在下颌上還火辣辣的,那窒息的沉重,到現在想起來還是怵怵的。鬼門關門口走一回,似乎所有的事情都變得格外警醒。

陸淵一進門就瞧見衛辭,柔弱弱的趴在太後的膝頭上,見着他立馬撇過了眼神,看來那日她受的驚吓不小。調轉視線,朝着太後打尖兒,道:“奴才得皇上示下,後日去建安采辦,特地來問娘娘,有什麽中意的小玩意兒,奴才給您張羅。”

“難得皇帝有心,派人出去辦差還想着哀家,倒也沒什麽,你盡力辦差要緊。”

“是,那奴才就先告退了。”說着就要回身退出去。

太後突然招手,“等等,陸淵是要去建安?”

陸淵低身回道:“回太後,是去建安。”

“那敢情順暢了,衛辭老家是在姑蘇,正好順路。這麽着,哀家就托付你件差事,衛辭公主就随你去一道兒去蘇州祭拜鎮國公,你路上務必保證她的安危,東廠辦事,哀家還是信得過的。”太後一面說,一面拉着衛辭汗津津的手。

衛辭簡直要驚出聲來,猛地擡頭,與陸淵四眼對了個正着。這下倒好,撞到狼窩裏去了,指不定怎麽熬呢!

陸淵也驚了一跳,瞥了她一眼,猶豫道:“奴才自是無礙,只是怕公主千金之軀,舟車勞頓會吃不消。”

太後吃吃地笑起來,道:“這倒不怕,衛辭從小就皮慣了的,上樹掏鳥窩,跟人拌嘴耍跟頭,那是常有的事兒,你只護送她安危即可。這一次回去祭拜,以後嫁了人怕也是沒什麽機會了。”

衛辭扶額,真是醜事丢盡了臉,偏偏還是在他的面前。她本不想和他一道兒,嗫嚅了下,終究也還是沒說出口。太後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看來嫁燕王的事是內定了的。其實不管到底嫁不嫁燕王,她往後回去看爹娘的日子也已沒多少了。

躊躇了好一會,權衡之下,為了回蘇州,暫且只能忍着,況且這是太後親自吩咐,量他也不敢公然地在半路上就解決了她,說到底,她也算是半個主子,憑什麽怕他!

陸淵在底下汕汕聽着,上樹掏鳥窩?耍跟頭?倒是不尋常,想着便抿起唇道:“既如此,那奴才就帶上公主一塊走了。”

“那事兒就這麽定了。衛辭,陸掌印辦事能力哀家是信得過的,你跟着他,有什麽不必拘束,盡管跟他提。”

衛辭為表感激,兩眼淚汪汪,拽着太後的袖子抹淚,抽噎道:“虧得太後還體恤衛辭,衛辭真是做牛做馬都無以為報。”

太後被她逗笑,攬着她入懷,嘆道:“說什麽牛啊馬的,趕緊回宮收拾收拾,随陸掌印一塊走,路途遙遠別耽誤了時日。”

這一趟回蘇州,算是意外之喜。雖然陸淵也随她一路,可是比起能回去已經不算什麽了。

陸淵和她一道兒出了仁壽宮,匆匆在她臉上一瞥,看着她那抑制不住的喜悅,不由發笑,也是個心裏藏不住事的人,她倒一點不擔心路上會發生什麽麽?

朝着她微微一福,道:“公主先回去打點要帶的東西,臣明早到重華殿去接您。”

“此趟下江南,一路上就多勞煩廠臣照顧了。”衛辭騰挪着步子,讪讪地低聲說道:“衛辭那晚也是無心之舉,還請廠臣不要放在心上。”

做人得有自知之明,她與他之間是有些過節,可眼下是計較的時候麽?她還得巴結着他一塊回蘇州呢,鬧僵撕破臉對她全然沒有好處,這宮裏宮外,除了皇帝,又有誰敢動他?

他似乎很受用,臉上洋溢着慣常的笑。不錯,能屈能伸,倒是個有眼力見兒的。他幹咳一聲,耍起他一貫的威風,道:“公主此番話倒是折煞臣了,叫臣臉上也挂不住。往後路上得走個把月,公主有的是時間好好彌補臣。”

臉上挂不住?衛辭心裏嗟嘆,果然人竄上了天,臉皮也練得不薄。瞧這話說的,比她擲骰子的順口溜還順!

他沒再聽衛辭的絮叨,徑直順着西長廊往龍德門上去了。

靠近正午,太陽落在正頭頂上,照過他的側臉,本就比女人還光滑的臉,陽光底下瑩瑩然的。衛辭看見他被風帶起的衣袍,他身上似乎有種說不出的淡然香氣,直沁入腦子裏,他似乎也沒有她想得那般得理不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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