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訣別

“陛下,臣想要向您檢舉波風水門故意放走妖魔內輪鳶一事。”

一語既出,滿座皆驚。水門很快被傳喚過來,被要求當着天皇與文武百官的面,與卡卡西進行對質。

“昨天醒來後,我從別人那裏聽說了當日的情形。”卡卡西開門見山,直接向水門發難,“那時鳶已經受了重傷,以您的能力,想要追擊并殺死他,簡直易如反掌。至于吐血與中幻術,以老師的能力,想要僞裝成被鳶所傷,也不是什麽難事。”

“這只是你的主觀判斷。”不愧是水門,即使只剩下兩日可活,面對與自己反目的學生依舊毫不示弱。“你也親身體驗過宇智波的力量,那份強大絕對不容小觑。”

“那我就再說一件您無法反駁的事情。當日您使用的結界是四赤陽陣,它與四紫炎陣相反,對人類的靈力有很高的抗性,對妖力卻不堪一擊;所以那時鳶的式神才能如此輕易地沖破結界,成功逃脫。您明知道鳶的妖之血已經完全覺醒,若是真想困住他,本該使用最高等的明神門才對。老師是天下首屈一指的陰陽師,怎麽會犯下如此低級的錯誤?”

面對卡卡西的質問,水門唯有沉默。卡卡西趁熱打鐵,上前一步又說道:“此外還有一件事。鳶曾對我說過,他把真名告訴了您,這可是連我都不知道的秘密。您手握他的真名,明明可以直接以言靈之咒逼他就範,又何必多此一舉,和他大打出手?難道不是在刻意為他制造逃脫的機會?”

“我從來——”

水門正要開口,卡卡西已逼近過來。銀發青年凝視着他,黑色單眼如一汪深潭,教人看不透心中所想。“老師,左右都沒有生路,您何不最後再幫我一次呢?”

“……”不論水門剛才想說什麽,顯然他都把那句話給咽了回去。沉默半晌,他低聲問:“這就是你背叛我的理由?”

“我只想安安穩穩地活下去。”卡卡西反問,“鳶不是我收留的,人也不是我殺的,受您與他拖累,我又何辜?”

“父親死後我嘗盡世态炎涼,不想再經歷一次了。求您助我渡過難關,作為回報,我會照顧好鳴人,不會讓他受我小時候受過的罪。如果您不相信,我可以現在就以言靈立誓,請八百萬神靈同作見證。”

水門沒有說話。他打量着卡卡西,好像頭一次真正地認識了這個受他庇護長達十多年的孩子。然後,他居然慢慢地露出了微笑。

“好,好,好。”他向後退去,每退一步就說一個“好”字。三聲說罷,他整整衣冠,面對天皇,俯身跪下。“陛下,臣無話可說,甘願認罪。”

天皇惱怒地用扇子一敲地面:“要不是旗木卿大義滅親,我險些要被你蒙蔽了!既然如此,就改判為枭首示衆吧!”

“陛下。”這時卡卡西也跪了下來,“內輪鳶雖為妖怪,終歸是由老師一手養大,他會存有包庇之心,也是人之常情。請您收回成命,維持原判,僅僅由私下切腹改為當衆切腹,并在當日派遣使者來陰陽寮做個見證即可。”

他說着,彎下腰去,将額頭貼上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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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旗木卡卡西,願自請成為波風水門的介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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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日後,在陰陽寮正門前的空地上,水門的切腹儀式如期舉行。

衆目睽睽之下,身着白喪服的水門跪坐在草席上,一把短刀橫放在他的面前。一襲黑衣的卡卡西站在他身後,脊背筆直,雙手握着那把赫赫有名的白牙,刀尖斜指向地面——身為陰陽寮中唯二出身武家的人,在父親死後,他的劍術也是水門傳授的。

他頭上的繃帶已經拆掉了,露出痕跡鮮明的傷疤,以及那只受到妖氣侵襲、變為血紅的眼睛。

“時辰已到。”被天皇派過來監督全過程的良直慢悠悠說道,嘴角冷酷快意的笑容被掩蓋在折扇背後。

“時辰已到!”站在一旁的武士高聲重複。

卡卡西垂眼看着跪坐在身旁、已經将短刀抽出刀鞘的水門,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永別了,老師。”他低聲說,将手中的長刀高高舉起,“來日,我也會和鳶好好做個了斷的。”

映着正午炎陽的利刃猛然揮下。

……

半月後,旗木卡卡西就任陰陽頭的消息在平安京內外傳開。與此同時,天皇也向陰陽寮內引入了大量的播磨流陰陽師,并提拔他們的首領志村團藏任陰陽權助,與亥一平起平坐。和天文歷法等各項皆有涉獵的千手流不同,播磨流專精妖怪退治,因此剛一進來便分走了不小的權力。從此千手流再也無法一家獨大,但至少首腦之位仍是被千手的嫡系傳人所把持,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當然,在那一日禦前對峙的細節流出之後,普羅大衆對于這位嫡系傳人的評價可就不那麽友好了。

——那個旗木卡卡西,他可真是好心機呀。當年他的父親犯下大錯,整個家族遭到貶斥,只有他提前找好了水門公這棵大樹,這才逃過一劫。後來他和內輪鳶一同拜水門公為師,兩人難分高下,将來誰會繼承陰陽頭之位還不得而知;鳶是水門公的養子,說不定還更有優勢一些。不巧鳶居然是個半妖,水門公也因此被迫切腹謝罪,這時他又跳出來落井下石,踩老師一腳撇清關系,把自己摘得幹幹淨淨。這不,讨好了天皇,可不就坐穩了陰陽頭的位置?

諸如此類的流言雖不知源頭,卻在京都流傳極廣,就連陰陽寮內都不乏風言風語。卡卡西對此充耳不聞,整日只是按部就班地做自己的事,好似被議論的完全不是自己一樣。

他安之若素,倒是有一個人忍不住了。

一日,幾個閑漢正坐在河邊漫聊,話趕話就提到了陰陽寮的事。一人剛說了兩句,突然聽見旁邊傳來一聲怒氣沖沖的大喊:“卡卡西老師才不是那樣的人!”

他們紛紛轉頭望去,看到鳴人正站在河堤上,拳頭緊握,眼中像是要噴出火來。“父親從來都沒有怪過老師!”

水門的孤兒處處維護着卡卡西,不論在哪裏,只要被他聽見有人說老師的壞話,就一定會跳出來反駁,這已經不是什麽新鮮事。那幾人便笑他:“你真是被迷惑得不輕!把殺父仇人當親人,可憐,可憐!要不是對水門公發過誓,你那好老師只怕早就要斬草除根啦!”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地過去了。數年後,卡卡西查出團藏與良直勾結,以陰陽術詛咒朝中政敵,甚至是雅子皇後與道康親王。東窗事發後,團藏與良直被斬首,數百人受牽連被流放,藤原家族的這一脈就此完全衰落;而卡卡西不但重新完全奪回了千手流在陰陽寮的掌控權,還因為有功而受封案山院,一舉邁入貴族行列。

至此,那些閑言碎語才終于消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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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鳴人被卡卡西叫進房間裏時已是深夜。他的老師衣冠整齊,似乎完全沒有即将去休息的打算。旁邊的火盆中有一撮灰燼,依稀可見紙張的殘片,上面謄寫着一首和歌。

“看。”鳴人落座後,卡卡西直入主題,将案上攤開的地圖指給他看。“這四個标記,就是之前被鳶選中進行獻祭儀式的地點。根據這四處,我已經能推斷出最後一處地點的位置。”

“在哪兒?”鳴人神情一凜,急切地問。

“就是這裏——比良坂山。”卡卡西指向京都以南的一處山峰,“這裏本來就是個小型靈場,用來舉行咒術儀式再合适不過。而且,”他的手指在地圖上滑動,靈力具現為藍色的細小顆粒,在他滑過的地方留下痕跡。“這樣就清楚多了。”

“逆五芒星陣!”看着那個熟悉的圖案,鳴人低聲驚呼。

“沒錯。”卡卡西嚴肅地說,“我翻遍了陰陽寮所有的藏書,總算确定了這個法陣的用途。一旦鳶成功将其啓動,在它範圍內的整個平安京都會化作一個巨大的靈場,吸引四海八荒的妖怪前來。到那時,京都将永無寧日。”

“我會去比良坂山事先做好布置,引鳶前往那裏。明晚的逢魔之刻,就是決戰的時候。”在鳴人詢問該怎麽辦之前,卡卡西搶先說道。他站起身,走去旁邊的櫃子裏取什麽東西。

“在那之後……我不會再回來了。”

聽他這樣說,鳴人頓時愣住,一陣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什麽叫‘不會再回來了’?”

卡卡西沒有回答。他折回來在鳴人身旁坐下,将兩只信封放在鋪開的地圖上。“這一封,你明天親自去奈良邸,送給中納言鹿久大人,請他設法遞進禦所,交給雅子皇後。前些年我幫他們母子鏟除了團藏與良直一黨,這份人情皇後與殿下心裏都很清楚。等朝廷的局勢一穩定下來,殿下就會指名你接替我的位置,成為次任陰陽頭。”

他又指向另一封信。“這一封是給千手神社現任神主長門的,論輩分你該叫他堂兄。除了已經給你的九喇嘛,還有鳶手中的牛鬼之外,其餘的七只尾獸式神我已都寄放在了他那裏,他會指導你如何逐個馴服他們,并重新訂立契約。來日牛鬼歸位——”

啪!

他的話還沒等說完,鳴人粗暴地一拂袖子,将那兩封信掃到了地上。“我在問你,什麽叫‘不會再回來了’!”

卡卡西戛然止聲。

牆角燈燭的火苗微微顫動了一下。房間裏一片死寂,金發少年氣勢洶洶地瞪着他的老師,藍色雙眸之中卻開始泛起水光。

“鳶很強。”沉默片刻後,卡卡西終于回答。他偏過頭去,避開鳴人的目光。“上次交手時我就明白了,現在的他能力遠在我之上。如果不采取一些極端的手段……我将無法勝過他。”

“你們可以先談談啊!”鳴人抓住卡卡西的衣服,“如果把誤會解開了,也許他就不會再進攻京都了!”

“在之前的獻祭儀式中,他和他的手下已經殺了許多人,這件事不能當做沒發生過。而一旦他沒能被我說服,到那時就什麽都晚了,我也賭不起。況且……至少琳的事并不是誤會。”

“一定還有別的辦法!就算不用賠上性命也可以——”

“鳴人。”卡卡西打斷了鳴人的話。他轉過臉來看着他的學生,他恩師的遺孤,面容平靜,眼底卻透出陰郁的顏色。“明晚的戰鬥,我與鳶至少有一人必須死去。除非如此,這件事将無法了結。”

“親手殺掉水門老師後,這些年中我是靠什麽支撐着才繼續活下來的……你再清楚不過。”

鳴人猛地哽住。他想起父親死去的那天,卡卡西用四赤陽陣把他關了起來,不許他去現場。水門的切腹儀式在中午就結束了,卡卡西卻直到傍晚才出現,神情木然,臉色蒼白如鬼魅。他解開結界,無聲牽起鳴人的手,鳴人不禁打了個寒顫。他感覺到卡卡西的手又濕又冷,像是在冰水中浸泡了很久,手指根根發紅,也不知道是凍的,還是用力搓洗所致。

他又想起有一段時間他總做噩夢,哪怕抱着九喇嘛也無濟于事,卡卡西就搬過來陪他一起睡。後來的幾晚鳴人睡得很踏實,一覺到天明;直到某天半夜他偶然醒來,轉頭卻看到卡卡西背對他蜷縮成一團,被子滑落露出聳起的瘦削肩膀,一直在用哽咽的聲音念着“對不起”。

外人眼中他平步青雲,踩着老師的屍骨一躍成為天皇面前的紅人,卻鮮少有人看到,那時的旗木卡卡西也只不過是個不到二十歲的半大少年。

鳴人撲過去抱住卡卡西,将眼淚毫不吝惜地灑在對方的前襟上。“那我呢?”他帶着哭腔問,“老師,你不要我了嗎?”

雖然他在問出口之前便早已知道了答案。事關內輪鳶,不論于公于私,這件事都只能由卡卡西去解決,絕無可能假手旁人。

“聚散無常,人與人總是要分別的,不要太難過了。”卡卡西回抱住鳴人,揉揉他的頭發,很好地掩飾住手指的顫抖。“接下來的路,就要靠你自己走了。我相信,你一定會超越水門老師與我,成為比誰都要了不起的陰陽師。”

“這些年來謝謝你,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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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卡卡西仍留在陰陽寮。他處理了積壓的文書,訂立了下個月在平安京內的巡查路線,又分別把亥一和佐井叫進去說話。有人看到亥一出來時紅着眼睛,佐井則抱着一摞書坐在廊下發呆。

中午飯後,卡卡西将白牙刀佩在腰間,沒有和任何人打招呼,悄無聲息地離開了陰陽寮。

他首先來到了京都西郊的岚山,千手神社就坐落在這裏。神社後面是一片極僻靜的墓園,自柱間以降,歷代陰陽頭大多葬在此地,就連像自來也那樣魂歸故鄉的人,也會在這裏立起一方衣冠冢。

唯獨波風水門是個例外——作為罪人而死的他,沒有資格在墓園中占據一席之地。

無人知道卡卡西把水門葬在了哪裏。當年,坊間曾有人信誓旦旦地說,卡卡西害怕水門死後怨念作祟,就将他的屍體一把火燒了,骨灰用符咒封印進壇子,埋在千手神社的禦神木下,意圖借神樹的靈力鎮壓水門的怨靈。

自來也的衣冠冢後立着幾座供養塔。不為人知的是,其中有一座是卡卡西秘密為水門所立,上面僅僅刻了一個飛雷神符的記號。銀發的陰陽師挽起袖子,親自将墓碑與幾座供養塔仔細灑掃過一遍,擺上供品,之後便在那座供養塔前跪坐了下來。

他什麽也沒有說,只是一直沉默地坐在那裏。直到太陽西斜,天空漸漸染上了金紅的顏色,他才終于彎下腰去,對着供養塔磕了三個頭,然後起身離去。

目标——決戰之地,比良坂山。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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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錯:指切腹儀式中、為防止切腹失敗的補充斬首行為,以便讓切腹者迅速死亡,免除痛苦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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