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下)

如果是換成曾經的安小紀,我想此刻,她一定會幸福地死去吧!

這樣寧靜的馬賽街景,這樣妖嬈的路燈,這樣溫柔的微風。我和耿琦楊并肩行走,即使不說話,也會感覺到很幸福。身邊的少年就是自己心中無比崇拜的偶像!他不是別人,他是耿琦楊啊!要是以前的安小紀,此刻,她一定會拿出許多有關于耿琦楊的一切要他簽名,一定會拿出照相機,吵鬧着要和他合影!

可是,如今這樣狼狽的自己,還怎麽去面對心中的偶像?

我恨不得挖個地洞,然後頭也不回地鑽進去,不再讓他看見。然而,他偏偏在這時側頭對我微笑着說道:“分別前,陪我吃個飯吧?”

耿琦楊,你說,你要我怎麽回答你。

見我沒有說話,耿琦楊轉話題開始調侃道:“原來安小紀并沒有我想象中那麽勇敢爽朗啊!原來安小紀在自己偶像面前也會害羞得像只小貓。”

“以前的安小紀是,可是現在已經不是了。”我不知道自己哪裏來的沖動,淡淡地反駁着耿琦楊。

不用看也知道,耿琦楊愣了一下,然後輕笑出聲:“這樣子的安小紀,似乎更加可愛呢。”

“是可憐吧?”我諷刺地苦笑,然後仰起頭望向耿琦楊。

鴨舌帽的帽沿被他壓得很低,在一片暗影之下,我依然能清楚地看見他黑白分明的雙眸。他是那麽明亮地看着我,單純的笑容就像是一個稚氣未脫的孩子。

“耿琦楊,你為什麽會突然出現在我面前?你知不知道,這樣子出現在你的面前,會讓我更加讨厭我自己。”終于忍不住說出埋藏在心裏很久的話,當說完後,我竟然感覺到輕松了許多。

眼前的耿琦楊依然是我崇拜的偶像,不過,在這之後,我想自己也許再也沒有資格去喜歡他,崇拜他了吧!

聽見我的話,耿琦楊臉上原本的笑容頓時消失了。他皺着眉頭看着我,長久地沒有說話。

天邊,彩霞滿天。

遠處似乎傳來賈爾德聖母院深沉的鐘聲。

良久之後,耿琦楊突然笑起來,他說:“由于我突然的出現給我的歌迷造成了不便,所以為了表示我的歉意,我請你吃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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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耿琦楊自作主張地牽起我的手在馬賽的街道上大步前行。耿琦楊的腿好長,我跟在後面,小跑的頻率很快。這樣的一幕,似乎曾經在哪裏出現過吧!好像就在不久以前,洛梓杉也曾這樣拉着我的手,帶我遠離那一片充滿悲傷的廢墟之中。而現在,耿琦楊,你這樣拉着我走在馬賽的街道上,是不是也會帶我遠離這一片令我絕望的傷心地呢?

踉跄地跟着耿琦楊的腳步,終于來到一家不算大,但是卻很精致的餐廳。

方方正正的餐桌上鋪着紅藍相間的格子布,桌子中間放着淡藍色很精致的花瓶,而花瓶中插着新鮮的薰衣草。耿琦楊坐在我對面,此刻正用着一口流利的英語點菜,他沒有摘掉鴨舌帽,卻一直保持着高貴的微笑。

服務員是溫柔可愛的法國女生,她似乎認出了耿琦楊。點完菜後,她竟然偷偷地折回,神奇地拿出筆讓耿琦楊在她的衣角簽了一個名。我清楚地看見在耿琦楊給她簽完名後,她激動得差點流出眼淚。耿琦楊也很紳士地對她微笑,說着謝謝。

想想不久以前的自己,是否也像眼前這個女孩一樣,有些花癡卻單純得可愛呢?

可愛的女服務員用疑惑地望了望我之後便離開了。

耿琦楊回過頭,對我微笑起來:“安小紀,這是我第一次請女孩子吃飯,所以無論心裏有多不情願,也要保持淑女的笑容。”

我怔怔地看着他,說不出話來。

他接着說道:“安小紀,你身體還真好呢!昨天暈倒在雨中,今天卻什麽事情都沒有。”

耿琦楊的話讓我突然想起,今天早上Snow和我說過,他說耿琦楊有點發燒的樣子。

“……你沒事吧?”

“嗯?”耿琦楊疑惑地望着我。

“我聽Snow說,你今天早上好像有點發燒……”

“哦,沒事,吃了點藥就好了。”耿琦楊無所謂地笑笑,然後好奇地詢問,“Snow還跟你說什麽沒有?”

“沒……沒有。”看着耿琦楊的樣子,好像很擔心Snow會說出什麽秘密一樣。

這時,一串美妙的鋼琴曲響起,是耿琦楊的手機鈴聲。可是,為什麽,我竟然感覺這串鋼琴鈴聲有些熟悉?好像在哪裏聽過,可是卻怎麽也想不起來到底在哪裏聽過。

耿琦楊拿出手機,當他看見手機閃爍的屏幕時,他笑着對我說:“說曹操曹操到。”

“喂……”

我屏息凝神地望着坐在對面正和Snow打電話的耿琦楊。

從來都沒有想到過,我會如此近距離地看着他,更沒想到過,這個在夢裏出現過無數次的少年,在這一天竟然會請我一起吃飯。

一切都來得太突然,一切都神奇得像做夢一樣。有時候,我真的在懷疑自己是不是得了一種奇怪的病,每天都會做夢,憂傷的,神奇的,安心的,煩躁的……

這種夢每時每刻都會在腦子中循環播放,然而到最後,當夢真的醒來的時候,我終究會在無盡的失望中死去。

這将是多麽可怕的結局啊!

想着想着,自己都覺得毛骨悚然起來。于是,我低下頭,拿起刀插瘋狂地吃起早已經擺放在餐桌上的牛排。我瘋狂地吃着,好像是一個饑餓了很久的乞丐一般。我也不知道這種狀态我持續了多長時間,當牛排只剩下很小的一塊時,我才意識到對面已經沒有耿琦楊的聲音。當我有些窘迫地擡起頭,正巧對上耿琦楊驚訝的眼神。

“安小紀……你……沒事吧?”耿琦楊用一種奇怪的表情看着我,語氣更是意味深長。

“我……”我低頭看着被我切得都快爛掉的牛排,心情失落到極點。

“我很神經吧!是不是?”我用一種嘲諷的語氣淡淡地詢問道。

“……”

我擡起頭,看着坐在我對面的耿琦楊。他沒有微笑,被壓得很低的鴨舌帽下,是他有些不自然的唇角。我望着暗影下的他,不禁眼眶濕潤。

我說:“耿琦楊,安小紀已經不再是從前的安小紀了。她失去了家人,失去了鋼琴,所有人都不願意收留她,所有人都不再可憐她,所有人都狠心地将她抛棄了。”

我說:“耿琦楊,現在的安小紀一無所有,就連自己喜歡的那張海報也被媽媽撕成碎片。可是,她不想要你的同情,更不想用現在的樣子與你面對,你知道嗎?此刻,她心裏有多麽悲痛,多麽悲痛,你知道嗎?”

聽見我的話,耿琦楊怔了好久。鴨舌帽暗影下的他長久地凝視着我,周圍的空氣似乎都凝結住了。他望着我,臉上沒有任何比表情,就好像在看着一座雕塑,可憐得就連想要去探究的表情都沒有。

“安小紀,你真的讓我很失望。”良久,耿琦楊終于開口,可是,說出來的話足以讓我傷心一個世紀了。

我無力地看着他,然後自嘲地笑笑:“是啊!我對我自己都很失望。”

耿琦楊不再說話,卻也沖我勾起嘲諷的笑容。看見他這樣的笑容,我更加感覺到無地自容。方下刀插,窘迫地低下頭。

“無論怎樣,謝謝你的晚餐,再見。”

說完,我起身,剛想轉身逃跑卻沒想到一頭撞上了Snow!

Snow驚訝地望着我,又看看我身後的耿琦楊,疑惑地詢問:“你們……怎麽了?”

我不知道身後的耿琦楊到底是怎樣的一種表情,可是看着Snow的驚訝表情,可想而知,耿琦楊一定是有些生氣了。

而後來發生的事情更是我萬萬沒有想到的。

耿琦楊竟然一路走到我面前,下巴緊繃,表情冷漠。

他說:“安小紀,既然你現在一無所有,既然上天很可憐你讓你遇見了我,那為什麽既不能放下最後的自尊心來向我求救呢?我是耿琦楊,我可以幫助你的,不是嗎?”

“你……你在說什麽?”我驚疑地看着他。

耿琦楊也許是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态,他不再說話,而是壓低了鴨舌帽:“既然這樣,我也幫不了你什麽了,你自己好自為之吧!”

說完,他從我身邊,風一樣地走過。

我愣愣地站在原地,恍然不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麽。Snow在我面前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最後不得不跟着耿琦楊一起離開。

走在馬賽寧靜的街道上,我欲哭無淚。

耿琦楊的出現完全可以說是我人生中的一段插曲,原本以為會是美好的回憶。可是萬萬沒想到,留下的卻也只是遺憾和傷感。

此刻,如果有個窘迫的,失掉自信的,無力的女孩走到你面前,你還會相信,她是安小紀嗎?

我叫安小紀,可是,已經過期變質。

從去年開始,我就一直在做着一個噩夢。噩夢裏,我的爸爸因為偷稅漏稅而被關進監獄,從此傾家蕩産,家破人亡,而安小紀也在那場劫難之中遺憾地死去了。她的靈魂似乎早已經走下地獄,也許永不超生。

我叫安小紀,是一個沒有靈魂的軀體。

走在馬賽的街道上,媽媽的家就在不遠處。我依稀能看見那所咖啡色的別致小房子,透過窗戶溢出來溫暖的燈火卻永遠不會灑在我的身上,給我一點溫暖。

我想哭,想失聲痛哭,可是,每次用手指輕輕觸碰眼角的時候,卻發現只是幹涸一片。

我是安小紀,已經忘記了眼淚的苦澀和疼痛的折磨。

就像耿琦楊說的,我僅剩的最後一點自尊心即将丢掉了。

對不起,耿琦楊,我寧願在所有人面前變得像蝸牛一樣卑微,我也不願意向乞丐一樣向你尋求幫助。我想要的,是在某一天,我依然能光鮮亮麗地出現在你的面前,無論是贊美我也好,諷刺我也好,起碼,可以再一次讓你用一種驚訝的目光望向我,然後對我說:“沒想到,喜歡我的人裏面也不乏有高人存在!”

不知不覺地,已經站在咖啡色的別墅門前。

突然感覺有一條繩子在狠狠地勒着我的心髒一樣,我緊張得有些喘不過氣來。輕輕地擡起手——

門鈴響起,一聲一聲,更像是敲打着我心髒。

開門的是那個陌生的男人。從始至終我都沒有和他說過一句話,哪怕是一次互相尊重的對望。我應該讨厭他的,不是嗎?是他将我的媽媽從我身邊帶走的,不是嗎?

他看見我,顯然很吃驚,而從他身後,我看見媽媽憤怒的眼神。

媽媽走過來,像小時候一樣,扯過我的手臂,把我混亂地拉進屋中。

是的,小時候媽媽總會在我不聽話的時候用長長的教鞭打我的屁股。忘記告訴你了,我的媽媽以前是一個老師,教語文的老師,她很嚴厲,班級裏所有的同學都害怕她!記得上小學的時候,媽媽正好教到我們班,曾有一天,我在全班同學的面前,被媽媽用教鞭打,但是真的很痛很痛,眼淚不停地流下。

“安小紀,你怎麽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了?你知不知道所有人都在找你,你讓所有人都很擔心!”媽媽嚴厲的聲音響起。

這明明是憤怒的指責,可是為什麽,我會突然想笑出來。心裏真的好高興,好高興。你們聽到了嗎?媽媽說他們在擔心我,在找我呢!原來,原來安小紀并不是沒有人願意關心的孩子呀!想着,想着,眼淚便開心地流下。

“安小紀,我剛把你帶到法國你就開始不停我的話,你這一走,萬一出了什麽事情,要我怎麽向你的奶奶交待呀?”

“什麽?”聽見媽媽的話,原本開心的淚水便不再洶湧澎湃。我直直地望着站在我面前的媽媽,聲音沙啞,“我安小紀事的女兒!又不是奶奶的,你為什麽要向我奶奶交待?”

“你……我……”媽媽被我反問地一時語塞住。怔了良久,她才把心裏話說出來。

她說:“安小紀,你也知道,我本來也不是你的親生媽媽。”

我無力地望着她,眼淚再眼眶裏變得滾燙。

是啊!這個媽媽并不是我的親生媽媽。我親生的媽媽在我還不懂的時候就失蹤了。誰也不知道她去了哪裏。所有人都說,她已經死了。

于是,我冷冷地笑着問道:“奶奶究竟給了你什麽好處?竟然能讓你把我接回來?”

“安小紀!我不許你這麽和我說話!”媽媽用一種強硬的語氣打斷我的話

可是,我還在乎什麽呢?連自己親生的母親都不會關心的安小紀還會在乎什麽呢?這一個沒有人喜歡,沒有人願意收養的安小紀還在乎什麽呢?

我依然冷笑着,笑到連自己都覺得頭皮發麻。

我說:“媽媽,你就可憐可憐我吧!求你給我一點錢,讓我回國,起碼在那裏乞讨我還能有個活路不是?”

聽見我的話,媽媽怔住。

于是,我更加殘忍地“撲通”一聲,跪在她的面前,我渴求地望着她說道:“媽媽,您就可憐可憐我吧!您說,我爸爸在監獄裏,奶奶不願意要我,您好不容易把我接過來,可是,我真的在這裏呆不下去呀!這不是您的錯,只要您給我一點錢,能讓我回國,我就感恩不盡了。”

啪——

媽媽的巴掌果然不出我所料地扇了過來!這将是一幅多麽封此的畫面啊!此刻,我特佩服我自己,可以讓周圍的空氣凝結住,可以讓媽媽早已按耐不住地巴掌狠狠地扇過來。的确,這一巴掌的打得不輕,我的嘴角已經滲出鮮紅的血來。

緊接着,出乎我所料的事情發生了。

一疊厚厚的錢突然出現在我面前,我順着遞錢的手向上望,看見的,是那個陌生男人冰冷的臉龐。

他晃了晃手中的錢,然後低聲說:“這錢給你了,你走吧!”

我怔怔地接過錢,長久地凝視着。淚眼模糊中,我看見了奶奶,看見了洛梓杉,看見了莫顏,看見了石朗……

終于可以回日願島了,不是嗎?

于是,我站起身,最後一次看向媽媽,鄭重其事地和她告別。

“永遠不見!”

說完,我看了看那個陌生男人。然後背着我心愛的純紅色背包,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個所謂的家。那時,我認為自己的離開是很潇灑的,即使手中拿着的,是用自尊在親人面前乞讨過來的錢。

擡頭仰望靜穆的馬賽夜空,眼淚安靜地流了下來。

“我就知道,你一定會這樣。”

突然,一個人影站在我前方的不遠處。那個我熟悉的人影在對我無奈地笑着,他站在寧靜昏暗的馬賽街道上,可是,他的笑容卻是那麽明亮,明亮得讓我感覺他是站在聚光燈下的那個耀眼的明星。

耿琦楊……

我心裏念着他的名字,可是卻始終沒有流露出口。

他慢慢地走到我面前,對我笑笑然後拿過我手中的行李箱:“從跟蹤你到現在,你已經浪費了一個大明星整整三個小時的時間,準備怎麽償還?”

“耿琦楊……”不知道我是哪裏來的勇氣,我一頭猛栽進他的懷裏開始放聲大哭起來。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體香精油那麽一瞬間讓我有種熟悉的感覺,仿佛曾經在哪裏我問道過這樣的味道,混合着肥皂氣味的體香,讓人心安。

雖然看不見他的模樣,但是我能感受到他在微笑,用他好看的笑容安慰着我,用平穩的信條在告訴我——

安小紀,要加油!要堅強!

所以,我發誓,這是我最後一次流淚。以後的安小紀一定要學會笑着生活了。當那個連最後的自尊都抛棄的時候,從前那個安小紀徹徹底底地死亡了。

而現在的安小紀,要學會笑着過自己生活,要學着露出向洛梓杉一樣能包容天的笑容。而耿琦楊呢?你會不會還在因為看見這樣的安小紀而失望呢?等到有一天,我安小紀一定會讓你笑着看到我的輝煌的!

馬賽的一切,都将閉上眼,不再看見。

于是,第二天,我很幸運的,趕上了飛往日願島的最後一班飛機。當踏上登機臺階的時候,Snow告訴我說,耿琦楊也許會去日願島舉行演唱會。于是,那就在那一天,我終于露出了長久未見的笑容——

謝謝你,耿琦楊。在我最失落最無助的時候,作為我偶像的你會出現在我的面前,給我安慰,給我鼓勵,讓我重新站起來。

還有……

洛梓杉,我回來了。

莫顏,我回來了。

石朗,我回來了。

奶奶,我回來了。

我将最後一絲希望寄托給你們,希望,明天,會是美好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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