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回山

“五派當年為什麽要圍攻你們?”目星一邊撐在鐘花道的臂下當拐杖,一邊用手幫她扇風問。

此時她們腳下走的路已是一片焦土,燒也燒過十年了,可土地還是一片漆黑,或許不注意,角落裏還會有藏了十年的獄火火苗突然迸開,容易傷人。

她們沒進瑤仙城,而是直接順着瑤仙城的邊緣往瑤溪山這邊來,如今正是百花齊放的時候,瑤仙城的前半段絢爛多彩,後半段便漸漸暗淡,直到瑤溪山腳下,一顆綠草都看不見,說是荒土,都算不上,它這兒,連枯草都沒有,盡是焦黑的石,焦黑的土,湊成了焦黑的山。

目星看到這一切,難以想象十年前鐘花道是如何在山上活下來的,又難以想象,她這十年究竟去了哪兒,如何變成了一只白虎妖,還順着素水河,漂了幾百裏,入了跡雲山。

鐘花道也在看,看她過去生長的地方,看着眼前熟悉的山路,她能認出輪廓,卻看不到當初的樣子了。

普通人入山的路上,有一片米蘭花叢,花叢後頭種的都是紅楓,紅楓之下,還有不少藥草。

她們現下走的就是這條路,當年的姹紫嫣紅,如今只剩下一片荒蕪,鐘花道的心裏百感交集,酸澀得差點兒就要窒息了。

瑤溪山千年的基業,在她的手上化為焦土。

“你怎麽不說話?五派究竟為何攻打瑤溪山?”目星催促她回答,又伸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

鐘花道朝她看過去,問:“天下是如何說的?瑤溪山傾覆之後,五派又給出了怎樣的交代呢?”

目星抿了抿嘴,小聲道:“他們說你勾結妖邪之物,搶了無盡道派的符修之法,非但如此,你養的小妖,殺了無盡道派管轄之地一百三十餘人,他們找來,你還包庇,說你修道無忌,與妖混在一起,那日上山,也是瑤溪山山體動蕩,才使獄火燒山,與他們無甚關系。”

鐘花道垂眸,深吸一口氣,嘴角勾着輕蔑的笑道:“你覺得呢?”

“我覺得,你對妖,似乎沒那麽讨厭。”目星言下之意便是,或許有與妖勾結的可能。

鐘花道聽出來了,于是收回了自己的手,朝她白了一眼,又用袖子在目星的頭上打了下道:“天下萬物,我皆不讨厭,但除了美男,其餘我也皆不放在眼裏,妖如何?妖修又如何?不做壞事便可。妖若長得好看,我樂意奉為上賓,他九巍山的山主長成那個醜樣子,當初我繼位山主時,他來恭賀,我連看都懶得看他一眼。”

目星抿了抿嘴,一時無語,倒覺得眼前之人,有點兒像傳言中的那樣,沒有個正派樣子。

鐘花道說到過去,總忍不住挺起胸膛,但腳下一踉跄,目星來扶時她又回到了現實,于是眼眸垂下,嘆了口氣,許久之後才壓低聲音道:“當時,我的确收了一只幻形妖在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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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果然……”目星的話還未說完,鐘花道便皺眉道:“我沒有!”

“我當時早已跨入小境界,六派之中數我這位山主最年輕,最有前途,況且我瑤溪山雖門徒凋零,可他無盡道派也不是什麽大派,符修與器修扯不上半分關系,我要他的符修之法有何用?還為此殺人?瑤溪山與無盡道派之間相隔千裏之遙,我若真有心吞并其他門派,就近選擇萬法門豈不更好?”鐘花道嘁了一聲,有幾分咄咄逼人,卻也叫人無法反駁,靜了會兒,她又低頭咕哝了一句:“我收那妖在山上,純是因為他好看。”

目星:“……”

什麽啊?

鐘花道微微擡眉:“我此生見過許多美男,沒有五十,也有三十,各個兒賞心悅目,偏偏沒見過那麽好看的,他當時倒在我的山門前,仙子一樣口吐蘭香要我救他,我怎能見死不救?”

目星抿嘴:“所以你這是被美男害死的?”

鐘花道頓了頓,仔細想想也覺得自己荒唐,便說:“誰能想到,一只幻形妖,會惹來這麽大的麻煩。”

目星唔了一聲,小聲地問了她一句:“那你又知不知道,幻形妖是沒有長相的,他所變的樣子,都是別人的臉,別人的身,其實,你根本就沒見到美男。”

鐘花道砸了砸嘴:“我如何不知?”又轉向目星,認真且較勁地道:“你是沒看見,那麽帥的,根本叫人抵抗不住!明知是假的,也沒辦法。”

目星本想嘲她幾句,一個女子,能好色到這種程度也是世間罕見,不過話沒說出來她便察覺了不對勁,腳下一停,又拉着鐘花道道:“這附近有修道者。”

“你察覺到了?”鐘花道道行低微,還不能察覺周圍的氣息,只能跟着目星小心翼翼,沿着道路的黑石邊緣朝前走,果然在瑤溪山真正的入口處,看見了有人把守在那兒。

她憶起一個月前自己附身于虎妖奔跑離開時還沒見過山下有人把守,這才一個月,誰會來瑤溪山?而且如今的瑤溪山已經荒石遍地,別說寶貝,就連藥草都長不出,說不定随時會被獄火所傷,來這兒的,又是為了什麽?

等近了,她才眯着眼,仔細看向那看守之人。

“是誰?”目星問。

遠遠望過去,就兩個人看着,穿着打扮一樣,應當是有門有派之人,渾身白衣,廣袖招風,銀絲發帶束在腦後,衣擺下方繡了只仙鶴踏雲,是仙風雪海宮的人。

鐘花道心裏咯噔跳了一下,當年五派逼山,仙風雪海宮一人未出,可是仙風雪海宮卻下了一道雷,正是那道雷,劈開了煉器鼎,煉器鼎毀了,才導致鼎內獄火洩漏,與地殼裏的獄火有所感應,一路蔓延,燒了整座瑤溪山。

若說仇恨,仙風雪海宮,當是最大,最深的那個!

“現在怎麽辦?”目星問她。

鐘花道咬着下唇,拍了拍目星的肩膀道:“你就在此地等我,千萬別撞在他們手中,我幻成虎形,不走入口,從山路往上,我只回去看看,天黑之前,我們一道下山。”

“你一個人沒事兒吧?”目星有些擔憂她。

鐘花道伸手朝她額頭上推了一下,笑着說:“你該擔心我是不是逃跑把你丢下,還在意我有無危險,顧好你自己吧。”

說罷,白光閃過,一條棕斑白虎便順着一旁的焦石縫隙,隐了身形,沒走修好的山路,而是沿着崎岖的一側往山上奔去。

目星問她,為何五派會一同攻擊瑤溪山。

說實話,就連鐘花道自己都找不到完整的理由,無盡道派境內發生的事她一概不知,死了的一百三十多口人是為何而亡她也不知道,稀裏糊塗被人蓋下了這個帽子,必是有人在其中挑唆。

器修經過千年,雖漸漸落寞,成了修道六派中最弱的那一個,可好歹也是器修之根,瑤溪山下還鎮守着千年前肆意霍亂人間的混沌獸,哪怕她鐘花道再怎麽不與其他五派交好,也不至于交惡,只是不知得罪了誰才落得如此下場。

這一路上山而去,所見到的都是亂糟糟的山石,獄火流過的地方還形成了深深的熔溝,裏頭沒見到火星,卻冒着無味的紅煙,十年前,經獄火那樣摧毀,瑤溪山沒有五百年怕是也難恢複元氣了。

說不心疼是假的,若她還是以往的鐘花道,她現在就殺上五派好為那三百多個門徒讨回公道,可惜……可惜這該死的妖身。

山間原先的樣貌都毀了,好些地方也因為被獄火流淌過而改了地形,但好在鐘花道記憶深,對瑤溪山太過熟悉,只走錯了一次路口,及時調轉,直往以往的山殿而去。

瑤溪山的山殿原先很大,幾乎占了整座山頭,千年前的瑤溪山是六派之中最為繁榮之所,因為山下鎮壓混沌獸而聲名遠播,只可惜,器修之路比起其他幾派更為不易,她在位為山主時,三百多人的門派占着那麽大的山殿空空蕩蕩,好些宅子都荒廢了。

直到離天近了,鐘花道才确定自己要到了,雖說仙山被毀,但到了山殿還是依稀能尋到一絲靈氣。

鐘花道四足停下,低頭喘了喘,一路跑上來累死她了。

這靈氣氣味好聞,比起這一路上來經過的所有地方都要清透,如過冰的蓮花清香,乍一嗅鼻內有些刺疼,但若深吸三口之後,便通體舒暢。

她低頭正走,又覺得不對,一個月前她就是在這個地方附身成虎的,那時山上依舊死氣沉沉,根本沒有半分靈氣,獄火燒過的地方短短十年,連草都長不出來,更別說是再生靈氣了,那這靈氣從何而來?

鐘花道猛地擡頭朝前方看去,頭頂藍天上萬裏無雲,一片純澈之下是夷為平地的山巅,這裏本蓋了偌大山殿,山殿消失便成了空曠的巨石平臺,平臺的盡頭,四面都是懸崖峭壁,若是凡人,稍不留神便會被一道山風刮下山崖身亡。

她原以為這裏不會有人,十年都不曾有人來過,誰還會來?

可她所見之處,的确站着一個人,那人距離她甚遠,若要奔跑,約幾百步才可觸及。

鐘花道心中懊惱,山下有人守着,山上必有人會來,只是她怎麽也想不到居然會有人這個時候來瑤溪山不為尋遺漏在山間從獄火中淬煉的寶貝,反而是來這山殿之地,吹着大風。

遠處那人很高,肩寬腿長,一身白衣在大風之下也只是微微飄動,他白衣之外罩着銀紗,一身衣服沒有半分花紋,墨發如瀑,幾絲在風中糾纏,一根銀發帶上繡了雲紋,身形挺拔,背對着鐘花道,而這山間那微弱靈氣,卻是從這人身上散發出來的。

光是聞到這靈氣,她就知道眼前之人道行不低了。

他必察覺了自己的到來,卻沒有半分被打擾,一會兒走幾步,不知在往地上撒什麽。

走到邊緣處,他微微側身,鐘花道這才看清了此人樣貌,雖只是一個側顏她也立刻便認出了對方。

是流光!

那只為瑤溪山引來災禍的幻形妖。

見到熟人,鐘花道心中大喜,雖說流光引了五派來瑤溪山,但鐘花道在流光身上沒有聞到半分血腥氣,他絕不是殺人之人,他若未沾染血腥,恐怕也是被誰誤會了,流光受她恩惠,在瑤溪山上養傷,她鐘花道怎麽也算是對方的恩人。

她當初為了多看這俊臉幾眼,給流光送了不少寶貝,眼下情況不同,她再要兩個寶貝回來傍身也不是不可。

心想至此,鐘花道已經朝白衣男子奔跑過去,白虎身形略微有些纖瘦,快速越過了兩人之間的距離,等她近了對方之後,那如蓮花芳香的靈氣便更重了。

對方知道她在靠近,卻沒給出半絲反應,鐘花道在距離那人五步時停下,再仔仔細細地看着那人的側臉,心中大驚。

他不是流光!

乍一看很像,但近看卻不那麽像了。

流光是鐘花道此生遇到的最好看的男子,他雖為幻形妖,雖披着別人的皮相,可好看就是好看。

眼前的男子卻比流光更為好看,分明是一樣的眉眼鼻梁,一樣的唇形下颚,一樣的身高身形,但近看,便知兩者絕不一樣。

這人更從容,更淡然,更叫人不敢直視,甚至不敢瞎想,也……更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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