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入懷
葉上離輕輕眨了眨眼, 随後搖頭。
鐘花道見狀,嘴角的苦笑更深:“過得幸福的人心中才沒有恨。”
葉上離微微擡眉,心中想問,何為幸福呢?若是像元翎霄說的那般,有過愛, 有過心動, 有過難以割舍,而後得到、擁有,心境如萬花齊開的剎那便是幸福, 那他也從未有過幸福。
“幸福,會讓人開心,而恨, 會讓人意難平。”鐘花道伸手勾起腰帶上的穗子一邊扯着玩兒一邊道:“在這個世上, 我恨的人可多了,殺一個,平一股氣, 也不知得殺多少, 才能叫我的心真正平靜下來。”
葉上離皺眉,放在鐘花道頭頂的手又輕輕拍了拍,鐘花道被他拍得略微晃了兩下, 場面滑稽。
他道:“殺人,并不會讓人更快樂。”
“可不殺, 我一定會更痛苦。”鐘花道擡眸看向他, 眼中認真, 如迸發着烈火一般:“你沒經歷過我所經歷的事,所以你不懂我的感受,你一直都在與世隔絕的地方,過着世外桃源的生活,恐怕這世上也無人能做一件叫你生氣的事,更別說讓你恨對方了,你哪兒會知道,仇人當前,卻不能殺的憤恨與不甘。”
葉上離知曉她所說的仇人是誰,那些人當中,自然也是包括他的。
鐘花道好奇,這人聽她說了這麽多,居然沒問她她的仇人究竟是誰,她心中所恨之人曾做過什麽事,可轉念一想,她跟前站着的可是個神仙一樣的人物啊,他平日裏話就少,怎麽可能與人坐下閑聊,說什麽報仇雪恨的事兒,于他而言,恐怕修道才是正事兒。
鐘花道咬着下唇,只怪她現在太弱了,根本無法複仇,盲目去找自己記得的面孔,敵不過對方十招便會被殺,她現在只能躲在葉真的羽翼下,借着他的位置,遮蔽自己的鋒芒,待到她能回到自己當初的境界,必不會似現在這樣畏手畏腳,舉步維艱。
兩人都沉默了許久,葉上離才道:“我給你帶了清花糕。”
他收回了手,轉身将桌上的清花糕捧過來,扯開了這叫兩人都郁悶的話題,鐘花道看向精致的清花糕,搖了搖頭嘆口氣道:“我吃不下。”
葉上離見她嘆氣,再一次擡手放在她的頭頂,拍了拍。
“……”事不過三,這回鐘花道是真的沒忍住,哭笑不得地将葉上離的手從自己頭頂挪開,無奈道:“你該不會真以為這麽拍拍我的頭便是安慰我吧?即便是安慰人,也是撫摸更奏效啊。”
鐘花道說罷,才察覺自己頭上似乎多了一樣東西,她順着發絲摸了一下,将不知何時插到發上的東西摘下,正是她休息前練出來的一根蘭花發簪。
鐘花道愣愣地看着手中的發簪,再看向葉上離,她問:“是你戴在我發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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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上離點頭:“這是你練的,很好看。”
“你可知你這行為,我當要以身相許啊!”鐘花道說,葉上離瞳孔收縮,面無表情,卻也給出了答案,他不知。
“世人皆知,唯有丈夫才會給妻子戴發簪的,葉真,你這是要讓我成為葉夫人啊?”鐘花道說罷,又伸手扯着他的袖子,臉上挂着幾分調侃的笑意道:“那我今後不能叫你葉真,得叫你夫君啦。”
“卿卿姑娘莫要逗趣。”葉上離抽回了自己的袖子,往後退了一步,他半垂着眼眸,卻是盯着被鐘花道拿在手中的發簪看,低聲輕語:“女子名節,不可玩笑,戴簪之意,我也全然不知,這是誤會。”
“你想不認賬。”鐘花道下了靠椅,拐着腳朝葉上離逼近一步。
她倒想看看,這個人的正經能持續多久,難道他就真的撕不開這層面紗,露出些許精彩的表情嗎?
葉上離見她靠近,又往後退了一步,解釋道:“是葉真魯莽,以後不會了。”
“葉真,你是否不喜與人接觸?”鐘花道問,葉上離點頭算是回答,鐘花道又道:“那你為何屢屢與我靠近,先前為我提了鞋,後來看光了我的腿,又将我抱上床,現在為我戴發簪,這一切跡象分明表明,你對我有意,是喜歡我的。”
她每說一句話,都要朝葉上離靠近一步,句句真實,卻又往葉上離從未想過的方向詢問,被鐘花道問到他是否是喜歡她時,葉上離後退的腳步頓時停下,定定地看向跟前的人,紅衣女子歪着頭,一雙桃花眼含了幾分風情,口齒皎潔,微微挑眉,像是問詢,實則勾引。
這一瞬,葉上離突然愣住了,這一眼似乎又回到了十多年前他路過長歌樓時遠遠地一瞥,兩道身影重疊,醉紅了臉滿面笑容的女子與他眼前之人漸漸融合,明知非禮勿視,可這一眼,葉上離遲遲未能挪開視線。
鐘花道光顧着與葉上離逗趣,沒顧及腳下,卻被打碎的花盆絆了腳,她左腳本就不利索,頓時朝前撲了過去。
眼見對方朝自己過來,葉上離不喜有人靠近,慣性地往後退了一步,剎那回神後又反應過來,往前去了兩步,張開雙臂将差點兒摔在地上的鐘花道接住,他半蹲下身,讓鐘花道趴在自己的懷中,鐘花道的下巴磕在了葉上離的肩上,兩人雙耳相蹭,呼吸對碰,炙熱短時內消失,又在隔着衣服相觸的地方逐漸回暖。
站在院子口的白安看見這一幕,睜大雙眼,滿臉寫着震驚二字。
仙鶴立在桌上,愣愣地彷如一尊雕像,而葉上離的衣擺也在為了接住鐘花道的過程中,不經意染上花盆裏的泥土。
鐘花道聞了滿鼻的冷蓮清香,心口咚咚直跳,自己沒先将人勾來,反而有些被人勾去的跡象了。
她回神,眨了眨眼,本想輕輕拍一拍葉上離的肩,告訴他可以放開了,觸及到對方的肩時,卻不自覺改成了環繞式的擁抱,然後她笑,以調侃似的口氣遮掩自己的心跳:“我這算不算是,投懷送抱?”
葉上離立刻将鐘花道扶好,兩人站穩後,互相看了彼此一眼,又同時挪開視線,仙鶴這才動了動,伸長了脖子朝葉上離看過去,若它能做出表情,必然是下巴驚到落地。
葉上離瞪去,又聽見鐘花道尴尬地笑了兩聲,清了清嗓子道:“清花糕我帶回去吃,你這兒風景不錯,靠椅也挺舒服的。”
說完,她便端着清花糕,一瘸一拐地朝外走,葉上離沒去送她,只在鐘花道離開他這處院落時,擡手撩起了被風吹得略微淩亂的發絲,伸手勾至耳後時,碰到了與鐘花道耳尖相蹭的地方,手指頓了頓,心口突然有個地方空落落的,帶着些許酸澀之感,一瞬、一瞬地收緊着。
鐘花道回去自己的住處,景色比起葉上離那邊就差了許多,無法看見雲海,也看不到落入山下的瀑布,耳畔嘩啦啦的水聲不斷,唯有院子邊的一排青翠綠竹示意她與隔壁相連。
她回到屋內,将清花糕放在桌上,拿起咬了一口,只有些微甜味兒,并不算好吃,可這一口清花糕,卻叫她回味了過來些許心境。
可以确定的是,再與葉真接觸下去,她當真會不自覺喜歡上對方了。
鐘花道沒料到自己居然也會對人動心,有好感是人之常情,她長了一顆肉心,自然有七情六欲,只是她從未喜歡過誰,是因為她從來不信情愛這玩意兒。她娘就是在這上面吃了虧,貪了她爹的好相貌,最後落得那樣悲慘的下場,而她爹又是個十足的負心漢,見異思遷,才會被她親手抹去。
美好的皮相是真的,美好的感情卻不存于世,她一直堅信如此,才會見一個好看的,喜歡一個好看的,只是那些喜歡,都停于表面,她心知肚明自己未曾付出真心,不過是個消遣。可這一次有些不同,葉真每一次的不為所動,都如一根無形的針,準準地刺入她心口那一寸柔軟,他越是正人君子,她便越是忍不住去試探。
以自己的主動靠近,去試探對方能正經幾時。
或許是她認定了男子花心,也不信這世上當真有人能一生只愛一人,故而才會對從不将男女之情放在心上的葉真動了些許心思。
但,也只是些許。
放下清花糕,鐘花道長舒一口氣,面具放在一旁,她從懷中拿出火玉,逼迫自己回憶起方才的夢,當下首要的,是提升自己的修為,而非兒女情長,等到她将乙清宗對瑤溪山的仇都讨要回來後,身為乙清宗長老的葉真若還願意如此待她好,那她便考慮考慮,以後只看他一個美男子。
目星與甘蔗從白日一直等到天黑,等到所有入山門的器修之人有多少拜師,有多少不得不離去後,他們才能跟着白家的夥計找個能去萬書殿的人,帶他們去萬書殿霖竹齋找鐘花道。
能去萬書殿的,必須得是高等弟子,或是長老,而此時乙清宗的長老全都回去休息,即便是看着器修弟子拜山門的烏承影也在太陽落山之後,将最後十幾個人交給了金晶,自己回去休息了,此時留在這黎光殿前的高等弟子,唯有金晶與賴雲兩人。
賴雲被九巍山的胡晨給纏上了,她見了九巍山對乙清宗下的下馬威,又想起來胡晨送的火玉惹來的麻煩,害得她不僅傷了人,還被容傾君與師父都數落了一遍,心裏氣不打一處,扭頭就走,根本不理胡晨了。
兩人糾糾纏纏地離開,金晶再看向白家夥計,又把視線落在目星與甘蔗的身上。
白家夥計道:“勞煩金姑娘,将二位帶入萬書殿霖竹齋,這是我仙風雪海宮貴客,入了霖竹齋,宮主自有安排。”
金晶心中好奇,小狐妖長得漂亮,不過太嫩了點兒,雖是道者後期的道行,卻一直躲在開靈中期的男子身後,這男子她倒是記得,她将詹家大管家詹承送到山門處時正巧見過這男子使了詹家的裂空爪,詹承的表情也甚為古怪,恐怕另有身份。
金晶抿嘴一笑,她向來溫和,不擅拒絕他人,性格是出了名的好,帶人去霖竹齋又非難事,便點頭答應了。
白家夥計将二人交給了金晶,自己這便下山去了。
目星與甘蔗跟在金晶身後,一步一層階梯朝上走,三人到達晨然殿時,目星沒忍住問了句:“都走這麽多路了,何時才能到頂啊?”
甘蔗道:“乙清宗有六大殿,最低的便是我們方才站的黎光殿,再往上走是晨然殿、百雀殿、千雲殿,再是萬書殿,還有得走呢。”
目星張大嘴巴啊了一聲,頹廢道:“那得走多久啊……我站了一整天,腿都酸了。”
“我背你啊。”甘蔗道。
目星眼睛一亮,本想點頭,又想起來甘蔗身上有傷,還是搖頭道:“不用不用,反倒是你,你若有什麽地方不舒服的,與我說,我背你!”
“你啊?”甘蔗挑眉,看向幾乎比自己矮了一個頭的目星,口氣帶着幾分好笑,目星還挺自豪地挺了挺胸膛道:“自然!初見時我不就與你說過,日後我罩着你嗎?”
金星聽他倆說話覺得好笑,像個孩子似的,于是帶着幾分爽朗回頭問甘蔗:“這位公子如何稱呼?今日在山門前見識了公子的招式,似是出自詹家。”